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要她和程覺結婚,是為公司謀利,還是真如他所言是為她著想,都不再重要。
忍耐這麼多年。
她也該自私一次了。
女孩子的東西向來繁多,蘇稚杳裝了好幾件行李和大收納箱,都是護膚化妝品,衣物和包包之類。
把她的行李送到梵璽物業的事交給楊叔和小茸,蘇稚杳吃過午餐後,就叫車去了琴房。
她和Saria約在下午兩點。
出於禮節,蘇稚杳準備提前半小時到場。
天氣很奇怪,昨夜還落了好久的雪,今日太陽竟有些烈曬,氣溫回升得明顯,有種冬去春至的錯覺。
從下車到琴房門口,隻有一百米的距離,蘇稚杳卻走得格外煎熬。
這種煎熬並非痛苦和折磨,而是內心過於興奮和激動導致的緊張。
馬上就要見到這位仰慕已久的世界第一現代女鋼琴大師,自己作為信仰的存在,那感覺就好比被關在地窖千萬個日夜後,突然重見天日的第一眼,總是會有點應激反應。
蘇稚杳心上有鹿在撞,怦怦跳得飛快。
怕自己到時語無倫次太失禮,那一小段路,她在腦中反復演練見面時得體的對話。
也許異常回溫,空氣裡一股子潮熱,蘇稚杳更焦慮了,扯了扯領子,走進那棟歐式洋樓。
她特意早到,以為還有空平息心情。
卻沒想到,推開正大門,隱約聽見有對話聲,走在通往房間的長廊道,越往深處,聊天聲逐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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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的是德語。
女人的聲音年邁,如古鍾蒼而不弱,另一道聲音淡淡的,低音磁沉,是年輕男人的嗓音,很有熟悉的感覺。
蘇稚杳意外怔了下,思緒迷蒙著,腦中浮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隻是未等她深想,人不知不覺已經走到琴房門口。
抬眼望過去。
歐式古典風格的大房間華貴雅致,純白絲質落地窗簾完全拉敞開,窗明幾淨,室內一片透亮,照得中央那架三角鋼琴愈發亮黑。
落地窗前,站著位滿頭銀發的老太太,笑起來眼角牽出深深的皺紋,盡管年事已高,但她身材保持得很完美,沒有任何佝偻的痕跡,眼神富有精神活力。
身邊和她闲聊的男人,單手抄在褲袋裡,一隻厚雕花玻璃杯隨意捏在身前,無論是垂耳聆聽,抑或是言笑交談,畫面裡他待人接物的本事,盡顯遊刃有餘的輕松和自如。
蘇稚杳目光定在他身上,驚詫得怔住。
昨夜,在她提出想要他陪時,明明他的態度不慍不火,意思明確,他不是她的許願池。
可此時此刻,他出現在這裡,始料未及。
留意到門口的動靜,賀司嶼談敘中回眸。
兩人的目光於半空中交匯。
今天他的著裝不像平時那麼商務,偏休闲,羊絨面料的西服外套,裡面不再是一絲不苟的襯衫馬甲,而是件純黑色小高領,收在褲腰裡。
他沐浴著午後的陽光,周身鍍上一層朦朧燦金,竟襯出幾分溫柔儒雅。
遙遙對望間,蘇稚杳不由走了神,耳邊恍惚有自己的心跳聲。
大約是她愣住太久,蘇稚杳看見他慢悠悠抽出褲袋裡那隻手,掌心朝上,手指隨意地對她曲了兩下,示意她過來。
四肢仿佛牽引著絲線,他一招手,蘇稚杳就被一道無形的力帶著,不由自主走過去。
人到他面前,仰起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那雙晶瑩的眼睛詫異過後溢出驚喜。
眉目一展,蘇稚杳倏地衝他綻開笑容,笑得比落地窗外的陽光還燦爛。
她那眼神痴迷得,好像眼裡隻有他。
見這姑娘還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賀司嶼眼底掠過一瞬的啼笑皆非,帶著正色睇她一眼,沉下嗓音,用普通話提醒她:“叫人。”
這兩個字,將蘇稚杳一下敲清醒。
她驀然回魂,腰肢一折,忙不迭朝著老太太一個九十度鞠躬,足聲足氣地用英語喊了聲前輩好。
再抬頭,眼前是Saria微笑的臉,她回答英語時的語氣溫和而深厚:“你是叫杳杳對吧?”
