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一揮衣袖,冷笑道:「你要不要試試,沒有我,你這尚書之位如何坐得穩當。」
父親族中血脈凋零,在朝為官的便隻有父親這一支。而外祖祖上曾位列三公九卿,舅舅也官居二品,更遑論如今外祖還在世,門下子弟是遍佈朝堂。
父親終究獨木難支。
果不其然,翌日早朝,舅舅便彈劾了父親。
聖言貶斥父親,罰俸祿三年,分權及他人。
父親終於讓步,不敢再插手娘親之事。
外祖也曾勸娘親,夫榮即婦榮,何必為了我鬧得如此地步?
娘親轉而笑了,我隻要所有人都無愧於我的宛清,害了宛清的人都要付出代價。
父親、姨娘、虞綰綰,包括樓燁。
我問娘親:「樓燁為什麼也要付出代價?」
「樓世子自小就是你的。他必須娶你,虞綰綰想都不要想。」娘親冷笑一聲。
如、如果是樓燁的話,不用逼迫,他是個好人,他知道了也許會自己上門的。
有了娘親的愛護,我不禁也開始奢望更美好的東西。
7
隆冬已至。
樓燁終於趕在新的一年開始之前凱旋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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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聖上加封他為冠英將軍。
少年英雄,不可謂不英姿勃發。
長姐一改近日裏被娘親打壓的沉寂,難得雀躍。她的院子裏也開始張燈結彩,說是提前為新年做準備,其實是因為未婚夫歸來而高興。
樓燁從宮中受封歸來,第一件事情便是遣人趕來尚書府。
虞綰綰高興得不得了,少女情懷總是詩。
即便是寒冷的冬日裏,她也穿著輕盈的裙子。像隻翩翩起舞的蝴蝶,從後院飛入前堂。若是從前,我見了這般無憂無慮的少女,我定是羨慕極了。
如今,我挽著娘親的手,我我倆一步一個腳印慢慢向前,卻是再幸福不過了。
等我們到前庭之時,樓燁已經因公離去了。
這之後,長姐病了。
病得很嚴重。
起因是樓燁來退了她的親。
她滿心歡喜地以為樓燁進京以來,除卻面聖之外第一個見的人就是她,她大喜。可前庭一初見,樓燁卻要退她的親。
不,應該說是來退尚書府的親。
樓燁一番說辭大致意思是在去年夏,平定雲城水匪之患時,他曾被一位心地善良的雲城姑娘救了。救命之恩,樓燁需得以身相許。而對於歸來的我,他也有諸多抱歉。
世子府給我與虞綰綰各自送上幾箱賠禮,表示歉意。
我坦然收下。
虞綰綰收到禮物後,叫人將那幾沉木箱子丟出府去,竟是氣得吐出了一口血。
緊接著重病不起。
滿心算計,多年來竟成空。不是毀在她千防萬防的嫡妹手上,而是栽在一位普普通通的雲城平民女子上。
母親也是氣,我倒三言兩語撇開樓燁勸好了她。
我曾去看望過虞綰綰。
虞綰綰滿面紅瘡,淒愴地對我說:「你看我這個樣子你滿意了嗎?」大夫說是憂慮過度、心氣鬱結所造成的,隻要調養好身體不要亂抓就可以褪掉。
「隻是一時的。」
我搖搖頭。
「你得不到樓燁,我也得不到樓燁,」虞綰綰惡狠狠道,眼神中竟透露出一絲快意,「你最好別是來嘲笑我的。」
「你並不知道從前賣我到花樓的拐子是誰派來的。」
虞綰綰心虛道:「我隻是見死不救,我從小就討厭你,憑什麼要救你,是你自己讓拐子尋了機會。與我何幹?你自認倒楣吧!你真的活該。」
