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講機裏沙沙作響,Michael在呼叫屹湘。
屹湘摘下對講機,說:“Michael,通知服裝組,‘蝴蝶’系列調整到第一次序出場。”
Michael在那邊驚叫問為什麽。
“別問為什麽。馬上準備。”屹湘換了Joanna的頻道。Joanna倒是沒有大驚小怪。屹湘在手中的草圖上勾畫幾下,聽到莎娜問她“‘蝴蝶’不是你的設計嘛?”,應聲道:“對,是我的孩子們。所以你們誰敢給我秀砸了,我就把你們砸了——化妝的時候告訴你的化妝師,你的眼角那裏要格外畫重一些。”
“還是放在最後出場要更好。”
“美沙酮的作用在兩小時之後會達到頂峰,之後藥效逐漸減弱。若你穿著‘蝴蝶12號’在臺上亂動,不出五分鐘就會成為youtube滾動播放最多的視頻。那我就跟著你出大名了。你的經紀人還得給你編造一個理由——亨廷頓舞蹈症中期?”屹湘揮手,繼續畫著草圖。
莎娜轉身離去。
屹湘將草圖一疊,塞進腰包裏,環視四周。
工作人員仍在做最後的準備。場地內的座椅都蒙上了印有LW標志的淺藍色重絲椅套,華美而高貴。再過90分鐘,這些座椅都會被填滿,那些銘牌上金光閃閃的名字,會成為真人……屹湘在T臺上踱著步子。
燈光一道一道的收住,她站在了T臺的最前端,四周暗了下來。當燈光再次閃耀,就是大幕開啓的時刻。
她的“蝴蝶”,即將破繭而出。
第四章 沒有雲彩的天空(八)
第四章 沒有雲彩的天空(八)
“有沒有改變想法?”Vincent站在她身後,距離她兩步遠。
“沒有。”屹湘輕聲說。隨手關了對講機。從場地入口處逐漸亮起燈光,引導員已經在引領最早到達的嘉賓如常。場外的招待會現場想必此時衣香鬢影、喧囂熱鬧,Vincent應該在那裏。
Vincent說:“那篇採訪稿我已經發到你郵箱,你抽時間看一下,沒有問題,我再交代人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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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看了,我相信你。”
Vincent沉默。
“我去後臺。已經交代人,終場給你的花會經過花粉處理的!”她說著便走開了。
“什麽花?”Vincent叫道。
屹湘一邊走一邊回頭,暗影裏Vincent被光圈圍住,穿簡單素淨的白亞麻衫褲,腳上還是那款豹紋鉚釘船鞋,他竟比平常顯得靈巧可愛,她笑道:“白菊花!”也不管Vincent大呼小叫的咒罵她,鑽進漸漸熱浪翻滾的後臺……
屹湘後來一直覺得熱。有種喝了酒之後發汗的感覺。從頭到腳。她薄薄的發幾乎全濕,抽一條茶色的細麻布手帕圍在額頂,不一會兒也被汗水浸透。穿梭在亂中有序的後臺,滿鼻子都是各種香氣、站在衣架前瘦的有如鬼魅的名模、隨便一腳可能就踩到了誰的裙擺、互相叫嚷著搶先化妝一句不和冒出三字經來……她看到莎娜靜靜的坐在角落裏的一塊毛氈上,塞著耳機,盤腿打坐。她的臉上已經畫好了屹湘交代下去的那種金屬裸妝,身後便是她將穿著上場的白紗禮服。平靜的像安琪兒似的。
屹湘看了她一會兒,在Joanna通告還有30分鐘的時候,叫醒了莎娜,親手幫她穿起那件禮服。
禮服上細密的蕾絲垂垂綴綴,配著半透明的紗層層疊疊,胸下一條絲帶打成簡單的蝴蝶結,行動起來飄然若仙子手中絲帶。
屹湘手裏拿著紗擺,等著莎娜伸腳穿進那對米白色緞面坡跟鞋子。
莎娜稍稍蹲下身,俏皮的笑著,對屹湘說:“親愛的東方小女巫,請予我愛與力量,我將帶著15度角的微笑,翩然飛過溫暖的泉,停在最美的花朵上。”她戴著過肘蕾絲手套的手,扶著膝,這一刻,她像等待加冕的女皇。
整間大屋子裏其他的人都稍停手裏的事,留心這一幕。
屹湘替莎娜戴好紗擺。紗擺從肩上垂下,直到腰際。
莎娜接過捧花,輕輕擁抱屹湘,“我會珍惜她。”她還記得屹湘對禮服的稱呼。
屹湘則在莎娜耳邊說:“更該珍惜你自己。”
她松開莎娜,轉身對著另外十一位喊著:“上場前大聲念三遍:每個女孩都是公主——Joanna說了,不念出聲的,不準出場!”
