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最近很忙。”阮堯笑道。
屹湘盯著阮堯袖口的那一粒青花瓷袖扣,問:“你喜歡古董飾品?”
阮堯擡了一下手腕子,笑問:“這個麽?是我父親送我的禮物。考進外交部的時候。”
“袖扣,男人唯一的首飾。有人這麽說。”屹湘微笑。
阮堯笑了,說:“這是你的專業知識。我隻是覺得這個好看——搭配的還好?”
“很不錯。”屹湘這句話說的真心實意。她自己想想,也許是她見了阮堯以來說的最聚精會神真心實意的話了。“有一件事,我得謝謝你。”
阮堯看著她的眼睛,笑道:“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麽。不用客氣。其實,那是我的工作,對你來說,並不算特殊照顧。再說,你也沒接受。”
“話是那麽說,還是讓你費心了。”
“當時不是費心,是擔心。”阮堯說,“還擔心你的家人。得不到確切消息,最擔驚受怕的是他們。”
屹湘沉默。心裏酸酸的。她掩飾的拿起杯子來喝了口茶。
阮堯看著她,繼續說:“而且,你的語氣比當時的狀況還惡劣。”
“抱歉。”屹湘覺得臉熱了。
“沒什麽。你肯定有你那麽做的理由。所以,”阮堯擺手,“你就別再說什麽抱歉啊對不起了。再這樣,我不好意思了。”
屹湘看著阮堯,說:“好。謝謝你。”
“這個也不用再說了。”阮堯笑笑的,擡手,“今天天氣這麽好,我們談談天氣都比說這些客氣話好很多,是不是?”
“那後來,有沒有人再去麻煩你?”屹湘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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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堯想了想,說:“你指的是那幾個理直氣壯的報上你的大名要我安排住宿的學生嘛?”
“真的去找你了。他們幫我回到東京,我無以為報。”屹湘說。
“才不是無以為報,你是故意的給我找點兒麻煩吧?”阮堯笑著說,“我知道,當時聽你的語氣,就知道你討厭我。”
“是。是有點兒。”屹湘承認。
說到這裏,好像兩人又都沒有什麽要說的了。
屹湘看了看時間,阮堯便會意,說:“你是不是還有事情?那我們再聯絡。”
屹湘點頭。
但她直覺阮堯不會跟她再聯絡了。於是很客氣的跟他握手道別。
阮堯走的時候和他出現的時候一樣得體,將他簡單樸素的名片留了下來。屹湘說她再坐一會兒,阮堯也沒有堅持一定送她回家。
阮堯走後屹湘就呆坐在那裏,安安靜靜的,直到桌上的茶都涼了,她還是不想動。
“郗小姐?”侍應生過來。
屹湘擡頭,剛要說自己馬上結賬,就見侍應生微笑著說:“那邊的先生問,您要不要過去一坐?”
第九章 沒有浪花的海面(六)
第九章 沒有浪花的海面(六)
屹湘略皺眉。
侍應生隨後稍稍轉了下身,伸手示意屹湘朝對面雅座看。
隔了兩重珠簾,她辨認對面雅座裏的人。
剛剛她雖然全副精神沒有都放在阮堯身上,也沒有特別注意別處。
此時對面雅座束手而立的葉崇磬,真有些意外了。
她一時沒有移動,隻是看那身長玉立的葉崇磬,對她稍稍的歪了一下頭,無聲的詢問她是否樂意過來一坐。葉崇磬閑閑的模樣,真正是一副趁著周末閑暇的時刻、特地選了半壁這樣舒服至極的地方來品茶似的……她在心裏嘆了口氣,抽了銀包出來。
侍應生笑,說阮先生走的時候結過賬了。
屹湘點點頭。
阮先生,阮堯。怎麽他剛剛離開,她卻好像覺得這次會面,已然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似的……剛剛打開的銀包又收回去,人也跟著便站了起來,朝對面走去。
葉崇磬也往前走了幾步,親手替她打了珠簾。
屹湘道謝。
進來一打量這間雅座,比剛剛她所在的那間小一些,卻更顯得精致。桌上茶具茶桶密密的擺著,空氣裏氤氲著各色的茶香,混合起來有股子深深的醉人的味道。像陳年的酒。
屹湘說:“好香的茶。”說著話,看看桌邊位子上,顯然葉崇磬另有朋友在,於是並沒有貿然就座。
況且她今天穿的有點兒過於正式,總有些不得便的感覺——葉崇磬見她特地換了合體的茶色的套裝,臉上化了淡淡的妝,倒覺得她額外顯得神採奕奕起來。於是莞爾一笑,替她挪開了椅子。
“請坐。”葉崇磬說。
“謝謝。”屹湘過去,“好巧。”她輕聲說,看看葉崇磬,他也坐了下來。不知道剛剛她跟阮堯的會面,他看到多少又聽到多少。想到這兒,她微微側了下臉,看著外面。應該,聽不到什麽吧……
“我偶爾跟朋友約在這裏。”葉崇磬說。看出屹湘有些不自在,卻隻當沒有見到,問:“喝點兒什麽茶?”
