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著車,把我載到了他在淮南的家裏。
我戒備地問江洵,「什麼意思?
「怕了?」
江洵傾身靠近,笑得不懷好意,「一個男人把女人帶回家,你覺得是什麼意思?」
我無語,不搭理他戲精上癮,利索踏進電梯。
江洵悶悶笑了兩聲,跟進來喪氣道:「星星,你怎麼這麼不好騙啊。」
我知道他做不出什麼,但也確實沒料到他把我帶回家,隻是為了親自下廚。
我倚著料理臺,默默看他套著圍裙在廚房忙碌,手法嫻熟。
一時間有些恍惚。
「你不是說過嗎,喜歡會做飯的男人。」
江洵在切菜,邊賣乖,「我特意學的,好吃的話可得給我加分啊。」
可以前的江洵是怎麼說的呢?
我說女生都喜歡會做飯的男人,他嗤之以鼻:
「我請得起全世界有名的廚師,幹嗎要自己遭罪。」
原來這五年,不隻是我變了很多。
14
Advertisement
我吃著江洵做的菜,明明很好吃,可心裏總不是滋味。
飯後,他把我塞進書房,「這裏環境比圖書館好,放心,我不打擾你。」
這幾天跟著我去圖書館,他暗中把我學習需要的資料全都記住並準備好了。
這是我從前不敢想像的,江洵會有的細心。
我坐在明顯被提前打理過的書房內,第一次學習的時候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熬到該去打下份工的時間,我出門去找江洵道別。
找了一圈,在琴房裏看到江洵。
他坐在落地窗前的鋼琴椅上,身前是那架我曾經也擁有過的品牌鋼琴。
他的視線落在窗外,神情放空著在發呆。
我走過去,「江洵,我該走了。」
江洵回頭,眼裏泛起點點漣漪。
他說:「程星遙,十八歲以後,再沒有人為我彈過琴了。」
我怔住。
江洵十八歲生日那天,我曾隔著螢幕,為他彈了首鋼琴曲作為賀禮。
他這句話說得那麼平淡,可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難過。
我從前就不懂,江洵那麼好的一個人,為什麼似乎總是不快樂。
命運好像也不曾善待過他。
可是……可是……
「江洵,我彈不了琴了。」
我舉起自己的右手,平淡道:「四年前我和人打架,傷了手臂和腕骨,再也彈不了琴了。」
江洵的表情在一瞬間破碎,眼裏的哀意波濤洶湧。
我卻很平靜。
我說自己需要時間考慮,何嘗不是為了給時間讓江洵考慮。
越瞭解現在的我,越知道我過往的不堪,他遲早會退卻的。
我向他坦白,帶著幾分殘忍的冷淡:
「我的手端過盤,打過架,染過血,握過槍,就是再沒碰過琴。」
我閉了閉眼,克制著聲音的顫抖:「江洵,我殺過人。」
15
那天以後,江洵沒再頻繁找我。
他給我留了把鑰匙和一條短信,【我回淮京一趟,很快回來,家裏你隨便進。】
我沒有去,我懷疑他在逃避,但我沒有探究。
不論他如何看待我,不論他如何選擇,我從沒想過要靠他擺脫困境。
我保持著自己的步調,打工,學習,為了盡量讓未來不那麼糟糕。
江洵離開的第三天夜裏,我洗漱完躺到床上,忽然收到同事的微信。
【遙遙,這個人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同事發來一張視頻截圖,鏡頭很糊,仍擋不住畫面裏人物的帥氣。
我認出來,那是十八歲的江洵。
截圖裏的視頻標題是:【實拍第 XX 屆 A 大新生入學報到。】
同事發來新消息,【他上視頻熱搜了!你快去看!】
那個視頻軟件,在聯系上江洵的當天夜裏,我就刪了。
我重新下回軟件登上賬號,還沒來得及點開熱搜,就被蜂擁而進的消息提示炸了滿屏。
回復提示 999+,後臺私信提示 999+。
我愣愣打開,才發現自己當初在尋找數碼戀人視頻底下留的言,已經被頂到了第一層。
底下全是網友們的回復:【天吶!你就是拽哥找了五年的星星嗎?是真人嗎?】
【我哭死,你怎麼才出現啊,我們都以為你不在了。】
【我五年前磕過的數碼 cp 復活了!求求了,請你們原地結婚好嗎!】
