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紅雙帶、這是番茄……那隻是黑豹……黑雙帶……還有咖啡小醜……”李晉對著水牆,微笑,“很漂亮,是不是?”他問。
是很漂亮。
屹湘移開半步,保持距離。
水牆玻璃明亮,映著他們的身影。
“這間酒店真有趣,這麽多魚,每日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你住的房間裏,放養了什麽品種?”沒等到屹湘的回答,他笑道:“我們那一層的客房,大概都是公子。”
恰好一條紅白相間的公子小醜魚向屹湘遊過來,屹湘食指輕叩玻璃,小家夥停了一下,甩尾離開。
“這兒的魚不都好好兒的?”有人問,“偏咱們那兒,好好兒的死了半缸魚。看著我都頭皮發麻。難怪董先生生氣。”
李晉手裏拿著投訴書的副本。想起那觸目驚心的魚缸,略皺眉頭,看了同事一眼。那人發覺有外人在,換了中文說:“我心裏撲通撲通的,老覺得不是什麽好兆頭。怪了,我從來不迷信的。”
“別亂講。”李晉低聲說。
電梯來了,屹湘先走進去。到19樓的時候站在外側的李晉提早空出位置,方便她出去。
李晉等電梯門合攏,才輕聲說:“等下別多話啊。”
“哪兒敢喲。”
李晉沉默,問:“剛剛那個女的,你有沒有覺得眼熟?”
“有。那天在電梯裏就碰到過。”同事笑了,想一想,說:“別說,有點兒像陳小姐。”
“陳小姐哪有這種氣質。”李晉不假思索。
同事眉毛一揚,似不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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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晉也懶得多說。本來就是,各花入各眼。沒錯,陳小姐出了名的美麗,可就沒有這個女子身上那種……說不上來的味道。
似有菊花的清香。眼神幹淨,面孔更是漂亮的不像真人。過目難忘。
“走啦,你中邪了?”電梯門開,李晉都不動。同事推他一把,“你自己去見董先生,我回房間休息。”躲事一樣跑掉了。
李晉隻好自己去敲門。
裏面說了聲“進來”。
屋子裏的中央空調被關了,溫度有些低。李晉從熱乎乎的走廊上進來,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董亞寧靠在沙發上,一隻手在翻文件,一隻手拿了一隻冰袋敷在左眼上。
李晉忍住笑,把投訴書副本放在董亞寧面前那疊文件上,“酒店方面說,24小時之內會做出處理。結果會當面……”
“IMG那邊有什麽新進展沒有?”董亞寧揉著冰袋。
“暫時沒有。剛剛與楊總通電話,楊總說百達那邊也沒有新動作。現在就看IMG董事會投票的結果了。百達前陣子派出遊說小組分頭做IMG董事的工作,收效如何難以預料。”李晉輕聲說。公司董事總經理楊東方曾經主張採取與百達集團同樣的策略、遊說各位大股東,但被董亞寧果斷否決。董亞寧從來對於在國外的投資案更為謹慎小心,一舉一動都要經過精心策劃,也是深思熟慮。反而在國內,有時不是很講究。
“這個才是24小時之內會有結果的。”董亞寧把冰袋換了一邊。他的角膜炎症狀輕多了,可是眼皮跳的太兇。左眼跳了右眼跳,跳的他這個從來不在辦公室外看文件的人敷著冰袋看了一晚上文件了,絲毫不見減輕。
李晉見沒有其他的事情,先退出去了。
董亞寧索性丟了冰袋,踱到陽臺上。點了一支煙。
窗子隻能打開一道十公分的縫隙。吹進來的風是三月裏特有的寒冷。
他想著多年前第一次出差來東京,正是滿城櫻花開放的時節,大把大把的吃抗過敏藥,把自己培成一個藥罐子還腫的一張臉見不得人……似有一隻冰涼的小手撫在了他的面頰上。
他阒然一醒。
不是的。
是他不知不覺間,靠在了窗子上。手裏的煙已經燃了一半,煙灰彎彎的,搖搖欲墜。他往旁邊的煙灰缸裏彈了一下。
喉嚨疼。抽煙也不是一個好主意。
他把煙掐滅。
下面行走的人都像螞蟻那般大小。
迷蒙的青霧間,他看到一個黑色的瘦瘦小小的影子,鑽進了白色的出租車……
屹湘跟司機說羽田機場。
寄存行李的時候,酒店服務員貼心的給她準備了一疊資料。關於仙臺、國內航班、新幹線的小冊子,用好幾種語言列明,最後還有一張精美的櫻花開放預報圖。是以日本地圖為基礎,從南到北,表明了今年櫻花開放的花期。從三月中的最南端,到五月中的最北端,漫長的櫻花季。
屹湘把這一本一本的資料都收好。回程的時候,也許用得到。但是現在不必。
她隨身隻帶了一個背包,護照、信用卡和數量不多的美金日元。手機是必須隨身帶的,相機卻沒有。一來沉重,二來……屹湘摸著頸間細細的鏈子。
她並不是去旅行的。
第四章 沒有雲彩的天空(十三)
第四章 沒有雲彩的天空(十三)
在VIP候機廳等候登機的時候,她請航空公司職員找來一隻小花瓶,注滿水,茶幾上有方糖,她掰了半粒放進去。
