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難過,又覺得自己沒資格難過。
不知道走了多久,夜幕低垂,城市的燈火漸次亮起。
江洵在靠近公園的湖邊停下,轉過身。
我抬頭,湖邊的夜風拂過樹梢落下,帶著沁涼的冷意。
我才驚覺,冬天快來了。
「程星遙,我也不想浪費時間了。」
江洵看著我,眼裏映著粼粼湖光:「我以為我已經等了五年會有足夠的耐心,我回淮京處理好了所有麻煩,迫不及待回來找你,做好了和你慢慢周旋的準備。」
「可是我剛剛看見你,你可以對別人笑,轉頭卻用自毀的方式推開我。你對我多麼殘忍。」
夜風奪走了我的呼吸,我的視線漸漸模糊。
「我不怕你拒絕,不怕你逃避,我隻怕找不到你。所以,我不會再讓自己有弄丟你的機會。」
風聲恰在此刻停止,我清晰聽見江洵的聲音。
他說:「程星遙,我們結婚。」
21
要怎麼拒絕江洵呢?
我退一步,他便近兩步,毫不猶豫剖開自己的心。
他直白、熱烈、坦誠,帶著全世界的光奔我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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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了,我仍然不可控制地為他心動:
「江洵,我彈不了琴了。」
「我知道。那就做我的聽眾,以後我彈給你聽。」
「我隻有高中學歷……」
「你在準備自考了,我知道你會考上的。我會幫你。」
我哽咽,試圖將自己所有的不堪都呈現在他面前:
「我殺過人……」
話未盡,江洵眸光陡然轉身:
「那不是你的錯。」
他的眼睛像要望到人心裏,強勢撕裂人心深處所有的黑暗。
江洵加重語氣又重復了一遍:「程星遙,那不是你的錯。」
無盡深淵在身後發出嘶鳴,我站在懸崖邊朝下望了一望,耳邊回蕩著江洵的聲音。
我轉頭,看見江洵朝我伸出手。
我低低嘆了口氣,「好吧。」
好吧。
我相信你,我邁向你,我很愛你,我們回家,我們結婚。
——
話音剛落,江洵怔住的片刻,遠處突兀傳來一聲「砰」
響。
一簇煙火在湖對岸升起。
光芒映在江洵明亮的眼裏,照得他流光溢彩,幾近神祇。
他側眸看了遠處一眼,驚喜轉回頭,卻看見面色陡然蒼白的我。
我朝後退了一步,閉上眼驚慌跌進黑暗裏。
「程星遙?」
江洵的喚聲變得可有可無,我陷入無邊血色鑄成的牢籠裏,耳邊槍鳴繚繞不停。
我開始發抖,抬手捂住耳朵,試圖將自己蜷縮。
「程星遙!星星……」
我跌進一個溫熱的懷抱,正要埋首躲藏,一雙手輕輕抬起了我的頭。
唇上一涼,卻又有灼人的高溫撲面而來。
我下意識張開眼睛,猝不及防對上江洵近在咫尺的,黝黑的瞳孔。
他的眼裏隻裝著我一個人:「看著我。」
江洵忽然出聲,我驚訝地微微啟唇。
我被掌控著,陷進一個極盡纏綿悱惻,仿佛沒有盡頭的深吻。
剎那,天地失聲。
我忘記了槍聲,忘記了應激反應,忘記了那些暗無天日的絕望……
隻記得,並且永遠記得。
在那個湖光蕩漾的夜晚裏,江洵貼著我的耳朵說:
「程星遙,別怕,我愛你。」
愛你在遠空星光熠熠,也愛你在我黯淡人生中降臨。
此後,任歲月流轉萬事遷移,星光永不凋零。
(正文完)
江洵番外
1
江洵不是在愛裏長大的孩子。
他出生的時候爺爺剛過世,集團動蕩,父母都忙於生意。
等集團穩定下來,江洵又已經過了需要被呵護的年紀。
