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茸趕緊跟過去,經過唐京姝時,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朝她用力一噘嘴,無聲一哼表達不滿。
唐京姝立在原地涼涼地勾起半邊唇,從手包裡取出手機,撥出一通電話……
“各位選手請注意,機會隻有一次,演奏中斷一律視為放棄,無論任何原因……”
廣播的立體環繞音在音樂廳內響起。
中場提示結束,音響裡報到了蘇稚杳的名字。
小茸還在安慰她不要理會唐京姝這個壞心眼的女人,一聽廣播,忙改口給她加油助威。
反倒是蘇稚杳全程很淡定。
舞臺上空落落的隻有一架鋼琴,臺下齊齊一排評委,各個都眼神犀利,憑空制造出緊張和壓迫的氣氛。
蘇稚杳走上舞臺,朝臺下鞠了一躬,然後坐到鋼琴前。
主理人問她,是否確認無誤開始。
蘇稚杳點了下頭示意,深吸口氣,雙手起勢,落到鋼琴上方。
《唐璜的回憶》這首曲子難度很高,蘇稚杳已經很熟悉了,隻要順利彈下一遍,沒有明顯失誤,基本高分沒有問題。
她並沒有過分擔憂。
旋律如漣漪般在音樂廳裡波蕩開來,從第一部 分墮入地獄的陰鬱暗沉,到第二部分倒敘式回憶的華彩變奏,蘇稚杳都完成得十分飽滿。
評委們都不經意沉浸其中,表情從起初的嚴肅到慢慢陶醉。
到最後一部分最難的急板,一隻手彈奏陰暗的降e小調,一隻手彈奏明快的B大調,兩支旋律交織,蘇稚杳的情緒也到了最投入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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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稚杳左手中指施加足夠的力度,按下目標黑鍵,指腹驀然間狠狠一個刺痛。
似乎是有一根針,貼在黑色窄鍵的側面。
在她用力按下的時候,那根針從間隙滑進了鋼琴內部,神不知鬼不覺。
毫無防備,蘇稚杳疼得低嘶,本能縮了下指尖,造成一個音明顯的滑調。
評委們都不由深皺起眉。
蘇稚杳反應快,幾乎沒有遲疑,忍著指腹的疼痛,接著往後彈到尾聲結束。
隨後她若無其事起身,鞠躬接受點評。
其他評委們都一致表示,她的完成度很高,隻是第三部 分失誤的音調有些遺憾,不過鑑於這首曲子的難度,她值得高分。
唐京姝那位會長舅舅果不其然與其他評委起了意見衝突。
唐會長靠著椅背,肅容道:“我不認同,做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中國有個詞叫量力而行,你既然選擇了挑戰高難度,就是給了我們期待,結果卻犯了最低級的錯誤,我的分隻能給到四點五。”
萬幸的是,其實九位評委給出的分都不低。
她與旁人無冤無仇,沒人會在她上場前故意在鋼琴上做手腳,其實在針扎破手指的那一秒,蘇稚杳就猜到了,這事與唐京姝脫不了幹系。
蘇稚杳沒有爭話,這種場佚䅿合爭話她討不到任何好處,已經死無對證的事情,還能把這架鋼琴拆了不成。
好在得到了其他高分。
退場後回到化妝間裡,小茸興奮地跑上來,問她是不是正常發揮了,蘇稚杳輕聲說:“給我找張創口貼吧。”
小茸這才注意她手指的血珠,一問之下得知情況,小茸驚了好幾秒,氣急:“她也太惡毒了,自己不討人喜歡就把氣撒你身上,杳杳,你告訴賀大佬,看她還敢這麼囂張!”
“不用,這件事情我自己能解決。”蘇稚杳坐在妝臺前,用紙巾輕壓了下指腹的血,聲音漸低:“不用什麼事都麻煩他。”
她不想顯得自己又在別有用心利用他。
蘇稚杳想到更衣間換回常服,放下滲血的紙巾,一抬頭,猝不及防在化妝鏡裡,撞入了一道幽深的目光。
她陡然一驚,猛地站起回身。
賀司嶼不知何時站在那裡,四目相對,他漆黑的眸子深深注視她良久,嗓音低沉微啞,透著不明意味的情緒:“以前那個總愛嚷嚷賀司嶼怎麼辦的蘇漂亮去哪了?”