大家都笑起來,正巧Joanna探頭進來,問:“準備好了麽?還有十分鐘……”她手拍著門邊,“嘭嘭”作響。
笑聲更大。
Joanna奇怪,待看一眼屋中央端立的莎娜,對屹湘豎了一下大拇指……
屹湘並沒有看著她的“蝴蝶”在清泉般淡淡的音樂中一隻一隻飛上舞臺,而是站在外面的走廊上,聽那如潮掌聲。
潮聲一浪接一浪,拍進心房,又撤出。
她絲毫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整場發布會,才剛剛開始。
腰包裏接二連三傳來響聲,她打開看,Ian的手機也在響。Ian的這部手機僅存了四個人的號碼。現在撥進來的是“John”。
屹湘接通電話,那邊確認她身份之後說:“我是BB的經紀人John-Milton,郗小姐現在請你聽著。”
屹湘緊握電話,聽筒貼在耳邊。
經紀人有多了不起,她這些日子已經越來越認識到。
她以為接下來必然會有些不太入耳的話傳過來,已經預備好見招拆招,不想好一會兒隻有嗡嗡嗡的細小聲音,間或幾聲尖叫,傳的很遠,空谷回音一般。她略怔一下,手是抓住了不鏽鋼欄杆;腳下是東京的夜景,她如同懸浮在空中……
“……接下來的這首歌,是我們特別為一個女孩子創作的。多年來沒有把它收錄在任何一張唱片中的原因,是想要當面唱給她聽……有人說這首歌是Bing會唱的唯一的情歌,是的,說得對。”是Nick。調整麥克風,電流幹擾,刺耳難聽。場下尖叫聲此起彼伏,他繼續說:“Vanessa,我們希望此刻你在這裏,你在聽。記住我們永遠愛你。”
屹湘閉了下眼睛。
樂聲輕緩而歡快。
“有一個女孩,她叫Vanessa。
她很愛笑,她很愛吵。
像一團花火,像一顆星,
寶石的火焰也趕不上她笑容的閃耀;
最令人驚訝的,
是她的真。
……”
屹湘笑了,笑著笑著,眼睛有點兒濕潤。她揉著眼睛,聽著這首歌。
眼前不是那幾個年過三旬的老男孩,不是的,眼前的他們,沒有在金碧輝煌的舞臺上、沒有在衆人仰視的高光下,而是留著長發穿著破衫,人人背一把貼滿了膠布的舊吉他……笑著說Vanessa你來聽聽這首歌、來聽聽那首歌……她說好聽就誇她有耳力,她說不好聽就罵她是樂盲;窮的沒有面包了,寧可死也不賣值不了幾鎊的舊吉他;在地鐵站口打開琴盒等待偶爾丟下的硬幣,會說即使低到塵埃裏,歌手還是有歌手的自尊心……
她的手跟著他們的哼唱打節拍。
樂聲停歇,良久,聽筒裏寂寂無聲。
米爾頓嘆息道:“Vanessa,BB曾說過你是上帝派來的天使。今晚,我極不贊同他們用這種方式向你表達善意,但我尊重他們。BB演唱會結束後想跟你見面。希望你撥冗相見。若實在不便,能另約時間地點最好……”
屹湘輕聲說:“米爾頓先生,請轉告BB。過去的事情,我已經忘了。也請他們忘了吧。Ian的手機我會放在前臺。代我致謝同時致歉。告訴他們,我祝福他們,在我心裏……寶石的火焰也趕不上他們笑容的閃耀。”
她收線,關機。
第四章 沒有雲彩的天空(九)
第四章 沒有雲彩的天空(九)
她站在後臺出場口,解下頭巾,擦一擦額上的汗。
在她身邊,等候出場的這件禮服,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LW的婚紗代表作。
“有時光倒流的感覺吧?”Joanna問。
是的,二十年前,她們還都是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兒呢。
即將出嫁的表姐從香港帶回好多資料,跟媽媽和舅媽在研究選哪家的禮服合適,她坐在機艙的地氈上,嚼著泡泡糖、撕了雜志插頁疊紙飛機。表姐皺眉,說湘湘最頑皮,頑皮鬼將來會嫁不出去。她展開一張紙片,折痕將那紗擺足足拖了有三米長的禮服彩照弄變了形,也仍是美麗……她不服氣,誰說頑皮的女孩子就嫁不出去?趁表姐睡覺,一把泡泡糖黏在她的頭發上,要剪掉一縷一縷的長發,惹得表姐大哭……
後來大美人表姐一賭氣剪了短發。更賭氣到差點兒不要瀟湘兄妹做花童。可表姐穿著短款的禮服走在紅毯上的樣子,委實美麗。幾年間都是談資,仿佛領了潮流。卻不知表姐迫不得已。有好久都不肯原諒她,見了總穿著球鞋恤衫在畫室埋頭畫畫的她,還會說一句:難道穿婚紗那天也穿球鞋?倒是好,跑的快……表姐真刻薄。恨的她牙癢,還一句:就穿球鞋出嫁,怎樣?我還要穿著自己設計的裙子。
瀟瀟壞,問:你能設計出什麽裙子?一塊白布剪個洞套頭上?
傳為笑談……
屹湘再擦擦額頭的汗,聽Joanna說:“這件短款,當年沒有幾個人有勇氣穿上,根本就是加長版比基尼。”她笑笑。可不是。
表姐去年梅開二度,母親電話中提及,說她還記得自己當年的氣急敗壞,也記得自己一句一句罵小湘湘,並不是故意,年少氣盛、口不擇言。母親語氣淡淡的,說我們湘湘才不會介意,我們湘湘一定會穿著球鞋、披上自己設計的婚紗……是不是呢湘湘?
“哎,現在風評最好的,不是莎娜穿出去的那件12號……”Joanna百忙中不忘翻Twitter。
屹湘看她。
“是那隻菜鳥穿的蝴蝶3號。”Joanna笑。
哦,是那件——象牙色,上身刺繡,下身是手工蕾絲拖裙,簡單的蕾絲頭紗,從發頂垂至腳踝,與拖裙渾然一體。被Joanna稱為菜鳥的模特,是德日混血兒,氣質恬靜中有一絲野性,剛剛十七歲,這是她第一次上大型秀。上場前緊張到厚厚的妝容都掩飾不了那份兒臉青唇紫。
屹湘莞爾。
都曾經是菜鳥。遲早變成莎娜那樣的老油條。懂得在上場前打坐、懂得如何討好甚至調戲設計師……
Joanna看看時間。時間差不多了。她揮揮手,模特們靜悄悄的集結。
屹湘回頭一望,烏泱泱一片各色婚紗的海洋,端的是壯觀。
Vincent出現在她們對面的出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