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她翻閱文件的時候,便覺得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單從資料照片來看,這位客人絕對不是能把LW或者JW穿出應有品位的人物。那麽所謂的“特別”,就隻剩下了身份……
她沉吟。
坐了太久隻覺得後頸疼痛。她索性倒在床上,忽聽得外面嘈雜,又坐起來。
一陣音樂聲震耳欲聾,廊上喧嘩叫嚷聲簡直隆隆作響。噪音戳著耳膜似的,讓人不舒服。
還好這些聲音一忽兒沒了。
她重新在電腦上翻看最新的資訊,最後習慣性的打開公司網頁。首頁上還有大幅她的照片。
已經掛了有一段時間了,她總是掠過去。今天仔細一看,竟是她不久前在東京慈善秀之後拍賣會上的裝束。拿著水晶杯,安靜的立於一隅的模樣,面容恬淡安穩。看了一會兒,她覺得那簡直不像是自己了。這照片不知是哪位攝影師拍攝的,也不知道是誰的主意,偏偏選了這麽一張尤其不像她的登出來。不過她關注的重點不是這個。特意去Vincent的頁面。Vincent的頁面的更新有不少,除了最新的訪問,還有一些生活照。
有一篇訪問的配圖中也有一張跟她的合影。其實是公司聚會上兩人偶爾撞在一處了,但放在訪問中,即便跟內容無甚關系,也足以令人産生無限遐想。
她登陸自己的賬號,給Vincent留了一個笑臉。就在訪問頁面上。不料Vincent也在線,登時蹦出來一個小對話框,說:“東京展出之後,指明要你設計的人打爆電話。”
她笑了。正要回話,Vincent發過來一句:“昨天去看醫生了。跟她提起你,她說你很久沒有跟她聯系了。”她手指搭在鍵盤上,停頓下來。
Vincent又發過來:“去巡店了。你保重。有事情隨時聯絡我。”
她隔半晌發了一個笑臉過去。Vincent的頭像早已經暗了。
外面音樂聲又蔓延開來。好似有人在開舞會。
她心頭說不出的煩躁,忍了又忍,到底開門出去。
走廊上果然三三兩兩站著人,女的都是長長短短的晚裝裙,男的都是西裝革履,無一例外的都是喜氣洋洋,好像要專門跟這裏的住客過不去似的跑到這裏來熱鬧一番。
屹湘抱著手臂,身後的房間也陸續有人開門出來,看一眼,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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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層的住客少。入住的時候酒店經理還跟她解釋說正符合您的要求,安靜。
還安靜呢,沒有一日心裏不在雞犬不寧。
她壓著胸口猛的沖撞起來的惡氣,回房撥了電話去投訴。
“……告訴董亞寧,這間酒店又不止是他一個住客,他憑什麽打擾別人……”
電話裏的人連聲道歉,說馬上讓人上去查看勸阻,說:“郗小姐息怒。”
她沒怒。她隻是覺得惡心。扣了電話半晌,隻覺得手還是在發顫。
第六章 沒有黃昏的閣樓(六)
第六章 沒有黃昏的閣樓(六)
外面的聲音似乎越來越響……她轉身進了浴室。一層又一層的門關好,但隨著那越來越響的聲音,各種各樣的景象都到了面前來似的,而且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她分明沒有看到他本人,但每個人似乎都是他。
哭的笑的、唱的跳的……門縫裏透進來的香煙燃燒的味道,濃烈的刺激著她的神經。迷霧中似乎有些暗暗的影子疊在一處,看不清楚,眼眶被煙燻火燎般,灼痛。
她擰開水喉,擰了把濕毛巾敷在臉上。
頭腦漸漸的冷靜下來。
再睜開眼,聲音、迷霧和幻影都消失了。
她擡頭看著明鏡中,發絲滴著水珠的那個女子,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
董亞寧慢慢的踱著步子,跟他幾乎平行的旺財晃著大腦袋昂首闊步。
一人一狗沿著這條安靜的小路已經走了三個來回。
遠遠的聽到引擎的聲響,回頭看看果然是葉崇磬。他原本打算繼續自己一個人溜達一會兒,不想葉崇磬已經看到他,打了個招呼便朝他走過來。
“這麽晚才回來?”董亞寧問。背著手,手心裏捏著皮繩。
葉崇磬拍了拍旺財的大頭。
“是不是問錯了,這麽晚‘還’回來?”董亞寧笑起來。一口白牙亮晶晶的閃著。
葉崇磬加入了這一人一狗散步的小組,“不是還有個毛球嘛。”小奶狗一隻,看不見人就亂叫。更要命的是會亂啃東西。“我得回來看著我的家具,眼瞅著已經給我咬爛了四五雙拖鞋了,再這麽下去,滿世界人都知道我葉崇磬不曉得發展了幾個香巢了,怎麽別的都不見添置,拖鞋睡衣添的這麽快。”
董亞寧哈哈大笑。
“對某些人來說,這可是福音了……過陣子送到學校去訓練一下。請人單練也行。”他說。
葉崇磬走兩步便覺得熱了,外套脫下來搭在手臂上,看著旺財,倒笑了,說:“也不用。人家家裏一窩養四隻呢,不也對付過來了。”
“喜歡就不覺得麻煩。”董亞寧笑笑,看看葉崇磬的打扮,隻是平常的衣服,連領帶都沒有系,問:“你今兒晚上沒去酒會?”
