“我得走了。”他說。
秦先生就送到他屋外,隻說自己要回去看著寶貝。
屹湘拿了外套送葉崇磬出去。
他想說不讓她出來了,但是沒說出口。
兩人走在院中的時候,他看著地面上,銀色的月光如水膜一般鋪滿了,踏上去,似要小心翼翼、而心跳則一點一點的急促起來、又緩慢下去……他知道這是因為什麽。因為她的腳步就是這樣踏著的。
風拂了面,帶過來她身上特別的味道,有些醉人的香。
是的,這是醉人的香。在這春風也會沉醉的晚上,他知道自己心裏生出的那顆嫩芽,蘇醒了……
屹湘被這暗暗的夜色、明明的月光包圍著,隻覺得深深淺淺的涼意,可臉上有些熱,卻不知是從何而來。
她默默的,心事重重的站住了。
葉崇磬已經下了一層臺階,回身見她還在那裏,細細碎碎的發覆著額頭……他想起那日陽光下她額角的深痕。
默默的,他擡手揉了一下她的額發。溫柔而修長的手,停在那裏,像是要熨去那傷。
屹湘,呆了。
第十一章 懸崖搖曳的花朵(一)
第十一章 懸崖搖曳的花朵(一)
董芳菲一走進僻靜的院落裏,見上房燈黑著,便放慢了腳步。她剛剛喝了不少酒,本想回房間去休息,站在自己房門口,看到哥哥屋裏的燈還亮著,她有點兒意外這時候哥哥在。不確定他是不是願意人打擾,她輕手輕腳的走到廊子下,站了一會兒。
屋子裏傳出來“吱吱呀呀”的聲響。有點兒像小提琴聲,但比那要清亮細密許多。這曲不成曲、調不成調的,無端增加了她心裏的煩亂。酒浪翻湧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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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門都沒敲,一把推開了董亞寧的房門。
董亞寧正坐在房間裏,收拾他的那幾把胡琴。桌子上一字排開,很是壯觀。董亞寧看了芳菲一眼,繼續調著琴,問:“這是發哪門子邪火兒?”
芳菲拎了一把椅子過來,坐到哥哥對面,說:“董亞寧,你看著我。”
董亞寧沒理她。
“你看著我,我有話說。”芳菲說著就來奪他的琴。
董亞寧身手極靈活,閃了一下,京胡被他高高舉起。
“嘶!”牙縫裏吸進去涼氣,他瞪了妹妹一眼。
芳菲看他臉轉過來,右半邊腮上兩組隱隱的紫色印子沒重疊,看上去就更加的讓人火冒三丈。她嘴巴裏直冒出兩句京罵。
董亞寧拿著琴弓敲到妹妹頭上去,卻隻是輕輕的一下。琴弓粘了芳菲的發絲,反倒揪的有一絲微疼。他聽芳菲又跟著來了一句,忍不住說:“你TM一個女孩子,嘴巴幹淨點兒會死啊?年紀又大,又粗魯,又愛喝酒,誰還敢要你?”
“董亞寧!”芳菲拖了一下椅子,吱吱嘎嘎的,靠近董亞寧一些。
“去後面陪媽媽去。要不然就回你房挺屍去。少在我眼前瞎晃。”董亞寧收了琴,站起來去拿煙。他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的,不時的磕磕碰碰。這房他現在很少來住,倒堆了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在這兒。
董芳菲見他那瘦而精壯的身影在那邊晃動,行動間是高擡腳輕落地、極有耐性的找著什麽東西,她看著看著,竟然發了呆。本來要出口的話,說不出來了。
董亞寧終於在一堆宣紙下面抽出了半盒子雪茄,他心滿意足的掂了掂,拿出一根來,點了煙。
“要不要喝點兒茶?”他問。轉了半圈子,看看自己這裏,亂七八糟的什麽都有,唯獨吃的喝的卻沒有。他指尖蹭了蹭眉尾處,“我一會兒就走。你該歇著就去歇著。明兒早飯點兒我要是回不來,他們問,你就說我回我自個兒那兒去了。”
“你送媽過來的?”芳菲從桌子上拿了那塊松香,放在鼻端嗅了嗅。
“嗯。”董亞寧說。
“外公感冒了?”芳菲又問。松香在手裏揉搓久了,漸漸的暖了起來。她身上慢慢開始發汗,手指尖都濕漉漉的。
“這幾天他老人家要不說生病,咱還不都得躲著不見他啊。”董亞寧坐下來,吐了一口氣。腿一架,單腳踩在了木凳上。看到芳菲拿著他的松香,他伸手過來要。芳菲一躲,閃開了,不給他。他瞪眼,說:“給我。”細長的眼睛裏,閃閃爍爍的。
芳菲把松香拋給他。他伸手接住,皺皺眉。
“你晚上去哪兒喝的酒?”他問。這幾日心情很差。他時常掛彩,臉上身上有點兒傷,怎麽著也不丟人。就算是頂著臉上的紅印子,人也隻當他董亞寧風流惹禍,何況少有人敢當面問他的。但就是心情很差。
“你管我。”芳菲沒好氣的說。
董亞寧仰頭靠在沙發上,無聲的笑了。好半晌,他說:“有一個算一個。”
“什麽有一個算一個?”芳菲問。
董亞寧站起來拎一件外衣,嘴裏叼著雪茄,擡手推了妹妹的腦袋一下,“滾去睡覺——這褃節兒上別招我。煩著呢。”
“你到底把人給弄哪兒去了?”芳菲跟著站起來。
董亞寧聞到她身上的酒氣,眉皺的緊,“董芳菲我警告你,你喝酒可是越來越厲害了啊。別長這酒後撒瘋的壞毛病,要不然你看我怎麽收拾你。”
芳菲聽了,哈哈笑著,眉毛眼睛都抖動,“我酒後撒瘋?瘋的過你?你剛說的,有一個算一個,在咱家,這叫遺傳。”
董亞寧聽芳菲說這話,怎麽聽怎麽覺得涼。倒是沒反駁。隻開了門要往外走,問:“你到底回不回屋子?”
