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著沒開口。
不料到了外公那裏,又挨了一頓教訓。
他繼續忍著。
整晚母親都沒對他說過什麽,見他挨訓也隻是在一邊聽著,並不幫腔。但在他要走的時候單獨送他出來,到了說了句:“阿寧,我看,你還是離那孩子遠一點兒吧。”
他裝作沒聽到,頭都不回的走了……
他的臉的確熱。
但腦子還清醒,絕沒有熱糊塗了。
他知道自己在幹嘛,不用誰來替他擔心。
去哈瓦那學搓雪茄,這種事,一輩子做一次也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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屹湘起床走到陽臺上去,窗簾拉開,看出去,城市蒙在淡灰色的晨霧中,朝陽似火,天空正一點一點的明亮起來。
看著整個城市慢慢的蘇醒過來的過程,其實很美麗。
她回身將音樂的聲音放大一些。
大提琴渾厚清揚,更能讓她放松下來。
她洗過澡,測了一下血壓和心跳,在筆記本上記錄下來。翻了翻筆記本的扉頁上,記錄的電話號碼和郵箱都在。想起Vincent說的話,拿著筆記本站了一會兒,還是先放進床頭櫃裏去。抽了條毛巾擦著頭發。
她頭發細軟,最不喜歡用電吹風吹幹,離去公司還有一段時間,她最好就是坐在這裏,聽著音樂,把頭發慢慢晾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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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裏無聲的放著早間新聞,正播著的藝體版塊。
聽不到播音,大體也知道是什麽意思,陳月皓上電視鏡頭,倒是沒有在大銀幕上好看。仿佛聽誰說過,說陳月皓是為大銀幕誕生的女子……她剛要換臺,就見緊接著一條圖片新聞過來,她愣了一下,側臉看了一眼筆電上的資料,沒錯,正是同一個人。
她把電視聲音打開,新聞已經過去,下面一條就是無關緊要的了。現在的早間新聞簡直淨是八卦。她想起昨晚在家聊天,媽媽正好看一臺訪談節目,那個穿著長衫的老女子對著嘉賓說當年自己被外交部選派作少年留學生怎樣怎樣的淘氣和逃學……崇碧就笑了,撺掇著她問媽媽是不是真的,那時候被選送出國做日後的翻譯儲備,真的是跟放羊似的瘋玩兒?
媽媽瞟了一眼電視,靜靜的說,不知道他們留美那撥兒是怎麽混的,我跟你們老爸可是正經吃苦挨過來的。就說我吧,你們外公可是每周都親自打電話問功課;你們知道,外公的拉丁文底子比英文都不差,高興了用拉丁文提問我還必須得能聽得懂答出來,還想偷懶?門兒都沒有。
他們都笑了。
末了媽媽換了臺,還說,怎麽搞的,這又不是什麽光榮經歷、還老當新鮮事兒出來說了呢,生怕人不知道是特權階級……
她笑。
瀟瀟的嘴巴厲害?嗯,那是其來有自。媽媽才是真的厲害。隻是輕易不肯刻薄人罷了。
她這麽想著,聽到有人敲門,臉上帶著笑容就去了。竟忘了先看看來的是誰再開門,於是門一打開,她笑的美美的樣子,就完全對著了來人。
看清楚站在門口幾乎堵住了半邊門的男人,笑容也收不住了,她索性泰然自若的繼續笑著,打量著一身合體的運動裝、顯得健康陽光極了的董亞寧。
大清早神清氣爽的,一點兒也不像瘋狂到下半夜的人。
董亞寧沒想到屹湘開了門是這麽一副表情看著自己,準備好了的開場白竟然被這個意外堵了回去似的,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
“你是否敲錯門?”屹湘問。
“沒有。”董亞寧否認。她背著光,晨曦讓她的還有些濕漉漉的發絲都鑲了金邊;對,就算是烏雲,每朵烏雲也都鑲著金邊……“昨晚我們party被投訴。”
“那不是party,那是小型騷亂。”屹湘說。臉上的笑終於都隱了去。嚇,興師問罪來了。
董亞寧笑了下,“是嗎?”