【……】
我看得雲裏霧裏,莫名心臟加速,直覺自己在觸碰不能承受的事物。
我退出去打開熱搜,一眼看見那個詞條。
#拽哥的星星。#
16
熱搜裏面是一段被截取出來的視頻。
五年前,A 大新生入學當天,一位 up 主去現場拍攝。Уƶ
鏡頭掃過來往的新生,忽然急速晃到另一邊。
傳來 u p 主的畫外音,「姐妹們!救命,我看到超級大帥哥了!」
鏡頭定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穿著白襯衫的江洵正垂頭經過。
「這絕對是我在 A 大見過長得最帥的一個了!」
Up 主話音剛落,江洵若有所覺,側眸朝鏡頭望了一眼。
他不耐地蹙了下眉,轉頭加快腳步繼續朝前走。
「啊,帥哥好像生氣了,本來還想上去採訪……」
不遠處江洵忽然停住腳步,轉身朝鏡頭走了過來。
他站定在鏡頭前,完整露出那張令人驚艷的臉,沉聲問:
「你在拍視頻嗎?這視頻會傳到哪裡?」
Up 主受寵若驚,急忙回答,「會放在 A 大的官方賬號上,我本人賬號有百萬粉絲,也會發。」
「A 大的新生都會看到嗎?」
「基本會的!新生都會關注學校賬號。」
江洵遲疑了一會,問:「那,可以讓我跟女朋友說句話嗎?」
Up 主點頭,江洵便面對鏡頭,鄭重道:
「我一直在 A 大對面的咖啡館等你,會等到你來為止。」
江洵說完,轉身便要離開,up 主急忙攔住問:
「你為什麼不自己直接和女朋友說呢?」
「我聯系不上她了。」
「你們分手了嗎?」
江洵有些生氣地瞪了鏡頭一眼:
「沒有,我們隻是失聯了。」
江洵轉身離開,up 主在後面喊:
「誒,你女朋友叫什麼?或許我可以幫你找找。」
江洵回頭,唇角彎起輕淺的弧度,「星星,她的網名叫星星。」
頓了頓,他補充道:「我的網名叫拽哥。」
17
視頻到此結束。
因為我在數碼戀人視頻底下的留言,網友們順藤摸瓜,如今又將這條五年前的視頻翻了出來。
而在這條視頻的評論區裏,前排幾條回復如下:【視頻的後續是,這個 up 主後來每年 A 大開學都會去找拽哥,問他找沒找到他的星星,快五年了,拽哥一直沒找到。
Up 主還跑了全國其他很多所大學,一直在幫他找,但都沒找到。】
【拽哥是 A 大校草,A 大的學生都知道他從入學開始就在找一個叫星星的女孩,大家都在幫他。】
【拽哥在大二那年把 A 大對面那家咖啡館買下來了,那家咖啡館的名字,現在叫「逐星」。】
【雖然這樣說不好,但我們都覺得那個叫星星的女生可能已經不在了……可是拽哥真的好愛她啊,好希望他能找到!】
「……」
眼淚淹沒了視線,我沒勇氣也沒力氣再看下去。
我抖著手退出視頻,不期然看見仍在不斷刷新的後臺私信。
一個個陌生人,都在問著同一個問題:
【你是他的星星嗎?】
手機摔落在地。
我捂住臉,將臉埋進掌心,無可抑制地泣不成聲。
不是了。
早就不是了。
他的星星,已經墜落了。
18
五年,江洵在拼了命地找我。
而我在拼了命地活著。
我沒和江洵說的是,當年我爸爸破產後,他在公司被極端員工捅了六刀。
被我媽親眼看見了。
她保持著最後的理智安排好後事,匆匆把我帶到了國外。
幾乎飛機剛落地,她人就瘋了。
那年我甚至沒滿十八周歲,沒有人告訴我該怎麼做。
高昂的醫藥費,錢很快花光。
我們住在混亂的貧民窟,黑幫、流浪漢、毒販……
我被摔進過臭水溝,被拿槍指過頭,差點失了身。
劫後餘生跑回家,家裏又遭遇入室搶劫,我媽倒在血泊中。
和劫匪對峙中,我失手槍殺了一個人。
法院判我正當防衛,可我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但那不重要,因為我媽媽受了傷需要住院,我得麻木著繼續為錢奔波。
直到某天,我媽媽短暫恢復理智,為了不拖累我,自殺了。
她的遺言說想回家。
……
我在爛泥沼澤中掙扎,汙穢沾身,手染血腥,背負罪孽。
我早就不幹凈了。
這樣的我,怎麼能夠和江洵站在一起?