蘇稚杳用力點了幾下頭。
“好漂亮的中國女孩兒。”Saria是地道的奧地利人,白皮灰瞳,眼窩深邃,就是上了年紀,也依然充沛著優雅老去的內在氣質,莞爾言語時,親近感很強。
蘇稚杳溫順地低頭一笑,表現出羞赧。
“你是賀的……”Saria落下一道探究的目光,耐人尋味地拖長尾音。
蘇稚杳微頓,茫然“啊”一聲。
“我是他的……”想不到體面的答案,蘇稚杳求助地瞅向賀司嶼,他卻側開眼,玻璃杯遞到唇邊漫不經心喝水,恍若不見。
蘇稚杳咬咬唇,視線移回到Saria臉上,不太自信地訕笑:“朋友?”
這回答引得Saria掩唇笑不止。
蘇稚杳迷惘眨眼,巴巴望住賀司嶼,換回普通話,像是小聲同他對暗語:“我說錯話了?”
賀司嶼回視她,沒應聲。
蘇稚杳看他薄唇抿著,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樣子,她癟癟嘴,剛把頭低下去,就聽見他低沉著聲說:“我沒你這麼小的朋友。”
居然嫌棄她。
“那總不能說是你女兒吧……”蘇稚杳碎碎嘀咕,聲音壓得很輕。
賀司嶼被她惹得一時無言以對。
靜默片刻,他還真的頗有幾分父親教育女兒的正經:“不知道怎麼說,就乖乖聽我的。”
剛剛分明是你先假裝沒聽見。
蘇稚杳腹誹,表面聽話點頭:“喔。”
賀司嶼從容地和Saria解釋,一口德語標準流利,蘇稚杳安安靜靜聽著,驚嘆他強大的語言天賦,不經意聽得入迷。
她不懂兩人說了些什麼,隻知道一段交流後,Saria恍然一笑,而後看向她,可親問道:“下周四,我有個學生在京劇院有一場個人公益演奏會,有沒有興趣參與,同他現場合奏一曲?”
蘇稚杳懵住一會兒,懷疑自己聽岔,難以置信:“可以嗎?”
Saria坦笑:“為什麼不行?”
蘇稚杳笑意尚未漾到眉梢,又耷拉回去,心情一下從歡喜跌落回遺憾:“可是隻有一周了……”
她隻有學校安排活動表演的經驗,還沒有登上過那樣正規的演奏舞臺,說實話,怕自己做不好,給人家添亂。
“足夠了。”Saria不以為意,神態間無一不是大師風範:“聽我說親愛的,自信點,這對專業鋼琴手不是難事。”
不知道是不是賀司嶼在場的原因,蘇稚杳潛意識裡踏實很多,起初的局促感消隱而去,內心也莫名多出幾分勇氣。
那感覺怎麼說,就好像是清楚會有人給你託底,掉下去也不怕。
蘇稚杳受到鼓勵,難以掩飾笑裡的感激:“謝謝前輩,我會盡力的。”
Saria揚眉,輕輕握了握她肩:“光陰寶貴,不如我們現在就開始練習?”
肩膀被世界第一女鋼琴家的手握過,像是有送來萬般能量進.入她的身體,蘇稚杳頓時充滿激.情,喜悅溢於言表:“好啊!”
