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束是否都處理過了?Vincent有花粉過敏症,很嚴重。”屹湘又想起來這茬兒。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是。我雖然恨他,但還不想他這麽早死。”Joanna笑。
“是他喜歡的紅睡蓮?”
Joanna說了句什麽,屹湘還沒聽清楚,就見Vincent突然對著她招手。她比劃著問他怎麽回事?怎麽還不上場?
Vincent的表情卻越發著急起來。
此時場內模特已然站定位置,後臺模特們也自動站成兩排,準備跟隨設計師再度出場。背景音樂已經由舒緩變換成輕快,隻待人踏準節奏……Vincent還是不挪窩。
屹湘穿過窄窄的過道沖到Vincent面前,剛要問他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還不帶領模特出場答謝觀衆……就見Vincent手伸到她腦後,迅速的將她汗濕的頭發挽了兩下,他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來一根皮繩,替她束了頭發。
屹湘大驚,下意識擡手就要劈開Vincent的手臂,Vincent行動更迅速,他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大力的將她扭轉九十度,猛推了她一把。
這一推將屹湘準確的推到了出場口的中央位置,她極力使自己保持平衡。燈光師終於捕捉到人影,三束燈光同時跟到,屹湘眼前頓時白花花一片,腦子就懵了。
中招了。
耳邊隻聽Vincent和Joanna幾乎同時在喊:“Vanessa,上!快走!走啊!”
掌聲就在此時響了起來,配合著音樂的節奏,一下一下的。
屹湘除了面前這條寬十英尺、長三百二十英尺且橫生數出枝節的T臺,根本沒有別的路。她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什麽叫一咬牙、一跺腳就豁出去了?
她郗屹湘此時便是了。
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比她更狼狽的出現在衆所矚目的焦點處的設計師了,總之她一件茶葉末綠色的襯衫、灰色開司米長開衫、黑色亞麻布的長褲拖到腳面、為了舒服穿的還是土黃色的舊僧鞋,要多特立獨行、便有多特立獨行……她捏著雙空拳走在T臺上,還得將一副溫和的面孔擺出來,不時的向左或向右邊的嘉賓致意。
亞克力的臺面被地下的燈管炙烤,溫度不低,透過薄薄的鞋底傳到,令她更加汗出如漿。像處在一個壓力鍋中,越來越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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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音樂聲和轟鳴的掌聲,她聽不到別的。
明知身後有很多人在跟隨,熱浪烘託下本該是香風陣陣,卻好似空蕩蕩的隻有她一人在。隻能顧左右而不能回頭張望的時刻,她加快了腳步。
終於站在T臺的盡頭,有人送來大束的鮮花。一束接一束,她應接不暇。接下後分給身後的模特,自己則對前方的觀衆席方向深深鞠躬,良久不起。
嵌入式的T臺設計,觀衆席近在咫尺。
面對如此一場奢華的視覺盛宴,觀衆並不吝惜掌聲和贊美。
她一再的鞠躬致謝,慢慢後退。
待要轉身的時候,小小的一束茉莉花捧到她面前。
小巧的花束,不盈一握,然香氣撲鼻,令人怦然心動。
“祝賀你。”
第四章 沒有雲彩的天空(十)
第四章 沒有雲彩的天空(十)
屹湘接過這小小的一束茉莉花。眼睛望住面前這個年輕的女子,站在臺下的她,仰著臉看屹湘。
模樣普通,笑容很亮。
穿著深灰色蕾絲嵌紗小禮服,左胸口貼了藍色底子的貼紙。是特約嘉賓。她見屹湘沒有即刻離去,趁機執了屹湘的手,小聲說“稍後的拍賣會上,我會競拍‘蝴蝶6’號,那件紗好美,我志在必得。”她眸子中有異彩。那是看到心愛之物時候的渴望。
“祝你成功。”屹湘匆忙的說了聲“謝謝”,轉身往回走。
6號是一件奶油色露肩短款婚紗,清新俏麗,恰恰配這爽朗可愛的女郎——她有眼光,知道什麽適合自己。
屹湘攥著這一小捧茉莉。茉莉的芬芳,越來越濃鬱。
她深深的吸著氣。
T臺的盡頭,芸芸美麗的超模們形成人牆,隱約可見那幾位好同事,翹著腳對她揮手……她回身對觀衆們鞠躬,撥開人牆鑽出去,一把拉了Joanna和Michael的手,一邊一個,拖到前面來。
那兩人的模樣比她還要狼狽。
站在LW的背景板下,活脫脫的是“優雅”“精致”的反義詞。
屹湘高高將二人的手拉著舉起來,搖晃。
隻聽“嘭”的一聲,頭頂的巨大彩球爆開,淡藍色的玫瑰花瓣撲撲揚揚撒落下來……
屹湘對Joanna笑,環境喧囂熱鬧,聽不清言語,她幹脆不必說。眼角餘光看到莎娜,明亮的她站在最明亮的位置;要找Vincent,卻不見他人。屹湘心裏有數,悄悄的往後臺退去,見到她的人都說“郗小姐祝賀你”或者“Vanessa祝賀你”,她笑著回應,也隻是淡淡的一句“謝謝”而已。
換衣服趕去拍賣會場的時候,她悄悄問Joanna:“你知道嘉賓邀請的程序嘛?”