第39章 奶鹽
四周倏地寂靜, 空氣都一瞬停止流動。
化妝間裡幾十雙眼睛震驚又訝異的凝視下,蘇稚杳有那麼幾秒的恍惚。
嘴唇微動,想要說話, 眼前先起了霧。
做錯事的人沒什麼好委屈的,可他一句話, 她開口就想掉眼淚。
她半天沒有聲音, 賀司嶼直接近前一步,握住她垂在身側的右手, 旁若無人地牽她出了化妝間, 一路走出歌劇院。
落日時分, 一道夕陽鋪照,半河霞光, 半河碧色,周圍十七世紀的老建築柔化得更似畫卷, 廣場中央, 噴泉騰出拋物線的水柱,水花跳躍著暖橘色的光。
噴泉池旁,人群三三兩兩,欣賞戶外演奏家縱情拉奏小提琴,四周沉浸在音樂中。
賀司嶼在前面不言不語,隻是拉著她往前走,穿梭過喧笑聲。
外面清涼的空氣使人清醒,蘇稚杳慢半拍反應過來, 扯出他衣袖, 輕喚:“賀司嶼……”
他在她的聲音中停下腳步。
“不是說想我, 不是說沒我不行?”
蘇稚杳睫毛忽顫兩下, 他低沉的話語, 如一陣風,撥開了她心上一層迷霧。
迷惑不清的心事正一點點變得明朗。
正要知覺之際,賀司嶼回過身,和她面對著面,和她眼對著眼。
他的目光很鄭重,認真地攫住她:“都把我叫回來了,為什麼又不要我?”
蘇稚杳剛理清那天下午不是夢是現實的情況,又在他的話中陷入更深的疑惑。
什麼叫不要他?
說得她跟始亂終棄的渣女一樣,還是梅開二度的那種。
蘇稚杳突然搞不清狀況了,呆呆懵懵,小聲問:“什麼……意思啊?”
賀司嶼失語兩秒,閉了閉眼,鬱出一口氣。
這女孩子平時聰明著,但在感情上是真的很遲鈍。
蘇稚杳見他一副無語的樣子,下巴微收,悄悄覷著他,迷茫且無辜。
“先去我酒店。”再睜眼時,他冷靜依舊。
小姑娘自我保護意識很強,一聽要去酒店,眼中轉瞬投出幾絲狐疑:“去、去酒店做什麼?”
賀司嶼拉過她受傷的左手,到她自己眼前,神色比工作時還要嚴峻幾分:“叫醫生過來給你消毒包扎,配消炎藥,再根據情況打破傷風。”
他逐字逐句,邏輯清晰。
後半句依稀還有種老父親責備女兒的口吻:“彈鋼琴的手,自己這麼不上心,貼個創口貼就完了?”
