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用最慫的語氣,弱弱嗆著最敢的話:“打你。”
賀司嶼看著她,似笑非笑一嗤。
小姑娘完全就是隻初生的牛犢,無知無畏,沒有節制地在試探猛獸的底線。
蘇稚杳挑起一點眼尾,偷瞄他,見他神情無異樣,又笑眯眯地貼近回半步。
“你剛剛和Saria前輩都在講什麼呢?”她岔開話題後,忍不住露出疑神疑鬼的表情:“真說我是你女兒了?”
賀司嶼斂下眼睫,目光慢慢垂到她臉:“怎麼。”
因體型差距,每回面對面說話,總有種他居高臨下審視她的感覺。
蘇稚杳昂著一張懵懂的臉。
他頭低了低,臉壓近,氣息也跟著壓下來,熱在她鼻梁,近距離直直看進她的眼睛,聲音放得很輕:“你有daddy complex?(戀父情結)”
在美國那幾年,蘇稚杳被周圍開放的外國女同學們潛移默化,知道不少另類的性知識,其中她們最熱衷的,就是與老男人的daddy文學。
稱呼男朋友,不叫darling,要叫daddy,她們說,這是情.趣,尤其是在情.動求饒的時候。
蘇稚杳不理解,隻覺得變態。
可是很奇怪,這種變態的詞匯,一經過他顆粒感的嗓音,居然讓她感受到了一絲迷人和刺激。
蘇稚杳呼吸放慢,耳垂一點點紅起來。
她低眉順目,收斂了。
賀司嶼翹了下半邊唇,沒再捉弄她,直回腰背,神情恢復一貫的正肅:“說你是我私下關系不錯的妹妹,Saria已經二十多年不收門生了,教你是情分,自己聰明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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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稚杳感覺自己被內涵到了。
她方才還說,和他是朋友,現在想想,確實是她人情不太練達。
“喔。”蘇稚杳應聲,從方才的羞恥中緩過來,兀自喃喃反駁:“那我也沒有戀兄情結……”
賀司嶼哼笑:“還有事沒事?”
“沒了。”
“嗯,貓放回去,我走了。”
他不是什麼闲人,無疑是要去分公司,蘇稚杳不多留,隻乖聲乖氣地問他:“那你晚上回梵璽的時候,能順路來接我嗎?”
“我們一起回家。”她語氣酥酥的,凝著他溫軟淺笑。
賀司嶼打量她片刻,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才凜起眉:“還真要住我那?”
“我們不是說好的嗎?”
“我幾時同你說好?”
“昨晚啊。”蘇稚杳理所當然,揣著明白裝糊塗:“你又沒拒絕,沒拒絕那不就是答應,你現在是要反悔嗎?”
她一張小嘴叭叭叭的,賀司嶼一個字都還沒能插.進來,便又見她眨巴著水盈盈的眼睛,委委屈屈:“我已經和家裡鬧翻,行李都搬到梵璽物業了……”
她埋怨起人來總是很有一套,語調又輕又軟,那可憐的模樣,叫人非但反感不起來,甚至心還不受控地無限往下軟。
好像他今天不答應,她就成了無家可歸的孩子。
賀司嶼頭突然有點疼,鼻息透出一聲沉沉重嘆,糾纏不出結果,懶得再管:“自己睡客臥。”
蘇稚杳笑意瞬間又蔓延回整個面部。
“賀司嶼,你對我真好!”她愉快,去揉二窈的腦袋,一言一語聽著比蜜糖還甜:“我不在,你要好好陪ta哦。”
這是他遇見過最難纏的女孩子。
“盡量。”賀司嶼沒什麼情緒地應一聲,沉了口氣,擱下玻璃杯,準備離開。
下一秒,卻見小姑娘滿臉單純地望過來。
面著落地窗,光亮將她漂亮的眼瞳映成透明的琥珀色,清澈如玉石。
她笑起來,齒貝齊白,眨眼的姿態間含著一點討喜的嬌嗲,和小小的黠意。
“我在跟妹妹說話,哥哥答應什麼?”