星星隻有掛在天上遠觀的時候,借著光才顯得美好。
當靠近它,或是它墜落了,就不過是一顆醜陋的石頭。
江洵,他應該和如月色般皎潔的幹凈女孩在一起。
而我哭一場,醒來後仍要如常為生活奔波。
在同事們小心翼翼問起時,我笑一笑:
「抱歉啊,我不了解。」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19
生活很苦,但偶爾也會遇到那麼一點甜。
我傍晚的工作是寵託師,上門為僱主的寵物提供喂養、清潔、陪玩等服務。
僱主是個三十歲的單身男士,工作緣故,經常出差不在家。
他的寵物是一條很可愛的邊牧,叫富貴。
照顧了快一個月,富貴和我已經很熟絡。
每次我剛進門,他就會搖著尾巴撲過來抱住我的腿,治癒我一整天的疲憊。
這天我打理好它的飲食起居,正準備出門遛狗,就遇見了剛回家的僱主。
我詫異,「今天這麼早?」
僱主是個暖男,像個大哥哥平易近人,我和他日常交流都很隨和。
他點點頭,笑道:「好久沒陪富貴出門了,今天我自己遛吧,順便送你出門。」
我們並肩朝樓下走,今天的富貴格外興奮,一個勁地在我們腳邊打轉。
到了小區門口,它還咬住我的褲腳不舍得似的。
「富貴把你當成家人了。」
我蹲下摸了摸富貴的頭,仰頭對僱主笑了笑,「是我的榮幸。」
僱主也笑,他揚揚手機,「錢給你轉了,你的下個月還是我包了啊。」
寵託師一天隻上門一趟,一般會同時服務好幾家。
這個僱主給了高出市場的價格,希望我能專注照顧好富貴。
正好我要兼顧學習,自然應允。
我起身揮別兩人,轉頭離開。
一回頭,卻看見幾日不見的江洵正倚著路邊的燈柱。
他的視線從我身後收回,深邃目光穿透而來,神情莫辨。
我頓住腳步。
江洵之前每天傍晚把我送到這裏,但他不知道我是來工作的。
他以為我住在這裏。
20
腦子裏閃過剛剛和僱主的對話,閃過這段時間和江洵的交集。
閃過江洵十八歲時的風華正茂,還有我暗無天日的五年。
那瞬間,我做了個決定。
我朝江洵走過去,平靜道:「江洵,我在出賣自己。」
江洵瞳孔輕顫,臉上滿是毫不掩飾地受傷。
如果看不到終點,那就該在分岔路口俐落告別。
「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我丟下一句,目不斜視朝前邁出步伐。
擦肩而過的瞬間,手腕忽被用力握住。
「程星遙,你想氣死我嗎?」
江洵咬著牙根,眼裏燃起熊熊火焰,憋著怒氣質問:
「你想我這麼誤會你嗎?你就這麼瞧不起我?」
我築起的冷硬面具剎那皴裂,徒留無措。
江洵已經拽住我的手,轉身不容置疑地帶著我往前走。
我被他牽著,沒有方向,跌跌撞撞跟上。
「既然你這麼不清醒,那就先吹吹風,醒醒腦子。」
我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江洵是真的生氣了。
我垂下頭,胸腔泛起密密麻麻的疼,針紮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