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崇磬打量著妹妹。
崇碧雖不是傾城佳人,但五官精致而落落大方,更勝在氣度雍容。尤其是那對大大的眼睛和紅潤的嘴唇,讓她的臉顯得明麗生動。所謂見之忘俗,便是這樣的一副模樣了——和他不同,崇碧長的更像他們母親。他們母親總是有一股堅定沉著的氣質,隻是崇碧,在他這個哥哥面前,未免多幾分在外人面前未必肯露出來的咄咄逼人。
葉崇磬告訴妹妹她要見的那位有急事不能來了。
崇碧兩道英氣十足的眉飄揚向上,撥電話回事務所去。
崇磬見她如此,索性招手叫侍應過來。崇碧隻顧撥電話,他便做主點了餐。一時菜上了,崇磬催促她,她才放下電話,兀自心有不甘的樣子。
“我特地從高等法院趕過來的呢。”她微微嘟了嘴巴。
“吃吧。”崇磬拿起筷子來,示意崇碧。他適應崇碧的口味,給她點了清蒸石斑。“人家不來,咱們吃頓清淨的。”
“是,這下可合了你心意。”崇碧打開餐巾,笑言。有點兒無可奈何。
“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國?”葉崇磬問。他對見邱家的人確實沒有很大興趣,但也不想直接承認。日後免不了成了姻親,撇清都撇不了。
崇碧笑了下,“我以為,你開口就要問我,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
“所以一直躲著不見我啊?”葉崇磬問。筷子尖兒戳到了蔥油雞上。
“哥,我做的決定,從來沒後悔過。”
葉崇磬忍了又忍,“碧兒,你要知道,即便你有那個能力複制母親的成功,他未必是那塊複制父親的料。”
“哥,”葉崇碧看著哥哥,“複制這個詞,你用的不恰當——我從未想過複制。他也絕不會。”
葉崇磬眉頭微蹙。
崇碧的筷子,伸向石斑的頭部,將紫蘇葉子撥到一邊,夾起了魚眼睛,放到自己面前的盤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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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沒有季節的都會(十六)
她輕聲淡語的說:“就譬如說到吃魚這回事,輪到他下箸,定是對準了魚眼睛。可是他並不吃。哥,我要做的,不是改變他的習慣,也不問他為什麽那麽做——但假如他得到了一隻,我會幫他拿到另一隻。”
葉崇磬看著那魚眼睛,忽然間胃口大失。
崇碧又笑起來,道:“你接下來別那麽老土,勸我‘努力’愛上他哦。”
葉崇磬不言聲。也沒否認。
“哥,我不需要‘努力’的愛上他。我愛他。”葉崇碧微笑。石斑鮮嫩,入口即化。吃的舒坦,贊不絕口之餘,還不忘低頭看表,“可惜湘湘不能來。”
崇磬模樣淡淡的。心想有什麽可惜的。不過如此看來,邱家兄妹竟是兩個樣子的。瀟瀟那麽周到通透的人兒,妹子卻是另一個模樣。單單這不守約一點,就讓人不舒服。難怪但凡提起來邱家的孩子,都隻說一個瀟瀟。
“你這幾天休息不好吧?要不去我那兒,方便些。”崇碧問。哥哥對邱家人都頗多挑剔,她心裏不免有些難受,但想想這是哥哥關心她的緣故,也便釋然。來日方長,總有一日,他會知道她沒選錯。
“習慣了。”崇磬說,“偏偏又趕上國內最近事情多些。”
“那你還住城外?”崇碧問。
葉崇磬“嗯”了一聲。好像崇碧多此一問似的。
“你不考慮把那間屋處理掉?何苦來的……媽那天給我打電話又說起來。說你人回去了,心沒回去。”
若在紐約逗留超過三天,哥哥必然要去他郊外的老房子住。不在紐約的時候,那房子便空著,隻有兩個工人打理。她早前也曾建議過他,若是實在喜歡郊外幽靜,換個處所也好,反正現在世道不佳,很多上好的房産放盤,想要什麽樣的沒有?他想都沒想就給否了。
她的大哥,唉……
見葉崇磬隻是不接茬,崇碧隻好說:“我過幾天用一下Aurara。離開前,有幾個朋友一起聚一聚。”
“讓JK安排。”
“好。Aurara,你也不帶回去?”崇碧問。崇磬曾跟她說過,有陣子,他得在Aurara的床上才睡得著。
“不。前年亞寧來,說喜歡Aurara那款式,想要艘一樣的。圖紙出來給我看,我瞧著不錯,跟他一起另外訂了。”
“你們倆能看上同款的東西,難得。”崇碧笑出來。
“你這是誇他,還是損我?”葉崇磬笑吟吟的。
崇碧輕笑,擺手,“這時候也該交貨了吧?”
“前陣子交的。我也隻是用了一兩次。新東西,比不得Aurora順手。”
崇碧笑笑。心裏有點兒異樣。Aurora,那豈是“順手”而已?
“我聽說國內低空飛行限制要取消?”
崇磬點頭,“你消息還挺快。也是最近才松動了些。你的執照還沒過期?”