話音剛落,一通電話臨時把Saria帶出琴房,無意給兩人創造了短暫的獨處機會。
望見Saria的身影在門廊消失,蘇稚杳撫撫心口,平復心情,長舒一口氣:“嚇死我了。”
賀司嶼轉頭看她。
她今天梳了個公主盤發,耳鬢別著一隻水晶發卡,眉眼之下那張白淨的臉細膩無暇,越發顯得幼態。
他心想,果然還是個小女孩兒,畢竟怕老師是小朋友的天性。
“在我面前,不是挺伶牙俐齒的?”賀司嶼不緊不慢地說道。
那是因為對你心懷鬼胎。
真心話當然不能說給他聽,蘇稚杳含糊應聲:“那我們都這麼熟了……”
賀司嶼很淡地抬了下唇。
女孩子這些小心思,於他而言無傷大雅,他似乎已經習慣佯作不見,隻不鹹不淡問:“可以了麼?”
蘇稚杳迷惑幾秒,反應過來,他是在問她,接下來自己能不能應付。
“你是特意過來陪我的嗎?”蘇稚杳回眸笑,仰望過來的一雙眼睛亮得不成樣子。
對視頃刻,賀司嶼便若無其事移開眼,拎起那隻玻璃杯,輕輕一抿,目光落在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路過。”他不苟言笑地回答。
蘇稚杳狐疑覷著他:“從琴房路過?”
恰在此時,門被輕輕叩響兩聲。
蘇稚杳循聲回頭,就見徐界立在門口,手裡拎著一隻貓包。
“先生,檢查都做完了,很健康。”
賀司嶼略點了下頭,淡“嗯”一聲。
蘇稚杳還沒明白他們話的意思,先望見貓包的透明罩裡,探出布偶貓毛茸茸的可愛腦袋,它伸出肉墊貼在透明罩上,喵嗚地叫。
她半驚半喜,碎步跑過去,打開貓包,把貓貓抱出到懷裡,回首問賀司嶼:“你怎麼把妹妹帶出來了?”
工作上延續的習慣,這類小問題,徐界本能替他作答:“蘇小姐,先生是吩咐我,帶二窈到寵物醫院做全身體格檢查。”
“噢……”蘇稚杳了然。
順著這話,她不由想到,原來他真的隻是路過,隨後又意識到自己昨晚考慮不周,都忘了體檢這回事。
接著,蘇稚杳陡然恍過神,瞪住徐界,一聲惱嗔擲地:“二窈?”
徐界整個人一激靈。
他隻是跟著老板這麼叫,不明白哪裡出了錯,惹得這位大小姐不高興。
徐界琢磨得速速逃離這是非之地,站姿無辜又拘謹,對她身後那人道:“先生,我出去等您。”
然後朝著蘇稚杳一頷首,果斷轉身離開。
蘇稚杳短靴踏出噠噠的聲響,跺回到賀司嶼跟前,下巴揚得高高的:“什麼二窈?”
她一臉要和他算賬的模樣。
賀司嶼唇邊很輕地浮出一點笑痕,很快又被壓回下去,坦然反問:“貓,不是送我的?”
蘇稚杳聲音一啞,別扭了會兒,才不情不願小聲:“是送你的,怎麼了?”
“我的貓,我有起名的權力。”
“……”
他的姿態一如在商界毫不費力掌控全局的時候,誰都別想從他那裡討得一點好,真要辯論起來,蘇稚杳到底不是他的對手。
她不與他正經爭論,低頭摸貓,微微鼓著兩頰,咕哝:“你才二……”
光說說不解氣,蘇稚杳想瞪他。
結果一抬眼,這人還在喝他的破茶,欣賞窗外風景,唇邊依稀有淡淡笑弧,日光鎏金一般灑在他身上,好不悠闲自在。
蘇稚杳越想越窩氣,踮腳舉高懷裡的二窈,捏住一隻貓爪,猝不及防往男人右臉一拍。
沒什麼力道,隻是按壓了下。
小貓的肉墊摁在臉上,軟軟的,賀司嶼莫名回過頭:“幹什麼?”
蘇稚杳的骨氣隻有一秒鍾,被他漆深的黑瞳一凝住,她心就虛了,抱緊二窈悄悄退後半步,沒膽再造次。
但又不是很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