“我這幾天躲清靜。家去了。”葉崇磬說著,看著手上的外套,衣扣在光影中泛著淡淡的光。他眉頭一皺。
董亞寧看到,說:“你這不是讓我坐蠟嘛,我還且跟人說,今晚請了葉崇磬,要緊你們使出渾身解數給我們演一出《釣金龜》……”他說著,再看葉崇磬的表情,就掌不住笑的更厲害,“認真的,要不是聽說你有可能去,有幾位是不會出席這個什麽首映式酒會的。她們跟大小明星可不是一路兒的。”
葉崇磬起先不出聲,聽董亞寧說著,回了句:“越說越來勁了。那麽好玩兒,你怎麽不親自披掛上陣?”
“真不知好歹。我披掛上陣,人也難信服我。釣回家不是金貴,是金錢豹。”董亞寧笑著。兩人正走到湖邊,黑黢黢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夜晚水邊風格外的涼些,他聳了下衣領。
“你也不去。”
“給我把投資賺回來就成了,那等煊赫場面還是讓給他們玩兒去。圈兒外面的人不好總摻和圈兒內的事。再去我會被我們家老爺子們掐死。”
葉崇磬微笑。董亞寧說的也是實情。看樣子今天又被召回去挨過訓了。難怪臉色這麽差,大晚上的還在外面溜達。
“要命,多說一兩句,老太爺說我盼著他蹬腿、老爺子說我翅膀硬了恨不得他住月亮上去。我幹脆脖子紮起來當木偶算了。”董亞寧手裏的皮繩抽了兩下,呼呼作響。“老子管兒子,沒招兒哇!”
葉崇磬笑了,“得了,正要跟你說呢,過些日子我們大哥在大戲院開臺。”
“唷!這回真了?”董亞寧來了精神。
“真了。連上三天,戲碼不重。操琴的都是老人兒。跟我說,難為他一開口,人都二話不說的來。”
“我可得趕緊跟他說要緊給我留個位子,哪怕是站位呢。這可真正是難得又難得的。且跟他說呢,真該清清靜靜灌幾張唱片出來,他老不樂意,嫌麻煩。”董亞寧說著嘆了口氣。葉崇磬的堂哥葉崇磐,葉家的長子長孫,打小兒心思就擱唱戲上了,正經的是官宦之家出來個異類。偏偏這異類成就極高。董亞寧看看葉崇磬,又笑著說:“真不知道你們家遺傳密碼是怎麽回事,個頂個兒的,冒出來就是好樣兒的。”
葉崇磬隻動了動唇。他這大哥在人眼裏是奇跡,究竟在他們家裏是個多大的麻煩,隻有自己人、或者說隻有他知道。不足為外人道也。此時兩人已經回到樓下,葉崇磬道了晚安便回去了,董亞寧還沒進門就聽到屋子裏座機在響。
手機已經全部轉了語音信箱,能找到他的也就是李晉了。
李晉說的事,聽起來倒是一點兒都不重要。不就是影視制作公司那幫人high翻了、不去安排的會所反而由導演和主演帶著上了Reitz他的包房嘛?不就是有人投訴、喝高了的男主角真把自個兒當武林好漢了跟酒店保安動手了嘛?不就是有記者潛伏進來、很快就上網見報了嘛?
他沉默半晌,問:“就這些?”
李晉說是。
“你看著處理吧。傷者那裏安排專人去,要求合理盡量滿足。其他的,這些負面新聞他們會照規矩辦的,垃圾也能變成寶。”他聲音低沉。就算他不交代李晉,自有宣傳企劃搶著做。往日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今天卻額外的覺得煩。
“董先生……”李晉見他有收線的意思,“陳小姐想見您。”
董亞寧沉默。
今晚的事,分明由她而起。他從頭至尾,沒有提過她一個字。
李晉聽不到他的回複,轉了話題。
“今晚的投訴人,是郗小姐。她那裏,要不要我過去解釋?”李晉說。等著他的指示。
“不用。”董亞寧說,停了停,“郗小姐那裏,明早我親自去。”
第六章 沒有黃昏的閣樓(七)
第六章 沒有黃昏的閣樓(七)
他把話筒放下。
從耳朵到腮邊,滾燙。
他搓著臉。
漸漸的半邊臉就像被誰抽手打了一個耳光似的,火辣辣的發木。
他擡腳便是一下,面前的茶幾受到震動,使出去的力氣泥牛入海。他又踹了一下,茶幾上的一套水晶杯壺終於跳了跳,紛紛落落的掉在地毯上……
晚上被叫回去,父親板著臉教訓他。這頓罵來的兇狠而又莫名其妙,他立時翻了毛。已經有很久不曾跟父親那樣對峙。這幾年,父親教訓的對,他總是不發一語;教訓的不對,他也極少反駁。爭執,能避則避。但今晚他就像是一個躁鬱症患者,在父親罵完之後,就在父親的新居的書房裏,隻有父子兩人的時候,他對著父親爆發了一陣大吵。
吵的毫無章法,逮住什麽說什麽,足足說了有三四分鐘,胸口也不知淤積了多久的怨氣,統統的都說了出來。
直到自己安靜下來,看著坐在那裏的父親臉色鐵青、胸口一起一伏、手都在顫……他忽然覺得寧可父親拿了什麽東西砸自己一頓。就像很久以前,抄起棒球棍對著自己的膝蓋骨就抽,打到殘了事。
到後來誰都不開口。父子倆靜默的對了足足有一刻鐘,母親敲門進來叫他們吃飯,兩人才解凍。
他哪兒還能吃的下去。又不得不坐在那裏。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晚來的芳菲進門就知道苗頭不對,不住的想辦法幫他彌補,一頓飯吃的其累無比。飯後本來要一起去探望外公,父親託詞不舒服說他改日。
芳菲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