父母們給他最多的就是錢,他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江洵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他也不覺得自己缺愛。
直到他初中的時候,媽媽懷了二胎。
江父江母有感於曾經對江洵的疏忽,便把所有的虧欠都彌補在了第二個孩子身上。
從起夜喂養,到蹣跚學步,牙牙學語……他們事事親力親為。
江洵心裏莫名不舒服,但也知道自己已經長大了,不應該和弟弟爭寵。
可他和弟弟玩耍,不小心讓弟弟摔到地上。
母親從遠處奔來,抱起哇哇大哭的弟弟哄著,對他卻隻有責問:
「怎麼讓你弟弟摔了呢?你是哥哥,要保護好他。」
弟弟是被他們捧在掌心呵護長大的,就註定他會分得父母更多的愛。
江洵從越來越多的瑣碎小事中察覺父母的偏心,就積攢了越來越多的負面情緒。
他開始變得暴躁,亂發脾氣,像個試圖用犯錯吸引父母注意的幼稚鬼。
得來的理所當然隻有責備和不理解,以及旁人的評語。
江家大兒子易怒脾氣差,江家小兒子乖巧溫順,看來以後江家得指望小兒子。
自此陷入惡性循環。
高中的時候,心理醫生一度提醒江洵,他有躁鬱癥的徵兆。
江洵不以為意,巴不得自我毀滅。
直到高三那年,他遇到了他的星星。
2
最開始,江洵看那個叫星星的女網友很不爽。
那傢伙簡直處處和他作對。
他難得一時興起做一道數學題,就在對方身上遭遇了滑鐵盧。
他在別人帖子底下拽一句英語,就被對方抓住語法錯誤。
他物理不是很好,試圖三言兩語避過物理對決,還是被對方教做人。
驕傲如江洵,怎麼能忍!
鋼琴繪畫電影……他們的意見時常相左,各自寸步不讓。
可隨著交流越多,江洵驚奇地發現,在那麼多不同之下,他們又有著驚人的相似。
江洵推崇拉威爾的音樂,星星則喜歡德彪西,可這兩者都屬於法國樂派,而他們都討厭以波裏尼為首的義大利樂派。
而且他們能談論的話題是那麼豐富,豐富到令江洵覺得,和其他人對話是多麼無趣的一件事。
最重要的是,當他們的話題遇上第三者,她永遠會站在他這一邊。
他說起自己全市統考交了白卷,父親氣急敗壞的模樣讓他發笑。
星星不會像其他人那樣責備他,看不起他,或是勸他不要和父親作對。
她很平靜,隻是微微蹙眉,「但是這樣一點也不酷。」
在江洵反駁之前,她說:「你應該要考第一,然後邀請你的父母來參加頒獎儀式。
「你就可以站在領獎臺上發表感言:感謝我的父母,我獲得的榮譽都與他們無關。
「這樣才比較符合你拽哥的人設。」
江洵錯愕,被她逗笑之後,竟然真的忍不住照做了。
他換了種利用成績的方式來報復父母,並學會不用消耗自我的方式去換取籌碼。
江洵知道,一步步都是星星在引導他改變的陷阱。
但是他心甘情願,如她所願。
她真的就像一顆綴在黑邃夜空中的星星,指引他踏出迷途,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3
江洵知道,自己的脾氣不好。
周遭的人都受不住他的陰晴不定,而他經常將日常的負面情緒帶給星星。
他臭臉,嘴硬,愛生氣,像個刺蝟。
她講的笑話又冷又不好笑,她轉移話題的技術生硬,但她總是願意哄他。
是她教會他耐心、寬容和情緒穩定。
所以她是他唯一會服軟的人。
江洵十八歲生日那天,家裏為他辦了場成人禮。
觥籌交錯,所謂的宴席不過是那群大人們的生意場。
江洵躲在房間,心情很糟糕,下意識撥通了星星的電話。
接通之後,他又裝出雲淡風輕的語氣,「星星,我今天生日。」
「那你等等,我送你份生日禮物。」
星星掛斷電話,打來視頻。
她坐在房間角落的鋼琴前,手機架在鋼琴的斜上方。