「是姨娘讓你帶我去遊花燈會的,你起先並不知情,」我陳述道,「但這麼多年過去,想必你也早已猜出事情原委。」
虞綰綰大驚失色。
她伸手欲揪住我。
「你!你要對我娘做什麼!虞宛清,你敢!你豈敢!父親定然不會饒過你們!」
我微微後撤,她一時不察竟從床榻上滾落了下來。
「你素來愛慕樓燁,我竟不知你對他情從何起。樓燁對我總有幾分愧疚,我會讓他知道你和你的母親是一丘之貉。」
我十分不解,為何虞綰綰的執念會是樓燁。
為什麼,就會對一個人深愛至此。
我不理解,無法感動深受,卻可以用這一點來使她驚懼。
愛是枷鎖,愛是弱點。
愛隻會叫你任人拿捏。
我看向虞綰綰。
晚間同母親一同用膳,母親隻道:「宛清,這些事情娘親會替你出氣的,你可不要被這些醃臜人物汙了。」
多年後我重見母親,隻覺得她風吹就要倒。
如今看她,卻是為母則剛。
愛使人強大。
8
父親從朝堂上回來的模樣一日比一日憔悴。
稀奇的是,不僅是舅舅,就連國公府的勢力竟也開始打壓父親。
尚書府的門楣不再光耀,往來門客越來越少,連行走的商販也不再愛往此處來。
一時間,門庭冷落。
我曾聽見父親求母親:「瑤娘,你到底要怎樣。」
母親隻道:「將那賤婢發賣出去。」
「我與她到底是少年夫妻,如此做豈非叫人詬病?」父親不肯應允。
少年夫妻?
那母親又算什麼?
又過了一月,父親扛不住壓力,府裏的姨娘被送到莊子上了。父親所謂的少年夫妻,終究也抵不過這一月。
我知曉這事還是因為虞綰綰鬧到了父親跟前,父親又將我訓斥一頓。
他不能拿娘親怎麼樣,自然找我出氣。
可憐他這麼大年紀還看不清娘親最在意的人是誰。
娘親當晚便派人去了莊子。她復又心疼地摸摸我,帶我出去踏青賞玩。不論娘親怎麼樣,在我這裏都是最好的娘親。
春日裏的風箏飛得高高的,路邊打馬而過的少年公子看直了眼。
少年公子不過三日便派人來我家上門提親。
父親卻直言我不過是花樓婢子,能有貴公子肯娶我已經是再好不過了。
那公子隻道家中有事,便又退卻了。
可見心理準備還是沒有做好。
母親當即冷了臉:「那個賤婢也合該去花樓。」
「瑤娘,瑤娘,我錯了,你別對她再做什麼了。」父親聞言立即拉著母親,不依不饒。我喊人拉開父親,自此母親身邊多了幾位會功夫的僕役。
母親說一不二,姨娘自是去了花樓。
她一把年紀,還要遭受此等羞辱。
「你父親偏心眼是偏到骨子裏去了,為娘一定替你瞧個比樓世子還要好的。今日這等見色眼開之徒,不要也罷。」
我彎了彎眉眼,笑意淺淺。
「我隻信母親。」
9
世子府這個月皆在查探官宦世家的車夫,這點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
搜尋一圈無果之後,樓世子竟又想起我來。
許是覺得我也有可能是笙兒。
樓燁真正上門的那一日,備了數百抬聘禮。
我笑問他:「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不早,」樓燁眼中些微布了紅血絲,「我處處來晚一步,總叫你吃苦了。」
「那夜之後,你在想什麼?」
他苦笑一聲:「雖我說了那番話,但我總覺得不能就此愧對於你。」復又數月不見,此見樓燁,我又覺他風華盡斂,與雲城初見之時又有了許多不同之處。
我好整以暇。
「那幾日我在想,回京之後,該給尚書府一個怎樣的決斷,又該對你怎麼樣。」樓燁對上我目光,繼續補充。
他的眼神仿若久別重逢。我不禁想,溫文爾雅的將軍,這樣的描述烙在他身上並不顯得違和。