“哥。”芳菲雙臂搭在哥哥肩膀上,一邊推著他往外走,一邊借力使力的跟著他的腳步,“哥……”
董亞寧聽著芳菲難得的這麽柔和的叫著他,而不是氣哼哼的連名帶姓喊他董亞寧,心裏悠了半刻,轉而甩開芳菲的手,問:“你又闖什麽禍了?”
芳菲氣結。
董亞寧總有這本事,在人家明明想要對他好點兒的時候,一句話、一個動作甚至一個眼神就能把人給噎回去,恨不得抽他一個大耳刮子。
這是她哥哥,她輕易也誇不出一個好字來。
都什麽性情啊!
“明晚LW的發布會,我跟湘湘說了,你和媽都不去。”芳菲說。
董亞寧站住了,看著芳菲。
芳菲立刻感覺到了哥哥身上那股子氣息,冷冽而緊張。
“誰讓你去找她的?”他問。小半截子雪茄噌的一下就扔了出去。
芳菲就算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也知道他快火冒三丈了。換了別人可能就怕了他的樣子。她可不是別人。她是董亞寧的妹子,太熟悉他了。
“你要肯好好兒跟她說話,用得著我去現眼?”芳菲氣息也不弱。
“董芳菲!”董亞寧惡狠狠的指著妹子,“你!”
“你什麽時候才能跟她好好兒說說話?”芳菲一把打掉哥哥的手。生鐵似的一隻手,打的她反而手疼。馬上揉了揉。這一來,氣勢就弱了。還好她不是存心的要吵架佔上風來著,接著嘆了口氣,問:“啊,董亞寧?”
董亞寧看了妹妹一會兒,才說:“如今,我和她,有什麽可好好兒說的?”
第十一章 懸崖搖曳的花朵(二)
第十一章 懸崖搖曳的花朵(二)
“沒有麽?”芳菲問。她瞅著哥哥的臉。
“有嗎?”董亞寧嘴角上現出一絲笑,這讓他的表情似笑而非笑,顯得有點兒怪異,他問:“再說,她是誰?我該認得嗎?”
“你這叫什麽話。我跟你說正經的呢。”芳菲皺眉,滿心煩躁。眼看著哥哥從剛剛那一點點子的失態又恢複了吊兒郎當毫不在意的模樣,她隻覺得說不出的急,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個著急法兒。她說著就扯了一下董亞寧的後衣襟。
“唷,你還會說正經的,這都新鮮。”董亞寧晃著,拂開妹妹的手,先走下了臺階,意思就是要出門去了。
芳菲略站一下,追上去,“哥!”
“你今天怎麽這麽羅嗦?”董亞寧不耐煩的說。他看著芳菲,說:“還有,我要幹什麽、媽要幹什麽,什麽時候輪到你來瞎安排了?”
芳菲被他的話噎住。一時氣結,恨恨的猛然間一拳打過去,正搗在董亞寧的上腹部,又跟敲鐵板上似的,震的她指關節發麻。
董亞寧紋絲不動的,說:“你少摻和這些破事兒。這兩天你隻管陪著媽就行。她要去,你陪著去;她不去,你也不準去。”
芳菲看著他,問:“哥,你老實跟我說。”
董亞寧擺了下手。
“你跟老妖婆那麽熟,都不去找她直接打壓,到底是為了什麽?老妖婆也不傻。鄔家本都能看著你的眼色行了事;老妖婆在這圈子裏混這麽久,人精兒似的,不會不察覺一點兒蛛絲馬跡——這你是知道的吧?”
董亞寧沉默,任她說。
芳菲雙手抱了臂,眯著眼睛看哥哥。
“你卻拉的下你這張老臉來去難為湘湘,潑皮無賴似的半點兒都不像你說的什麽不認識人家,你到底打什麽主意?”芳菲問。
董亞寧揉著被芳菲搗了一拳的腹部。他吸口氣,隔著襯衫,標準的巧克力排腹肌能摸到,排列分明。
“走了。”他說。
“董亞寧!”芳菲眼看著他就要走出垂花門,喊了一句:“你還甭臭拽,我告兒你,她要跟了別人,你丫可別後悔!董亞寧你聽著了沒?到時候裝孫子都沒治!”
安安靜靜的院落裏,芳菲最後這句話說完了,聲音似乎繞了好幾圈,久久不去。
董亞寧人影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