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高專。
我坐在販賣機旁設立的休息座上,心情不佳地準備打開一聽沾滿水珠的罐裝可樂。
“哢嗒。”
“哢嗒。”
“哢。”
……
指甲昨天剛剪掉,嘗試了幾次都沒成功,拉環撞在罐壁上的聲音也仿佛在嘲笑我的無能。
一兩滴液體砸落在快要消散光冷氣的易開罐上,視線模糊之際,有道弱氣的聲音從旁插入:
“那個,不介意的話,易開罐,我可以……”
這才意識到有個存在感毫無的傢伙不知何時出現在那,我一驚,飛快擡了袖子胡亂拭掉臉上的濡濕。
擡起頭看到黑髮少年略微瞪大眼睛,對視上我正臉的一瞬立刻露出了有些驚訝的神情。
“非常抱歉!四楓院學姐!我不是有意撞見的!”
“沒事啦……”
“如果可以請不要對我使用掌摑!”
“誰會那樣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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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方似乎是低年級的一個學弟,有些影響,姓氏是伊地知,和我一樣是咒術天賦相當平凡,很不起眼的存在。
“什!四楓院學姐也被說了那樣的話嗎?”
“‘也’?難不成你……”
“是的,昨天中午在這裏遇到的時候,五條學長也那麽對我說了,有些被打擊到……”
“是吧!我也覺得超讓人火大的!”
……
實際上——
心情不佳的起因是今天白天任務回來被同窗五條悟說了“趁早放棄咒術師去考個駕照吧,以後說不定還能混個輔助監督當當”這句話。
要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偏偏對方是我最討厭的傢伙。
並且他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家族在父親死後快要走向落魄、母親對我寄予厚望的情況,那樣的行為無異於往我頭上狠狠澆下一盆冷水。
“但是後來,我想了下,”神色沮喪的伊地知將打開的易開罐遞給我,蔫頭耷腦地說,“五條前輩似乎也沒有說錯,像我這樣資質平平的,似乎也隻有輔助監督這條路可以走了。”
我沉默地轉過頭,仿佛在少年的臉上看到了與鏡中自己一樣自卑又落寞的臉。
我理解他的感受。
因為我也是一樣的。
這所學校的天才實在太多了,但那其中沒有伊地知,更沒有我。
其實早在父親還在的童年,家族條件非常優渥,排不進禦三家,但也算是咒術界中赫赫有名的咒術師家族。
甚至那時,家族裏還和五條家有過聯姻。
聯姻對象自然是五條悟。
而我還記得那時年幼的自己被不情願地帶去會見同樣年幼的五條時,為了攪黃掉這個被大人們私自決定的荒謬聯姻,故意偷拿了母親的眉筆口紅跟眼線筆,將自己塗成了一個滿臉麻子、生著蠟筆小新眉毛的臘腸嘴醜女。
卻沒想弄巧成拙。
面無表情被人帶來的五條悟擡眼看見我,“噗——”地一下直接笑噴,當即指著我說出了“那就她了”這種令在場所有人瞳孔地震的臺詞。
我懷疑他腦袋和眼睛其中一定有哪一個出了問題。
而後來我才知道對方這麽做的原因。
“反正不選你他們也會給我找其他的,還不如選個一看就對我沒興趣的。”
“這樣我你都能交差,以後各玩各的就是。”
不無道理。
雖然他很拎得清,智商也看起來比其他同齡鼻子還掛著鼻涕的笨蛋男生要高上不止一個富士山,但是依舊不排除我討厭他。
從第一次聽說、第一眼看到這個人起就討厭他。
他的出生讓所有人都為之轟動,他擁有讓所有人都恨不得將之捧在掌心的六眼。
他是高高在上的天才,是稀缺的珍寶,幾百年難得一遇的術師,就連樣貌也受足了神明的恩寵,幾乎沒有人會討厭那張臉和蒼穹寶石般的藍睛。
——除了我。
……
弱者醜惡的嫉妒心罷了。
*
不過和最討厭的那個人的聯姻,之後也便如願以償地被自動解除了。
原因是在父親死後,家族狀況迅速地蕭條下去。
五條家、五條悟,成了我遠遠高攀不起的存在。
而與此同時,我幾乎可算是被泡在蜜糖裏的童年也離我遠去了。
母親瘋魔一樣將振興家族的願望寄託在了無能的我身上,可她隻會將這種不切實際的厚望強加於我,自己什麽也不做。
為了不被餓死,為了養活習慣了攀附住父親而活生存方式的她,曾經衣食無憂去哪都有侍從跟著伺候的我,不得不拿起以往自己碰都不會多碰一下的沉重咒具接下與實力並不匹配的繁重任務、過早退學四處打工。
至於之後為什麽會入學高專……其實一開始我是並沒有這個打算也並沒有這個心情的。
不過有次在咖啡廳兼職,遇上了我最討厭的那個五條悟…那時,在落魄的時機撞到最不想撞上的人,第一反應就是扭頭就跑。
結果低血糖加上好多天沒有睡覺,反而更加丟臉地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後來是嘴裏說著“碰瓷欸”的五條悟將已經人事不省的我扛了回去。
扛沙袋的那種。
人走後,醒來便對視上母親一雙灼灼發亮的眼睛,迫切地抓著我的肩詢問我和五條是否還有來往、並將“振興家族”的捷徑打在“討好五條悟、重新攀上五條家”之上。
她還真是挺會曲線救國的。
於是在那之後我更加討厭五條悟了。
雖然我知道他是無辜的,並且之後高專也是母親偷跑去求他才得以讓我順利入學的,但是這些依舊無法撼動他在我心中“最討厭之人”的地位。
“哇哦,你不會真的被我說哭了吧?好搞笑!我要拍下來——”
以至於現在,我的耳邊都幻聽出現了他那惹人厭煩的聲音。
“五……五條前輩!?”
