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聽到苗得雨問:“湘湘,你看,那個是不是JessicaChen?”
“你說你怎麽就改不了這脾氣,你成日家什麽級別的明星見不著?”屹湘被她擾不過,“哪裏?”
苗得雨給她指著,說,“十一點鐘方向。”
她們倆正站在會場的東北角。屹湘看到在西側靠近展示臺的位置,一個穿著嫩黃色tube-dress的女子,正微笑著看著臺上,不時的轉頭和她旁邊的人交頭接耳……是,正是著名華人女星JessicaChen,陳月皓。這兩年在好萊塢風生水起的,號稱是幾十年才出一個的天才女演員……也難怪得雨意外。陳月皓那頗有點兒特立獨行的性格,讓她極少混跡秀場這類媒體前沿地帶。
到底是個有格調的女星。又或許是……關於陳月皓的傳言,從她出道,就沒有斷過……
屹湘聚精會神的看著陳月皓。
陳月皓真的如同一輪皓月當空。那種光芒是遮不住的。此時她正在微笑著同她身邊的人在交談,溫柔而嫵媚目光,完全聚焦在眼前的人身上,那人閑閑的,轉了一下頭……屹湘閃電一般後退了兩步,退到得雨身後。
呼吸驟然間急促起來。
風笛聲折磨著她的鼓膜,疼痛難忍。
第一章 沒有季節的都會(十九)
第一章 沒有季節的都會(十九)
“是她吧?”苗得雨索性拉了屹湘一把,眼睛仍盯著那邊,笑著,“你看她穿的那款小禮服,真是美麗,是JW本季新款……聽說Jose和她私交不錯,她這兩年重大場合全穿Jose給她量身打造的服裝;都說Jessica衣著品味這幾年直線上升,出入國際大舞臺也口碑極好、從不穿錯,我看,這不是她厲害,Jose厲害才是真的……哎,她旁邊坐的是誰?好有型的男人。”得雨這倒吸涼氣的語氣。多多少少是有些誇張。
屹湘緊攥著筆,在速寫本上勾畫著,說:“連你都不認得,我會知道?”
“也是。”苗得雨笑著,“不過……這男人真好看。不,不單好看……是哪個男明星麽?我怎麽從來沒見過呢……又不像男星,男星沒有這種氣質……”
男明星……不,不是的。
屹湘目光低垂,素描本上的線條似乎都扭曲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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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得雨回頭看看後臺,對著等候上場的模特做了個“穩住”的動作,對著麥說:“把握好節奏,前面走快了兩秒”,又回過頭來,在屹湘耳邊說:“今天這場,最出彩的就是幾位華裔模特,前兩年還覺得她們上了T臺腿不是腿、胳膊不是胳膊,動作誇張極姿勢粗糙;你看看如今,擔大梁都完全沒問題……哎哎,那邊,你看看那邊,那又是誰?今年新面孔還真多……星光璀璨啊星光璀璨!AZ也來了……我要讓AZ在我內衣上簽名,哈哈……”
屹湘仍是不語。
發布會接近尾聲,場內的氣氛近乎沸騰,得雨人終於也跟著興奮起來,不住的說這說那,眉飛色舞的;抽空看一眼屹湘畫的圖,又忍不住大笑,道:“我說,也難怪你那些idea總是被斬,你看看……Jose的設計你都要改兩筆,這不是討打是什麽……湘湘,Jose的設計是最輕靈的。”
“這次,夠輕,但,不靈。”
苗得雨有點兒意外的看著屹湘,說:“你這個批評很嚴重了。”
屹湘合上素描本,“我先回了。”
徹夜工作的緣故吧,她頭重而腳輕。
“你怎麽能先回?你得等著看看……喂,你修複的壓軸大作還沒有出場……馬上就出場……我還有事要跟你說……喂!等下還有慶功會!”苗得雨疊聲的叫屹湘,屹湘從擁擠的人群中穿過,頭也不回的匆忙離開了。
苗得雨仰頭,對著黑暗的天幕嘆口氣。
這個郗屹湘!