她從包裏拿出那一束小茉莉。因為被保護的很好,花瓣沒有脫落、翠色的葉子依舊鮮豔欲滴,隻是這樣的鮮活想必並不長久。她撫摸著這薄薄的、表面有點兒毛茸茸的葉片,仿佛撫摸到一段最好的時光……花盆裏的茉莉,生命能夠延續。
他不喜歡送人沒有生命的東西。
葉片黏在手指尖,又好像長出了刺來……
廣播裏在播報,請去往仙臺的乘客登機。
她站起來,不再回頭看那束小小的茉莉花。衣袂間仿佛存著茉莉的香氣,久久不肯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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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仙臺已經是淩晨三點,從機場往住處去,街上靜僻的很。開車的是位中年女出租車司機,並不像多數國家的多數出租車司機那樣愛聊天。隻問了她的去處,告訴她大約多久之後就會到達。最多餘的一句話,就是“那裏很美呢”。
她在紐約的時候便預定了住處。是位於青葉山下的一處古老房屋。
她記得陳太說過,去日本旅行,也最好住那種民宿。雖然比不上大酒店規矩,但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情趣和收獲,體驗一下風土人情,最好的選擇便是住民宿。
除了念書的時候做背包族去窮遊過,這幾年她但凡外出總是住酒店。這一次卻瀏覽網頁的時候,很容易便找到很多民宿。但她獨獨被這古屋一下戳中眼球似的,古屋外那一排排高大榉樹,紅褐色的樹葉掛滿枝頭,異常美麗。其實那是秋季的景色,這時節去是見不著的,但不知為何,她一眼就中意這個住處。盡管住在這裏,也許出入需要多花費一點時間。但她並不介意。預定房間也意外的手續簡潔而且順利。而且谷歌地球把古屋的位置具體到讓她連門前榉樹的間距都能推算出來。
此時往青葉山去的路,越來越寧靜。穿行在森林之間的車子,在這漆黑的夜裏,顯得非常渺小。人就更渺小。
距離古屋還有一段路的時候,隱約看到門前樹下有兩個提燈的人,出租車司機叫屹湘,說:“出來迎接您了。”
屹湘付錢下車,替她開了車門的是位穿著褐色和服的笑眯眯的老太太,身後站著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兩人同時對她鞠躬說歡迎光臨。屹湘的日語也僅僅限於能聽懂“初次見面、請多關照”。除了回禮做不來什麽。幸好年輕女子懂得講英文,雖然馬馬虎虎,也解釋清楚了:老太太是此處的管家,她是這家的家務助理雅代;有客人來住宿的時候,她們集體變為服務員。熱情歡快的態度,完全不似等客人到淩晨時分的模樣。
一踏進院門就屹湘知道這是一處她心目中典型的日式古建築。她所謂的典型就是很容易從飛檐和廊柱中辨認出唐宋時期中國建築的風格來。木地板被老管家的木屐踏的噠噠作響,奇怪的是這麽的響,卻不令人覺得突兀。似乎這麽古老的地方,就該有這麽篤篤作響的木屐。
門口處有新式的拖鞋也有木屐,那一老一少看著屹湘微笑。
屹湘毫不猶豫的脫掉鞋襪穿上木屐。
走起路來比想象的要好駕馭的多。她有些擔心此處尚有別的住客,故此下腳便輕輕的。雅代笑著說:“現在您是唯一的一位。”
庭院裏的燈光並不算明亮。
但想想這寂靜的院落、古老的建築、熱心的管家……都在為唯一的她而等待,不管她是什麽樣子的……她心裏有一點點漣漪泛起。忍不住回頭看看:除了自己的影子,真的此時再沒有別人?
客房門被推開,她們請屹湘進去。屹湘脫了木屐,擺在門邊。
榻榻米溫暖而潔淨,被褥已經鋪好。枕邊有一盞矮矮的素紙燈,描著幾筆疏懶梅花。
屹湘坐下來。
她坐姿很標準。
老太太莞爾一笑。雅代進來,託盤輕輕放下,推過來,請她喝茶。屹湘拿著茶杯道謝。隻輕輕抿一口。
兩人指給她衛生間與浴室的位置後,請她休息。
屹湘將茶杯裏淡淡的花茶喝光。走到房間的另一邊,推開拉門。後面是一方天井。她坐下來,仰頭看著方方的暗暗的一片天空,沒有月,但天色烏沉沉中透著藍,真美。美的令人立時三刻沉下氣來。
她合上門,拿起放在枕邊的藏青色睡衣,抖了抖,終於還是扔在一邊,整個人倒在被褥上。燻籠燻的屋子裏暖暖的、榻榻米就像熱炕,她的腦袋沾了枕頭才知道自己有多困,根本來不及翻身就已經墮入了黑甜鄉……
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中聽到鳥鳴。
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人在叫她,湘湘、湘湘……
她四肢酸軟,很費了點兒勁總算翻了身。
榻榻米的溫度在上升,她身上熱,胡亂的扯著自己的領子。
領口裏滑出的玉,搭在她下巴處。比她的面孔都要熱。熱的燙人。
“湘湘、湘湘醒醒……”耳邊有一個聲音在叫她。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