那年輕女孩子和茉莉花香,還在她心頭。
“程序上,應該是早兩個月發出邀請函、提前一周再次確認,僅做微小調整即可。慈善秀受邀名單變動一向不大的。較少邀請明星,多數是權貴。你可是看到了誰?還是要找誰?讓公關部同事查一查即可。”Joanna以為屹湘對某位受邀嘉賓感興趣。
程序上是這樣。
程序以外呢?
屹湘對著鏡子整理著裝。黑色樽領毛衫配灰色紗裙,一點配飾也無。Joanna從鏡中看她,半晌沉默,卻說:“本想批評你就這副素淡的樣子出席,看來看去,覺得你此刻的樣子便很好——人美麗是很佔便宜的,什麽姿態都是好的。”
屹湘拿了一管唇膏在嘴唇上塗兩下,嘴巴頓時就像了櫻桃。她轉身給Joanna畫睫毛,好令這對綠色的大眼更美麗突出。Joanna動彈不得,還不忘提醒她多喝幾杯水,“我怎麽覺得你今天像是一臺蒸汽機。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可不是,剛換過的衣服又貼在了身上。
奇怪的是並不覺得口渴。反而更擔心自己會不會散發出汗味。
“沒有,你全身茉莉香。”Joanna眨眨眼睛,看看鏡內的自己,“你有沒有覺得Vincent怪怪的?”
屹湘將睫毛膏收好,看她一眼,“哪裏怪?”
“說不上。總覺得他這次來東京,人好像完全不在狀態。他不會跟莎娜似的……”Joanna倏地住了嘴。門口有人走動。
“人誰沒有一兩樣嗜好。”屹湘淡淡的說。將那一束小小的茉莉花,塞進寬大的包裏,“走吧——他普通感冒。休息下就好。”
Joanna甩甩她布滿亮片的高跟鞋,聳聳肩,說:“也是……不過Vanessa你一定知道什麽,你不說。”
“對,我知道。我知道Vincent得了絕症、在巴黎養著一個快上大學的私生女、他正準備跳槽去別家公司。”屹湘說,抓著包,問:“還不走?”
Joanna笑的跌手跌足,“你才真是個怪物。怪不得Vincent那老妖欣賞你。對了你知道嗎,Laura也來了?就坐在貴賓席的中央。”
屹湘意外。這倒確實不知道。短短十分鐘,眼前幾乎從頭到尾白花花一片,天皇駕臨也不過是一個白色的影子。她哪兒顧得了那許多。
“好像說原計劃是不出席的,不知道為什麽空降。你出場之後,Vincent還說,Laura是不想自己私人收藏的禮服落入別人手裏。”
屹湘沉吟。
做善事豈用親力親為?汪陶生才不會無緣無故的走這一趟。
走進拍賣會場,屹湘果然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離入場口很近的位置同嘉賓寒暄的汪陶生,Vincent站在她身旁,兩人都很有主人的架勢。
Joanna拿了兩杯香檳,分屹湘一杯,輕聲說:“不親眼看看,誰相信如今油價高漲、市道低落的時候,這些人還樂得乘私人飛機滿世界跑著做慈善?真荒謬。”
“做善事不落人後,總是好的。”屹湘端著酒杯。聞一聞,便說:“可是下了血本招待這些人?”
“放心。這酒也是捐贈的。”Joanna開玩笑。
有人從背後拍屹湘肩膀,輕聲叫:“Vanessa,可是你?”
屹湘心裏嘆口氣,這陌生的聲音。終於有人認出她。回頭的時候臉上已經是笑微微的,睜眼一看,好幾位呢,她一一與之握手寒暄,得體的應對,回答這些問題:稍知她行蹤的會說“這幾年你竟不出來走動”;一無所知的會說“原來你在LW高就”;客氣一些的會說“看你設計再度驚為天人”;熱情一點的會說“Vanessa這是我新號碼”;再進一步的就說“下次有機會合作如何我如今在CC負責一個小組”……她漸漸的覺得身上那種濕漉漉、粘膩膩的感覺越來越輕。
他們原本跟她在一個起跑線上,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她在他們面前根本無須藏匿,本色出場就好。
她實落落的松口氣。
累是累的,但不覺得難過。
手裏的香檳沒有沾唇邊一下。杯上的水珠滑下來,蒸發掉,氣泡終於也沒有了,隻剩下無生命的一汪淡黃的液體。她還是不碰。
有人說:“Vanessa,你以前嗜酒。”
是啊,你也說了,是以前。
她笑而不語。
第四章 沒有雲彩的天空(十一)
第四章 沒有雲彩的天空(十一)
Joanna碰了碰她,說:“Vincent叫我們過去。”
她同舊相識們告辭,轉身說:“謝謝。”
Joanna把她手裏的杯子接過來,一飲而盡,說:“謝什麽謝,Vincent的確在叫你過去。我是不想跟那些人對著,何況他們也不把我放在眼內;我去找酒喝……你快去。”
這回不是Vincent,而是汪陶生對著屹湘以眼神示意。
Joanna又塞一杯新香檳給屹湘,望著屹湘走到老板身邊穩穩站定,由老板介紹給面前的本國政要。屹湘不卑不亢、表情剛剛好;就好像她隻是走開片刻,轉身回來繼續上一個話題,沒有尷尬、不見拘謹。令人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