她的視線轉回展示臺。優雅的模特緩步繞臺行走……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想著屹湘剛剛的評價。
Josephina成名二十年了,的確有些……固步自封。
屹湘的眼還是毒的——能說出這種話來,她的銳氣還在。
萬幸。
得雨不由自主的笑出來,轉身退後。
她得去後臺看看,“桂冠”上的那顆鑽石,即將出場。
……
屹湘出了會場,那穿透耳膜似的風笛聲終於弱了些。她推開側門,站在樓梯間裏,良久,一動不動……
走出中心的大門時,示威的人群還沒有散去,吵嚷嘈雜,群情激昂,其狀令人愈加心煩。
屹湘在公司保安的護送下離開。她急切的想要回到住處去。一刻也不想多做耽擱。
第一章 沒有季節的都會(二十)
第一章 沒有季節的都會(二十)
回到住處,整個人已經如同虛脫,上樓便一頭栽到床上去……這一覺睡的卻不能算好。恍惚間是有什麽人在床邊走來走去、手機鈴響的七零八落,耳邊又有忽高忽低的細碎話語聲……衣服和被子濕乎乎的纏在身上,愈加讓她煩躁不堪。朦朧間胡亂的從床頭櫃上拿了藥盒過來,吞了兩粒下去,漸漸的,那些聲音都消失了……
萬籟俱寂的時候,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她很小。應該還是在外公的深宅大院裏玩捉迷藏的年紀。
應該是西廂,外公的書房。
外公的書房很大很大,她最喜歡在玩捉迷藏的時候,藏到外公的書房去……她總是藏的很好,藏在外公的椅子後面。外公的圈椅上有一張大大的熊皮,垂下去,落在地毯上,她藏在那裏,聽得到外公樂呵呵的說:“沒有,我沒有看到湘湘。你們去別處找吧。”
她就安全了。
面頰蹭著柔軟的熊皮。熊爪尖利的指甲被打磨的沒了尖。她是有一點點害怕,不敢去看熊眼——仍是寶石一樣的亮晶晶。
那麽出出進進幾次,他們找不到她,外面便也漸漸的安靜下來,她窩在那個溫暖黑暗的小角落裏,就快睡著的時候,外公就會用手裏那卷書輕輕的敲一敲椅子,“湘湘丫頭,出來吃烤紅薯了。”
她睜眼便看到外公腳上那精致的圓口布鞋。
內聯升老師傅的手工,千層底。鞋口上針腳細密,绾一個結實的結。
她看著,忍不住想動手摸摸……聽到外公叫她,輕巧的鑽出來,像隻小獼猴一樣,爬到外公膝上,伸手抓案上白瓷盤子裏的烤紅薯。細細長長的烤紅薯,剝開,金黃的瓤,熱氣騰騰的,帶著一股子焦香,讓人流口水……
外公,您吃一口?
湘湘乖,外公這裏還有。
她一個接一個的吃。手指上沾了黏黏的紅薯汁,來不及拿盤子裏的毛巾擦,伸手便摁在宣紙上,卷起一面,團成一團,髒唧唧的……外公素來好潔,卻從來不惱她這個行事腌臜的搗蛋鬼來把他的書房弄的一團糟糕。還會親自拿了毛巾給她擦幹淨。做這些的時候,外公一直都笑眯眯的。
外公書房裏有張大大的畫桌。她趴在地上玩玻璃彈珠,東一顆、西一顆,把彈珠放在地毯上,每一顆花蕊放一顆彈珠……在畫桌下鑽來鑽去,額頭時常碰到桌腿,於是總嫌那件東西笨拙而討厭,推不動,也踢不動,無可奈何。有一次,拿了外公的開信刀在桌腿上亂刻,被外公的秘書看到,心疼的直吸涼氣,說首長這個這個這個……他不隻替外公打理那些文案,還替外公心疼畫桌、也替外公心疼那些好容易淘換來的古宣紙,看著她扮鬼臉也拿她沒辦法……外公卻一笑,指著那個畫桌說,“湘湘,以後你出嫁,外公什麽都不給你,就隻有這個。”
什麽是出嫁,什麽?