第21章 奶鹽
賀司嶼難得頓住, 目光停留在她臉上。
她略歪著頭,笑得比窗外的陽光還要明媚。
是那一聲的哥哥太甜膩,還是記掛沒人陪他的暖心讓人熨帖, 說不清,總歸當時, 賀司嶼心頭被她的笑猝不及防燙了一下。
她眼底的笑意依舊動人, 話落,靠近一步, 塞二窈到他懷裡, 然後就轉身跑開了。
坐到中央那架亮黑色三角鋼琴前, 纖白雙手抬起琴蓋,翻過幾頁琴譜, 又撩過鬢邊一縷碎發,別到耳後。
在二窈的喵嗚聲中, 賀司嶼斂回深思。
剎那間感覺, 隱約有不知名的牽絆在侵入他的感官。
……
華沙肖邦國際鋼琴比賽五年一屆,有“鋼琴奧運”之稱,肖賽的公平之處在於,若評委認為當屆參賽者中,無人符合獲獎資格,獎項便會空缺處理,不採取從下遞補的措施。
近十年兩屆的冠軍因此缺位。
而Saria那位即將在京劇院開演奏會的韓籍學生李成閔,是第十九屆肖賽冠軍。
這位是叔叔輩的人物, 蘇稚杳對他算是久仰盛名, 不隻因為他在業界風評很響, 而是因為, 他是DM現如今公認的一哥。
DM國際音樂集團是世界上最頂尖的獨立制作演出經紀公司, 培養出過眾多職業音樂名人,能成為DM的籤約藝人,是所有音樂生的終極夢想。
蘇稚杳目前的理想。
從程娛解脫,竭盡全力和DM籤約。
當得知自己有與李成閔合奏的機會,運到時來,蘇稚杳由衷開心。
合奏的預備曲目是舒伯特的《小夜曲》,抒情風格的曲子蘇稚杳很擅長,練起來完全不費勁。
初見印象,蘇稚杳以為,Saria是個特別平易溫和的人,那天下午,她懷揣著對上臺表演翹首以盼的心情,以及對前輩高山仰止的崇敬,彈奏時自信不疑。
卻沒想到一回到專業領域,Saria就像變了一個人,從音速到情感,要求都極度嚴苛。
年紀大了,但她對琴音的感知力分毫不差,一點微末的不協和音程都能精準聽出,一旦有偏差,Saria就肅容糾正她,再犯,還會嚴厲批評,近乎是全盤否定了她引以為傲的抒情古典技巧。
那天下午,在Saria的審查下,蘇稚杳連前奏的一小節都過不了關。
她難以抑制地,逐漸陷入自我懷疑。
傍晚,課程結束,蘇稚杳獨自在琴房又繼續練了近兩個小時,一遍又一遍,無休止。
直到手機顯示出賀司嶼的短信。
他說:【走了】
蘇稚杳手指這才從黑白琴鍵上離開,走出洋房,驀然驚覺天已暗得深沉。
這裡是靜區,夜一深,街道就沒什麼人路過,隻有一輪涼月冷清地掛在天上,有如一隻鎢絲故障的燈泡。
四下荒荒落落。
和她的心情一致。
一口氣彈了五小時不停歇,蘇稚杳雙眼泛澀,胳膊無力垂著,在伶仃的夜色裡嘆出一口氣,氣溫暖和得,居然連白霧都沒有。
暖燙的車前照燈突然投射過來,在昏暗的長街打出兩束明亮的光。
蘇稚杳抬頭,望見路口那輛黑曜加長版布加迪商務,熟悉的五個零黑色車牌。
車燈朝她閃爍兩下。
蘇稚杳失意中回神,小跑著坐進車裡。
後座的男人雙手交疊在腹部,長腿隨意搭著,後頸靠住閉目養神。
蘇稚杳當時情緒不太高漲,原本下意識想要叫他,但見他在休息,張開的唇又抿回去,沒作打擾。
還是徐界先開的口,他從副駕駛座回頭,問她:“蘇小姐有其它地方需要去嗎?”