「能與世子同行一路,已經是宛清之幸。」
我應當感謝樓燁。
倘若不是他帶出那般軍紀嚴明、軍風清正的軍隊來,我恐怕在來時的路上便被人拆吃入腹了,如何有機會還能見到娘親。
「好在,現在不必再想了。」
樓燁輕笑一聲。
「我父母雙亡,唯有祖父一人。家中事少清閑,今日我已帶祖父寫的帖子過來。我聽聞曾有婦人來尚書府要求換親,她是我族旁支,往後她不會再踏入世子府一步。」樓燁雙手遞交庚帖。
「還望宛清姑娘給在下將功贖罪的機會。」
我收下庚帖,微微一笑:「此事還需我母親過目。」
「世子明日再來罷。」
我告辭,欲掀簾離開時復又回眸笑說。
10
自姨娘被發賣,父親式微,虞綰綰便常年待在自己的小院中。
樓燁上門提親了。
「他是不是找不到雲城那位姑娘,又想起我來了。」虞綰綰歡天喜地地跑了出來。
她面上的紅瘡已好了大半,嬌嫩的臉頰上還留著桃花一樣的印記,好似紅霞一般。粉粉嫩嫩,更顯得她嬌憨無比。
「等樓世子娶了我, 虞宛清我第一個把你送回妓院!」虞綰綰跑到我面前來, 盯著我, 眼睛一眨不眨。
娘親嫌惡道:「把你的瘋女兒帶走。」
父親哄著虞綰綰回去躺著了。
些許是連日來遭受的刺激過多, 人也有些瘋瘋癲癲了,像是得了癔癥。母親見她可憐, 也不再針對她。
婚期定在金秋。
我並不會刺繡, 花樓裏不會教我這些,母親便一針一線以最快的速度幫我繡好。又教我該如何掌家,末了, 她又摸摸我的頭:「世子府人丁稀薄, 你隻需顧好世子和老國公爺便好, 也不算太難。」
母親早已知道我便是樓燁所尋的那位雲城姑娘。
她也算放下心了。
隻是思及我在雲城的過往,她又難免傷懷。
11
成親那日, 樓燁坐著高頭大馬來迎娶我。我跨過火盆, 與樓燁拜謝過天地,臨走之前我看向母親。
「娘親, 你想要和離嗎?」我說。
父親差點一口水嗆死自己, 險些大怒:「你!你這逆女!」
娘親一愣, 隨即略顯遺憾地搖搖頭:「娘親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唯願我兒歲歲平安, 餘生和樂美滿。」
我抱了抱娘親, 上了花轎。
臨了那一刻,我望見她眼眸含淚。
從小她就失去了自己的女兒,如今又是一次別離。
虞綰綰今日還是待在自己的小院中,院外的熱鬧仿佛與她無關。上一年的此時此刻,她帶我去賞菊宴設局羞辱我,今年的秋日,我已嫁予樓燁。
丫鬟說虞綰綰的瘋病多半是裝的。
聽說我出嫁的那天,她在窗邊坐了一天, 安安靜靜的,眼神卻是分外清明的。
或許她已不再執著樓燁。
因為執著於樓燁,她已經失去了姨娘。
換作現在我的來說,沒有什麼是比我的娘親更重要的。
僅僅一年時間,我們的處境徹底顛倒了過來。她從尚書府鼎鼎有名的才女淪為惡婦, 我卻從花樓女搖身一變成為尚書嫡女, 繼而是世子妃。
12
我喜歡樓燁嗎?
樓燁是世子, 同時擁有貴公子的清高以及世家的風雅,身為武將他的胸膛又是如此令人安心。
這樣的人,沒有人會不喜歡。
嫁給樓燁,是我最好的選擇。
在雲城,我見過形形色色的男子, 若說嚮往情愛, 那必定是不嚮往的。
隻是世人都追逐美好的東西, 我亦不能倖免。
憑借幼時的情誼,以及雲城的救命之恩,加上樓燁的品性, 我便不會過得太差。
母親所求,自然圓滿——
唯願我兒歲歲平安,餘生和樂美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