她哪兒懂什麽是出嫁呢……
“湘湘,我逮到你了!”
屹湘一個激靈,睜開眼睛。
第一章 沒有季節的都會(二十一)
第一章 沒有季節的都會(二十一)
眼前的一切都是歪斜的——她不知什麽時候,蜷縮到了床角。
窗簾掩著,一點灰蒙蒙的光從縫隙中穿進來,可知已經天亮。雨還在下,打在窗子上,噼裏啪啦作響。這春雨,竟然帶些秋雨的纏綿悱惻。
她緩緩的坐直,後背抵在密密排列的書脊上,發呆。
湘湘,我逮到你了……
原來不是夢,是記憶。不小心就鑽出來了,也不知道原先都藏在哪兒……那場景、那物事、那人、那笑,歷歷在目。連圈椅上那張熊皮,亮晶晶的眼睛,也清楚的不得了,活生生的,似乎在盯著她,下一秒,就會滴出血來——她喉嚨緊了一下。
柔軟的發絲黏在頸間,睡夢中出了很多汗多。
手指尖針痕明顯,關節又酸痛不堪。連帶著手臂都像要廢了似的酥軟無力起來。
她轉著眼珠子,看到了床頭櫃上倒著的藥盒子,又翻出另外一個,叩出白色的藥片來。水杯裏已經沒了清水,索性將藥壓到舌根處,吞咽了好幾次,藥片反而黏在喉間,說不出的苦澀蔓延開來。
苦的她全身發顫……
“屹湘醒了沒有?”陳太在敲她的門。
屹湘咬了下牙,從床上躍起,簇著被子跳下來去開門,見端著一個託盤的陳太站在門外,她不假思索的拿起盤中的水杯,“咕嘟咕嘟”喝下去,“渴死我了!”大半杯水下肚,她叫著。喝光了水,又喝果汁。
陳太看著她,“昨天回來的時候臉色太差了……來,吃點兒東西。”她進來。
屹湘甩開了被子,接過託盤,笑嘻嘻的說:“累嘛。”伸手拿了盤中的牛角包,撕開來,蘸了果醬——果醬是陳太自己做的,郊外農莊裏有大量的果樹,家裏就一年四季有吃不完的蘋果醬……“早知道去年冬天就該多賣一些。”她笑。牛角包表皮酥脆,蘋果醬清甜可口。
陳太笑著。去年秋天蘋果豐收。她特地讓古董店歇業,空出時間來做了好多果醬。跟屹湘一起,開了輕型卡車沿著哈德遜河叫賣果醬,還跑到哥大的中心廣場去擺攤,竟然大受歡迎,她們也玩的不亦樂乎。屹湘說今年還要這麽幹,索性多做點兒,還可以網上開店……她掰開一個牛角包,拿了餐刀抹了果醬給屹湘遞過去,“慢慢吃,別噎著。”
屹湘臉上青青白白的,額頭鼻尖都有汗珠,顯然並沒有休息好。
陳太掃了一眼屹湘那亂糟糟的床頭櫃,看到了藥盒,眉頭微微一皺,說:“昨晚有電話找你。我敲了半晌門你都沒應,就告訴她晚些時候再打來吧……是不是行動電話沒電了?”
“嗯。誰打來的?”屹湘吮了下手指。她極少把陳太這裏的電話告訴人。
“是位名叫邱亞拉的女士。但說明沒有什麽急事,隻是你的行動電話打不通。”陳太說。
“哦。”屹湘點頭。果醬的甜味暫時的壓住了舌根的那份苦澀,但艱澀感仍在。她靠在沙發上,看著陳太,“我姑媽。”
“波士頓那位?”陳太微笑著問。她雖沒見過,也知道屹湘有位在波士頓的著名大學裏任教的姑母。屹湘偶爾會去探望。
第一章 沒有季節的都會(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