“我喝了不少了。”屹湘坦白的說。好像她今天來的主要目的就是喝茶似的,剛剛一杯接一杯的。茶再好,卻也有些飲不知味。
“我想你是沒精神品茶——試試,這是新上市的茶。別處喝不到的。”葉崇磬給她倒了一杯,又將面前的九九果盒往她面前稍稍一推,說:“先吃點兒東西……茶雖好,不喜歡也別勉強。”
屹湘隻覺得他最後一句話裏有話,撚了一顆松子,想要說什麽,見葉崇磬很自然的在收拾著面前淩亂擺放的茶具——她看著他白皙修長的手靈活的左右晃動間,茶桌上漸漸的布局清晰起來;他像是忽然間意識到,將原本卷到手肘處的袖子落下來,手腕上那枚銀色的素表隻露出彎彎的一道淺沿……她想自己也是太過敏感了,葉崇磬話裏未必有什麽暗示,於是“嗯”了一聲,抿口茶,瞟一眼對面座上的外套,問:“不會打擾你們談事情?”
“正經事總是見面三分鐘內就說完了——剩下的無非是在一起扯閑篇兒,今兒主要是來試試新茶……說著就回來了,你認識的,都不是外人……”
屹湘心想怎麽就“不是外人”了,心念未了,外面腳步聲輕輕近了,珠簾一動,身邊一陣微風過,就聽葉崇磬笑道:“你這電話也打太久了。”
隨著清爽的微風,是爽朗的笑。
屹湘聽到,瞅著面前茶杯的眼神便一黯。隻是再擡眼間,臉上便掛了矜持了禮貌的微笑,眼睛裏也是柔波閃閃,望了董亞寧——那董亞寧比上回相見,發型大變,修剪的幾乎貼著頭皮的烏發根根直豎,對著光,發根處似有金光,金針似的,讓他氣質中剛猛決斷的部分,纖毫畢現。
冷兵器似的一個人,又顯得清瘦些。
葉崇磬示意屹湘試試別的茶。她微笑點頭。
“我這手機不能開。電話一個接著一個。”董亞寧坐下來,將手機按在桌上,拿起茶杯來喝一口,那是葉崇磬剛剛替他換的一杯,他飲下去,兩道濃眉一擰,說:“老金還就跟我吹說這茶有多麽多麽好,我喝著倒真不如‘墨寶’。”他說完,才看了屹湘一眼,眉目舒展開來,略點了一下頭。
“品茶也該從淡至濃,‘墨寶’濃烈,你一上來就喝過那個,其他的什麽還壓得住?不過,‘墨寶’果然是你的茶,別的不喝也罷了。”葉崇磬轉頭問屹湘:“屹湘,你覺得呢?”
“挺好。”屹湘說,“我的意見可做不得準。我對紅茶尤其沒有品味可言。”
“靠直覺就好。直覺往往最準確。”葉崇磬拿起另一把茶壺,淺淺的倒了一杯給她,“再試試這個。”
“沒有那個好。”屹湘將面前的幾杯茶擺在一處。葉崇磬果然如崇碧所說,善用玻璃杯盛茶湯——她看一眼他們剛剛在討論的“墨寶”,那色澤濃的果真如墨似漆。
“那我們不理這個舌頭有問題的。”葉崇磬隨手便替屹湘斟了小杯“墨寶”。屹湘握在手裏,沒有立刻就飲。
董亞寧端起杯子。清亮的目光在屹湘跟崇磬周遭一轉,飲一口茶,擡手拿了手機和外衣,說:“我該走了——晚上這頓又逃不過了。先進了這麽多涮腸水,這會兒簡直前胸貼後背,等下我可要來頓饕餮大餐。你來不來?我一個人對付那幫虎狼,犯怵。”
葉崇磬笑了下,說:“這幾天財經版頭條都是你,也該得意忘形一下。我就不奉陪了,難得清淨的喝杯茶。”
董亞寧眉開眼笑的,說:“你自個兒不來的,那就別怪我有好酒好菜不想著你、隻惦記著你的錢了啊。”他說著站起來,外衣搭在手臂上,看了眼屹湘,也對她點點頭,說:“我先走一步,回見了。”
“再見。”屹湘輕輕的吐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董亞寧人已經甩脫珠簾走了出去,他瘦削而高大的身影一晃便消失在槅扇外,一會兒,不見了。珠簾稀裏嘩啦的亂晃一氣,驚濤駭浪一般。她低頭看下表,說:“葉大哥,我也該走了。”
第九章 沒有浪花的海面(七)
第九章 沒有浪花的海面(七)
葉崇磬問:“開車來了嗎?”
“沒有。”這兒距離她的住處步行也不過三五分鐘,她幹脆就走著來的。穿著高跟鞋一路走過來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她想想自己此番也真是有勇氣。
她拿起“墨寶”來,喝了一小口。那苦澀頓時淹沒了她每一顆的味蕾。她慌忙咽下去。隻有一會兒,一股甘香卻隨著茶湯落下之後升了起來。
“我送你吧。”葉崇磬很自然的說。
“不用。我不耽誤你了。”屹湘頓了頓,說,“我另外有約。”她仍端著茶杯,一小口,又飲了一小口。還是苦澀,卻回味無窮。
真的,整個下午飲過的茶,此時仿佛全都雲開霧散般的消失了似的。
“好霸道的茶。”她說。
葉崇磬看著屹湘飲了“墨寶”之後的反應,此時才說:“小心,這茶會上癮的。”
屹湘放下了茶杯。口中茶香越聚越濃豔,人的精神都跟著提振了似的。會上癮?她有些相信了。
葉崇磬跟她一起站了起來,說:“就載你一程好了。去哪兒?”已經不容拒絕。
“不遠。打車也就是起步價就到。”屹湘說,看葉崇磬已經穿上外衣要走,“就是我得先去拿點兒東西——今兒是我師父的壽辰……”她慢慢的說著,走在葉崇磬身前,往大門方向去。
葉崇磬從侍應生手裏接過一個小紙袋,門外他的車已經停在那兒,他替屹湘開了車門。上車將紙袋遞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