“早著呢。”崇碧笑著說,“我是擔心你,總怕你玩遊艇,萬一哪天會遊出去不回來。”
“那我要是飛,也有可能飛上去不下來。”葉崇磬笑著,喝了口水。
第一章 沒有季節的都會(十七)
“喂!”崇碧叫著。
葉崇磬笑起來,爽朗而愉悅,伸手撥亂崇碧的額發,“傻瓜。”
崇碧看著哥哥的笑容,“哥……”
“吃你的魚眼睛吧!以後有你受的——你嫁了那邱瀟瀟,還想明目張膽的上天入地出海?想的美!”葉崇磬不客氣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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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工作四十多個小時之後,郗屹湘終於趕得及在最後時刻到來之前交差。
這還多虧了從意大利趕來的兩位師傅給她打下手,才能加速禮服修複的進程。
看到她終於站直了已經僵了八成的身子、將手裏的針紮到手腕的針包上,已經外面等候很久、急的如熱鍋上螞蟻的同事們,迫不及待的簇著一個高挑瘦削的模特過來。衆人吵吵嚷嚷、步話機細細碎碎,原本安靜極了的衣倉裏,立時熱鬧起來。
那模特站在禮服前,皺眉。
這位波蘭裔的女模個子並不算很高,單薄而瘦削,臉上有特地營造出的一種蒼白,令她顯得柔軟,用這種柔軟乃至柔弱去襯託這件華美到極致、純潔到令人感到憂傷的禮服,是相當其如其分的。
屹湘對著模特做了一個手勢。
模特擡手抽了一下腰間的帶子,外袍從身上抖落,在幾個助手幫助下,以最快的速度、小心翼翼地穿上禮服……周圍安靜了。
屹湘走近些。
禮服如水膜一般貼在模特身上,肌體與衣物之間,沒有一絲縫隙似的。
屹湘蹲下去整理著禮服的下擺,蕾絲細密,曳地三尺;拖尾頭紗從肩頭瀉下,最終與禮服下擺交彙在一處……她微微仰頭,正遇到模特低垂的目光;她站起來,側著頭,從四面八方的巨大鏡面裏查看著。
“Perfect!”模特唇間逸出一個單詞,臉上的表情仍是冷冷的。
屹湘低聲說:“我希望你在臺上的表現,配得上她。”
模特驚異的看屹湘——這位面孔陌生的“小裁縫”,竟然對禮服用了“她”,而不是“它”。
屹湘松開了握住拖尾頭紗的手,輕輕後退,讓開了過道。
模特高昂著頭、擡著尖削的下巴,疾步離開,身後有專人替她託著裙擺。
那裙擺原本應該足足有十米長,如此修複,簡化的不止一點,還好屹湘自問算是依足了Josephina的路線,力求修整如昔……屹湘揉了下酸澀的眼睛。倉庫裏眨眼的工夫,就隻剩下她。
“郗小姐?”倉庫門口有管理員在等她出來之後好落鎖。“發布會馬上結束了。”善意的提醒她。
屹湘經過層層安檢,從專用通道進了發布會現場。
此時發布會已經進入尾聲。
她本想找一個角落呆著,安靜的看完這場秀。不料一進來就被眼觀六路的總指揮苗得雨逮到:“你的位子在那裏。”她笑眯眯的推著屹湘,虛虛一點,指著T臺邊預留的幾個空位,“Vincent特別交代的。”
屹湘看看,那是什麽位子啊?看看,左邊Vincent-Westwood、再左邊汪陶生……那層層疊疊的公司高層,周邊點點星光閃耀。她說:“這裏就很好。”
第一章 沒有季節的都會(十八)
第一章 沒有季節的都會(十八)
得雨笑了,“好吧,那我就陪你站這裏。”她手裏拿著對講機,耳麥掛的牢牢的,眼睛緊盯著場內,隨時準備應付突發狀況。“……哎,還有一組,就是‘桂冠’了……剛剛Vincent說,他看到你完成工作了。”
“嗯。”屹湘應著。心裏還是有點兒緊張。Vincent經常一句話就槍斃了人。
得雨耳麥中有人在說著什麽,音樂聲大,她隻得按住麥去聽。
屹湘自管看秀。
會場中光線很暗,隻有展臺是明亮的。所有的燈光都彙聚在那裏。音樂聲悠揚,是蘇格蘭風笛……屹湘立即擡手捂了一下耳朵,使勁兒的在耳上按了按。耳膜的疼痛漸漸好些,她才打量會場內——這裏是專門為發布會而建的。本季被打造成了全黑的空間。頂棚像是一把黑色的巨傘,籠罩下來。展臺並沒有採取常規的T型,而是蜿蜒曲折……取意“曲水流觴”。因此特地場地上設置了四個巨大的人工噴泉,灰色的巖石、雪白的細沙令這裏看上去像一個宏大的花園。
噴泉隨著音樂聲變幻著節奏,穿著婚紗的模特緩慢行走其中,將每一分、每一寸的美麗展示給現場的觀衆。還有LW傳統的簡潔、優雅、精致、奢華。
屹湘盯住離自己最近的這位模特身上一件綴滿了水晶的婚紗。亮晶晶、光閃閃,像是旁邊飛舞的水滴蒙在了紗上,又會隨著腳步的移動,升騰起來……美的如夢似幻。
屹湘一邊看,習慣性的打開隨身攜帶的素描本畫著,光線暗,但不影響她手上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