啊。
該死。
好像不是幻覺。
“五條前輩怎……怎麽會在這裏?”
“啊?我聽傑說這傢伙紅著眼睛跑過去想看笑話就找這邊來了。”
“……!”
“你那麽緊張幹什麽?難道有在背後悄悄說老子壞話?”
“絕對不敢啊!!”
“真的嗎?敢說謊就掌摑你!”
“實在忍不住的話請務必扇得輕一些……”
“啊,誰要真那麽做啊?”
……
好煩。
好煩。
為什麽偏偏每一次都在這種時候……
“四楓院學姐?”
顧不上禮貌,我直接丟下剛才起還和我互訴衷腸的學弟徑直離開,同時也將那個討厭的白毛遠遠扔在身後。
“喂,別走啊?”
“真生氣啦?搞什麽。”
“我說得是事實吧?你本來就很弱。”
“還跟不要命一樣接那麽多,現在每天都要去硝子那邊好幾次吧?”
“你這樣下去,真的搞不好有一天會掛掉也說不定噯?”
感覺到肩膀傳來被握住的觸感,我奮力一甩,掀掉了上邊搭過來的手。
“啰嗦死了!就算死掉還是怎樣都與你無關吧!”
“不要整天一個勁地跑別人面前反復強調‘你很弱’啊!”
“我果然還是——最討厭你了!!!”
第 2 章
四楓院雛死後的第二天,夏油傑就叛逃了。
五條悟知道他倆關係並沒有那麽好,實際上,四楓院是個對班裏任何人保持疏離距離的人,兩個人充其量隻是能夠順利講上幾句話的同窗而已。
不過,或許對方的死,大概也成了夏油傑徹底決定背棄咒術界的導火索之一吧。
“好寂寞啊……”
看著相較平日空出來的兩個座位,以倦懶姿勢塌陷在椅背裏的家入硝子叼著煙含混不清道。
五條悟沒有回復。
他的臉色談不上不太好看。
滑落下一些的墨鏡後頭可以清楚地看到幾乎佔據掉整塊眼瞼的陰影印。
很顯然煩悶到連反轉術式都沒有心情施展,連一貫招搖的白髮都仿佛黯淡上幾分,更加襯得像隻蔫頭耷腦的流浪狗。
此時此刻他正在複盤。
其實有好多細節都表明了那兩個人的不對。
夏油傑就不用說了,體重肉眼可見地驟減,黑眼圈濃重,少笑。
四楓院雛更是很長一段時間自殺式地瘋狂接收祓除任務。
五條悟從小認識她,知道對方雖然是個過分要強也過分倔強的笨蛋,但也不可能真的為了那點任務獎金丟掉生命。
第二天。
去往四楓院宅幫助四楓院雛收拾遺物的時候,一行人偶然得知了對方母親早已棄她而去的事實。
告別字條上的日期是一個月前,四楓院雛本人不對勁的狀態則恰巧是從那段時間開始。
“這到底有什麽好在意的啊?那個老太婆不是一直都在強迫著她幹不樂意的事情嗎?走掉了不是反而解脫了嗎?”
五條悟難以理解。
四楓院僅僅是因為“被母親拋棄”而自暴自棄的行為。
“五條你的話大概是不會懂的吧,那孩子一直都很自卑,”家入硝子點起煙,“不然你以為她為什麽總是和我們保持距離?”
“哈?因為覺得‘你們都好厲害我不配’所以刻意封閉自己?因為被一直寄予厚望的人拋棄從而覺得自己失去了全部價值所以死掉也無所謂?”五條悟抓亂了腦袋,“我不懂啊!我根本不明白啊!這不是純粹的笨蛋行為麽!”
家入硝子靜靜吐出一口煙圈:“夏油那傢伙的大義,我至今也不是很明白呢。”
白髮的少年沉默一會兒,半晌才幽幽說道:“……所以是不是,咒術界的傢伙們腦袋都有問題?”