“是。所以我投訴了。”屹湘語氣淡淡的,“就算你是這兒的股東,住店也要守住店的規矩。你怎麽玩兒,那是你的事,打擾到我休息,投訴是我的權利。”
“說的對。”董亞寧微笑著,“我來道歉。”
“我接受。你請回吧。”屹湘看著董亞寧。這麽溫和的模樣,是他又不像他。她沒來由的有種需要警惕的感覺。於是她迅速後退,準備關門。
董亞寧動作比她稍快,一擡手撐住了門。
第六章 沒有黃昏的閣樓(八)
第六章 沒有黃昏的閣樓(八)
“董亞寧!”屹湘心猛的突突跳起來,她關門的力氣加大,董亞寧的力道也相應加大,兩個人的手,借著門板,形成了膠著對峙。她問:“你這是要幹嘛?”
語氣激烈而淩厲,發絲隨著身體的擺動搖晃著,沾到下巴上。那顆藍痣,若隱若現……
董亞寧下意識地伸過空著的那隻手來。
屹湘猛的松手,門“嘭”的一下被董亞寧的大力兌到牆上去。
這一聲巨響,也讓董亞寧明白剛剛是自己失態了。
可失態的應該不隻他一個。
他審視著她。
“董亞寧,你不是來道歉的。”屹湘看著他。
董亞寧笑了下,搖頭說:“我是很認真的來道歉的。”
“你不是。”她還不了解他。不是,絕對不是。這一瞬,她後悔了,昨晚,是不該沖動的。忍了那一時,就沒有現在的波濤洶湧。心裏還是一陣慌亂。極力讓自己先冷靜下來。
“別曲解我的意思。”董亞寧說,“但沒錯兒,我也是特想知道,像你這樣的party女皇,怎麽至於對那點兒噪音都容忍不了?還是,你隻對別人制造的噪音容忍不了?”
屹湘轉了下頭,淩亂的發絲被她從臉上撥下來。
董亞寧眯了下眼。
“董亞寧,你講話不要太過分。”屹湘說。
“有嗎?”
“我沒那麽空閑,在這兒饒舌;也沒那麽無聊,專愛投訴人——尤其對象還是你。”
董亞寧眉頭一動。
“我知道你恨我。”屹湘說,“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總見到你。但是這地兒就這麽大。”她看著他。
世界很大,也很小。
她能想到,即便是幾乎將自己埋進了沙塵裏,遠在紐約、甚至數十年不遇的地震海嘯中,仍能跟這個人不期而相遇?
她想不到。他應該也想不到。
他不想看到她,難道她就想看到他?
還有沒有比對著一個他更讓她不願意的事情?
“董亞寧,正如同你不能離開這個地方,我也有我不得不回來的理由。是什麽理由,你不會不知道。我再狠再壞,我也有爸爸媽媽哥哥疼的。”
董亞寧看著屹湘冷靜下來。她的聲音甚至不帶一絲顫。可見說的全是實話。
隻是他黑黑的眸子裏星光閃爍。
即便是轉瞬即逝,屹湘仍捉了個正著。
心底的疼不是一點一滴的,但是她得控制住。
不然那堤防裂了一絲縫隙,所有的疼痛便是排山倒海而來。
“董亞寧,七年前你跟我說了什麽,我還記得。”她說著,門合攏了一點,陰影掩了他一半身子,“除了那句話,其他的,該忘的,我全都忘了。你放心我遵守我的諾言,也請你不用懷疑我的用意。”
董亞寧還是沒有說話。
“當然你盡管討厭我,要怎麽做那是你的自由……我是無所謂的。反正大家對我,皆有定論。可再怎麽樣,我也得活下去。還得活的好好兒的。是不是?”她慢慢的拖了一點音,嗓音有點兒沙啞,可能是說了太多的話,她很久沒有一氣說這麽多話了。
董亞寧嘴角一牽,說:“看得出來。”
“我本來不該也不想說這些。但董亞寧,我和你還得一起笑著至少出現在瀟瀟的訂婚宴、婚禮上。”
“這個你放心。”董亞寧幾乎不假思索,“瀟瀟是我的朋友。何況你是你,他是他。”
屹湘猜得出董亞寧沒出口的話是什麽。
董亞寧也許有機會就會毀了她,但他不會傷害瀟瀟。
“那麽……不好意思,我還得去工作。再見。”她果斷的合上了門。
電子鎖咝咝響了兩下。
她背靠在厚實的門上,聽不到外面的一絲動靜。
他走了,還是沒走?
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