“沒有的。”
“那直接送您和先生回梵璽了。”
蘇稚杳思緒空洞了兩秒,才慢慢反應過來:“喔,好。”
意想中那一聲他名字的呼喚並沒有來,就連得逞後的雀躍也沒有聽見。
耳畔女孩子的語氣低迷,明明幾小時前還有活力同他鬧,過去這麼點時間,就消沉成這副樣子。
賀司嶼眼皮略掀,偏過頭去看。
座椅厚沉,她倚窗託著半邊臉,窩角落裡很小一隻,隱在暗處,顯得人有些低落。
沉默著觀察了她一會兒,賀司嶼狀似漫不經心出聲:“鋼琴課上得不滿意?”
蘇稚杳回首,人還在狀況外,木訥頃刻,她遲鈍地搖了下頭:“不是。”
她的心思不難揣摩。
藝術面前,Saria是極端完美主義者,能承受住她嚴苛教學的人確實不多,何況是個二十歲的小女生,很容易就能猜到,她是在課中受了挫。
“挨罵了?”他低聲問。
蘇稚杳噎住一下,不想表現得這麼沒出息,可在他面前,又忍不住垂頭喪氣:“前輩造詣很高,是我太差勁了,幾個和弦都彈不好……”
“她肯定很失望,不願意浪費時間教我了。”蘇稚杳垂下頭,覺得自己搞砸了事情。
賀司嶼看著她。
她整個人耷拉著,有一下沒一下揪著外套下沿的狐狸毛。
他想了想,破天荒又問:“她幾時走的?”
“沒留意時間。”蘇稚杳聲音悶悶的,沉浸在自責裡,回答了個模糊的概念:“傍晚的時候。”
賀司嶼靠回頸枕,聲息透著幾絲懶意,語氣聽來不怎麼上心:“沒有哪個宗師收徒不看資質,缺少天分的學生難成高才,有損他們業內口碑。”
蘇稚杳更喪氣了,腦袋垂得很深。
在Saria心裡,她現在一定是一塊沒有資質的朽木。
接著,蘇稚杳又聽見他淡沉的嗓音:“若不適合,她最多聽你彈兩分鍾。”
蘇稚杳愣幾秒,領悟到意思,黯淡雙眸倏地閃出幾許光亮:“那她輔導了我幾個小時呢,是認為我有天賦嗎?”
再睜眼,賀司嶼就撞上她直勾勾的眼神。
她巴巴望著他,迫切想要他給出答案。
然而沒等他回答,蘇稚杳唇角牽到一半的弧度忽然僵住,又頹頹喪喪地癟了下去:“不對,你都說了,她教我是情分……”
小姑娘還有點難哄,賀司嶼覷她一眼,態度鄭重了些:“你要覺得我出個面,她就什麼人都教,是不是太辱沒她了?”
蘇稚杳琢磨,這話很有道理的樣子,她細細思考了下,突然被他說服,想開了,總算揚起笑容,倚著扶手箱靠過去:“還是你會哄人。”
賀司嶼輕扯了下唇。
“賀司嶼。”她用那把浸著糖水般的嗓子,拖腔帶調地叫他的名字。
賀司嶼看向她。
她眨著晶瑩剔透的明眸,甜滋滋問他:“下周四的演奏會,你來聽嗎?”
賀司嶼有一瞬的怔忡。
他想起周宗彥的話,下周京市天氣不對勁,你不要留……他的行程,過幾日確實也是要回港區。
但眼前,女孩子的目光融著熱切的溫度,好不容易哄得她高興一些了,他這時候說不,可能她的情緒又要降回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