“這種話你沒有資格說別人吧……”硝子忍不住吐槽。
不過。
確實大家精神狀態都蠻堪憂的樣子。
*
之後,二人沉默著整理著剩下的物品。
不慎打落放置在壁櫥中的一口置物箱時,裏面收納的東西全部滾落出來,散了一地。
兩個人低頭看去,發現大大小小,全部是用精美包裝封住的各類禮盒。
每一隻盒面上無一例外貼上了寫有簡易文字的字條,他們有的就像是前不久才新寫上的,有的紙面則早已泛黃。
【給五條悟:6歲生日快樂,今天不討厭你三分鐘】
【給五條悟:耶誕節快樂,昨天你拆了我堆好的雪人,我不生氣】
【給五條悟:新年快樂,謝謝你幫我,來年也請多多指教】
【給五條悟:7歲生日快樂,今天決定不討厭你】
【給五條悟:是義理巧克力,我刻意做甜了些】
【給五條悟:8歲生日快樂,你長得好快,我不高興】
【給五條悟:新出的口味,你應該會喜歡】
【給五條悟:9歲生日快樂,今年是最後一次了】
……
【給五條悟:101112131415歲生日快樂,之前的一起補上了】
【給五條悟:入學快樂,能再見其實我很高興】
【給家入硝子:謝謝你總是幫我治療,想和你成為好朋友】
【給夏油傑:謝謝你今天幫我解決了那隻咒靈還背我回來】
【給五條悟:16歲生日快樂,我其實一點都不討厭你,雖然你還是有點討厭】
【給家入硝子:16歲生日快樂,拒絕掉慶生會真的很抱歉】
【給夏油傑:16歲生日快樂,你最近好像很累?不要勉強自己】
【給五條悟:是巧克力,雖然應該不會被翻到,不過出於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最好不要吃已經變質的那些】
……
…………
*
多年後。
死滅洄遊結束。
兩道陰影投射下立著寫有“四楓院雛”的碑前。
身形頎長的白髮青年低頭俯身,將手中帶來的花束輕輕放下。
“伊地知。”他突然開口。
“是!……五條先生?”另一道身影立刻筆直站好。
作出了像是隨時準備被提問小學生一般的姿態。
“你吃過長綠毛的巧克力嗎?”
“……啊、啊?”
“超——苦的哦!苦得我那時候眼淚都掉下來了!”
“喔、呃…受教了?”
雖然不知道五條先生新奇的腦回路這時在想什麽,也不明白為什麽會被問到這類跳脫的問題,不過打敗宿儺羂索這兩件大事讓伊地知這好些日子都懸起來的心全部歸於了原位。
感覺就算五條悟突然冒出一句“伊地知,當大馬把我背到xxx地方去”都不會那麽難以接受了呢。
“伊地知!當大馬把我背到四楓院本家去!”
“噯!?”
不是您真來啊!?
……
最後還是開車過去了。
“好懷念啊,距離上一次過來都已經快兩年了吧?那次是和硝子一起,”五條悟插兜站在一顆枯萎的楓樹下,喃喃自語,“不過這次她實在是太忙了,隻能把伊地知你拉過來了。”
伊地知隻是在旁邊沉默著,充當一個聆聽者。
他知道五條悟說的“上一次”是百鬼夜行殺掉對方摯友夏油傑那次。
而短短兩年不到,身邊熟知的人們更少了。
七海先生、夜蛾校長、九十九小姐……
還有那些正被家入小姐治療休養的咒術師小輩們,經此一戰可謂是給高專帶來不小的打擊。
但好在——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伊地知你後悔不當咒術師麽?”
忽然地,男人再度想一出是一出的發問將伊地知飄遠的思緒拉回。
伊地知潔高知道,五條悟這次肯定是又想到了四楓院學姐。
“完全不,我覺得現在的工作更適合我,”他小心翼翼說,“但是、雛學姐她,應該有她自己的想法,所以才堅持……”
“你喊她什麽?”
“非……非常抱歉!”
“是她叫你這麽喊的麽?”
“我現在就去切腹……”
“給我好好回答完問題再去切啊。”
“……是,”伊地知苦哈哈著一張臉,片刻後像是陷入回憶,“我記得那是幫學姐打開易開罐之後,學姐找到我並希望我這麽稱呼她的。”
“那段時間啊……”五條悟想起來了,“那個時候我們好像都沒怎麽說話。”
他摸了摸後腦勺。
準確來說是一句話也沒說。
在他的手被她打掉之後,兩個人就一直處於冷戰狀態。
直到從硝子口中聽到她的死訊。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已經不太再回想那些。
他詢問伊地知後悔麽,其實何嘗不是在問自己。
身邊的人增增減減,變來變去,年少時期那個他現如今想來都不知算不算擁有好感的少女,也隻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那傢伙其實是個傲嬌。”
“什麽?”
“超——超超超——超級傲嬌!”
“那個……”
丟下滿頭霧水不知所措的伊地知,五條悟自顧自向著四楓院宅標誌性的大楓樹走去。
他將手面覆蓋在上,輕輕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