這個男人身上的壓迫感太重,一被他教育,蘇稚杳不由就心虛了:“沒有,我是要去看醫生的……”
賀司嶼是個適應能力很強的人,不僅是在商界,一段關系中,他也能以最快速度找到平衡,譬如現在,他就得用強硬治她的怯懦。
牽著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他帶她上車,徑直回到酒店。
蘇稚杳身上還是那套黑色禮裙,到酒店後,隻能先換上睡袍,換衣服的功夫,醫生就到了,在酒店套房的客廳為她處理完傷口後,喂她吃了一顆消炎藥預防感染,因不確定針頭的衛生情況,保險起見,又給她注射了一針破傷風。
賀司嶼正立在落地窗前通電話。
醫生做完所有事,無聲向他示意,他從遠處投過來一眼,電話間隙點了下頭,醫生才離開。
賀司嶼這通電話講了很久,說的是德語,蘇稚杳聽不懂,隻能抱著枕頭,安安靜靜窩在沙發裡等他結束。
等得有些久,消炎藥起作用,蘇稚杳漸漸犯困,昏沉欲睡,眼皮撐著打了會兒架,抵不住睡過去。
賀司嶼不經意回眸,就見她抱著枕頭雙腿並曲,腦袋歪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聲音放輕,簡短兩句結束了通話。
輕步走到沙發邊,胳膊探到她後背,另一隻手勾住她的腿彎,輕地一下,把她從沙發抱起來,放到臥室的床上。
他脫下西服外套,扯開領帶,解下腕表和腰帶,都隨手丟在床尾凳,而後走進浴室。
衝完澡,賀司嶼系上浴袍,回到臥室,見她睡得還熟,就沒讓酒店先送餐。
她睡夠了,肚子餓自己會醒過來。
薩爾茲堡入夜,蒼穹邈遠深黑,一輪長月當空,臥室裡沒開燈,夜色氤氲著月光。
賀司嶼就著床邊坐下來,一條腿垂落在地,一條腿搭在床沿,靠著閉目養神。
四下靜悄悄。
不知過去多久,蘇稚杳慢悠悠轉醒,睡意朦朧地掀開一點睫毛,眼睛適應黑暗後,抬頭,發現他就靠坐在床邊。
雙臂虛環胸前,閉著眼。
蘇稚杳原本下意識想叫他,但感覺他睡著了,聲音出到嗓子眼又壓回去,想了想,把自己身上另一半的被子扯過去,輕手輕腳地往他腰上蓋。
“不睡了?”
男人嗓音偏啞,在黑夜裡別有幾分低柔懶散。
蘇稚杳身軀微微一僵,見他雙目還闔著,不知怎麼臉熱了,被子順手丟到他腿上,腦袋飛快壓回枕頭裡:“睡、睡的……”
賀司嶼緩緩掀開眼。
透過窗外照進的依稀月光,看到女孩子雙手捏著被沿,被子掖得很高,高到鼻梁,隻露出一雙緊緊合住的眼睛,跟隻鬼鬼祟祟的小貓似的。
她不願起,他就不催。
悄靜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他的聲音再響起,在寂靜的空間裡很輕:“如果我今天不過來,你是不打算告訴我了?”
蘇稚杳指尖捏緊了下。
“為什麼不想告訴我?”
他問第二遍,蘇稚杳再佯裝不下去,慢慢睜眼,在半明半暗中望向他。
她對他,就像對一隻摔碎過,又重新粘起來的玻璃瓶,謹小慎微的,生怕再摔了。
謹言慎行得如此明顯,賀司嶼再想不到原因不可能。
“我那兩回說的都是氣話,你不必當真。”
他的語氣聽著是在哄她。
蘇稚杳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怕又是一場夢,氣息重了要驚醒。
隨後,床邊傳來他低低一聲嘆息:“要真恨你,那晚你都離不開威尼斯酒店,我怎麼都得跟你算完這筆賬,你也不會再有見到我的機會,一次都不會有。”
蘇稚杳一絲氣都不往外呼,隻有眼睛眨一下,再眨一下,來回琢磨他的話。
這是從未記恨過她的意思嗎?
賀司嶼任她呆滯著,沒要她給出回應,總歸她不是又睡著,聽見就可以了。
“能逼我說氣話的,你是第一個。”賀司嶼後腦靠枕床頭,眼睑斂回去,淡淡扯了下唇。
含著自嘲的意味,像是認輸了,又像是對她無可奈何。
他似笑非笑,說:“算你厲害。”
蘇稚杳前一秒還沉浸在強烈的不真實感裡,後一瞬聽他罕見的無能為力的語氣,她竟有些想笑,被褥下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起來。
這個夜晚,月光很亮,有種雲開霧散的晴朗。
蘇稚杳感覺自己得說點話,他都表態到這程度了,她不能一聲不吭,可又不知道說些什麼,思索半晌,隻醞釀出迷糊的一聲“喔”。
話落意識到不妥,她聲音小小的:“你怎麼不回自己房間睡?靠著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