江洵看不見她的臉,隻能看見她一雙潔白修長的手落在琴鍵上,蝴蝶似的飛舞。
是德彪西的《雨中花園》。
一曲奏完,星星拿起手機,將自己的臉湊近螢幕。
她離鏡頭離得很近,帶笑的眼睛微微彎起,星光也跟著灑落。
「十八歲快樂。」
她歪了歪頭,用哄的語氣,「給我個面子,今天就別不高興了?」
真奇怪啊,他什麼也沒說,她就能看出他原本在不高興。
江洵說不出來那時候是什麼感受。
他隻知道,自己有種想哭的沖動。
江洵從小到大收到過各式各樣的禮物,大多昂貴奢華,價值不菲。
可星星給他的,是他在家庭裏、在別人身上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東西。
那樣東西,叫偏愛。
4
江洵覺得自己何其幸運。
他於浩瀚宇宙中遇見了一顆獨一無二的星。
他像守護玫瑰的王子, 夜夜守著那顆星, 等著她降臨。
可有一天,她消失在夜幕裏,自此杳無音信。
……
江洵試過了很多辦法。
他買下咖啡館, 讓每個員工都知道她的存在, 確保她踏進咖啡館的第一刻就能被認出來。
他把工作室建在咖啡館旁邊的寫字樓,確保她來了之後, 他能夠及時出現。
他在每年的寒暑假都跑去淮南, 漫無目的地遊蕩, 希冀一場奇跡般的偶遇。
每一個可能是星星的人,不論在哪裡, 他都會親自飛去見一面。
他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
有無數的人勸他,告訴他星星要麼不在了, 要麼就是不要他了。
不然他上過熱搜, 當代人哪有不上網的。
江洵情願她是不要他了。
可他放棄不了。
尋找數碼戀人的視頻底下,有一萬層樓。
一萬層樓裏, 還有數不清的樓中樓。
江洵翻了一整天,刷得眼睛快瞎了, 都沒有找到線索。
就在他準備放棄, 要自己發一條回復試試的時候。
一個叫「星星」的網友發的新回復, 躍進他的視野。
江洵哭著笑了。
看啊, 還好他沒放棄吧。
……
如果有人問江洵這五年是否漫長。
他會很拽地說。
區區五年而已。
星星降落人間, 總要花點時間。
他唯有慶幸。
星星最終降落進了他的懷裏。
小彩蛋
高三,距離高考還有五天, 所有課程都改成了自習。
重點班的人毫無考試壓力, 班級裏熱鬧喧嘩, 大家心都不在學習上。
「江洵, 你看到那個新聞了嗎?」
「有家公司破產, 老闆被人捅死在公司裏了!」
同桌拿著手機湊過來,一邊感嘆:
「死得好慘啊, 嘖嘖。」
江洵趴在桌上,瞥眼掃到一團打了馬賽克的紅色,立馬蹙眉推開:
「滾。」
同桌訕訕走開,自顧刷著新聞。
突然,他看到一張照片,又湊了上來:「哇, 可憐他女兒,還是個超級大美女誒。」
江洵已經把頭撇向了另一邊,聞言頭也不回抬手做驅趕狀:
「滾蛋, 老子有女朋友的人,不看別的女人!」
他的另一隻手拿著手機, 正打開一個聊天頁面。
【還有五天就高考了。】
他彎著唇角, 給對方發短信。
他記得她說過高考前一周不看手機,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說些什麼。
【星星,我有點等不及。】
【等考完,我就去淮南找你, 好不好?】
手機那頭沒有回復。
而在江洵背後,同桌剛戀戀不舍地劃走了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裏,是十七歲的程星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