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在九龍國際中心頂層,歐式壁畫和地磚,水晶吊燈撐花設計,中央舞臺區有長裙禮服的女人在拉大提琴,演奏的是巴赫某首名曲。
他們坐在落地窗邊的座位。
視野開闊,光線暗得恰如其分,回眸就是維多利亞港的夜色氛圍。
蘇稚杳有些餓了,聞著食物濃鬱的香氣,一肚子憂鬱一掃而空,專注眼前的晚餐,吃得很認真。
賀司嶼吃了點鵝肝就停了下來。
看到面前的人叉了隻黑松露龍蝦球,咬到嘴裡,眼睛裡轉瞬露出滿足的笑意,似乎這道菜很合她口味。
平時嘰嘰喳喳,但她吃東西的時候很安靜,閉著嘴巴細嚼慢咽,人瘦瘦的,不過一口又一口,吃得可不少,看得人憑空好了些胃口。
侍應生知道他習慣,見他擱下刀叉,就立刻過去,詢問他是否要上餐後甜點。
看蘇稚杳還吃得意猶未盡,略作沉默,賀司嶼輕輕擺了下手,示意不用。
褲袋裡的手機開始振動,賀司嶼放下酒杯,摸出來一瞧,是Saria的來電。
“慢慢吃,我接個電話。”
蘇稚杳點點頭,賀司嶼起身,離開座位,去了餐廳的露臺。
賀司嶼剛走,蘇稚杳就從包裡取出一張卡,給侍應生:“結賬。”
侍應生愣了足足三秒,才找回聲音:“小姐,今晚的消費會記到賀先生賬上,不需要您支付……”
“他要付錢,以後不是沒有機會。”蘇稚杳眼底掠過一絲狡黠,笑吟吟地把卡遞過去:“食物很好吃,謝謝。”
她還說把金額湊個整,多餘的算作小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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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應生茫然不明情況,遲疑地接過卡:“那……您稍等。”
賀司嶼立在露臺,身姿颀長,單手抄著褲袋,正在講電話。
“親愛的賀,我這邊的事情結束了,你給我找的學生呢,帶來讓我見見。”Saria蒼勁的德語,在電話裡響起。
賀司嶼的德語標準好聽:“年後如何?”
“年後?”
“您之前說,打算在中國過長假,我為您安排京市的度假旅行,衣食住行都算我的,隨您留到何時。”
老太太頓一秒,頭腦清醒地哼笑:“以為我聽不出來,你是在給那小姑娘找法子,想讓我多教她幾天?”
高樓頂層有風,吹得賀司嶼襯衫微微鼓起,他的聲音在風裡帶著一絲笑,沒有否認。
“您知道的,我喜歡兩不相欠。”
這倒是真的,人情隻有別人欠他的份。
Saria毫不懷疑,提前敲警鍾:“不過事先說好,就算是你的面子也不能放寬要求,我在鋼琴教學上很嚴格,還沒有小姑娘能忍受我的批評不哭,何況你那位還是個嬌氣包。”
“是嬌氣了點,您稍微……”賀司嶼回首,透過玻璃看進餐廳,不經意瞧見那姑娘在和侍應生交接銀行卡,顯然她是在結賬。
他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話到嘴邊,深邃著眼神,慢慢改了措辭:“您隨意。”
賀司嶼回到座位時,蘇稚杳面前的菜式已經換成了特制海鹽椰奶慕斯。
她舀了一口慕斯到嘴裡,含著小金勺,抬起頭,若無其事對著他笑。
“蘇小姐,如果沒記錯,今晚的晚餐是對你讓出鑽石的補償,按照之前的約定,應該我請。”
“嗯!”蘇稚杳用力點了下頭。
賀司嶼指尖壓到賬單上,敲了敲,肅容道:“解釋一下。”
蘇稚杳輕輕一咳:“可你都沒給我選餐廳的機會,這算哪門子補償……”
說著,她自己也覺得這理由過於離譜,於是聲音越來越低。
抬眼一覷,他神情果然又嚴峻了幾分。
“下次我挑地方,你再請我一回不就好了,我一定不搶著買單了。”蘇稚杳咬咬小金勺,時不時瞅他一眼,還委屈上了:“你不要這麼兇……”
原來在這等他呢。
賀司嶼沒應聲,兀自端起酒杯,一小女孩兒,他也懶得和她計較這點小事情。
蘇稚杳抿住上翹的唇,柔著聲,乘勝追擊:“賀司嶼,幫我請Saria的事……”
“吃你的。”賀司嶼不知不覺中習慣了她的得寸進尺,他自己都未有發覺。
“噢……”蘇稚杳擠擠嘴角,放棄了。
走出餐廳,大為和裡奧就等在大廈出口,一人站一邊,奉命唯謹地立正,像兩個守門的異獸石墩子。
“老大!”
“Boss!”
賀司嶼沒有停下步子,勾在指尖的車鑰匙丟過去:“送她回去。”
“明白!”大為接住車鑰匙。
等男人走過,跟在他身後的那道嬌小的身影便暴露在了他們眼前。
蘇稚杳對著小鏡子仔細補妝,塗了點唇膏,再用手指輕輕按壓暈染開,這張臉無論看多少次,第一眼總是驚豔,第二眼永遠活色生香。
大為和裡奧心神蕩漾,又看得迷住。
感覺到安靜,蘇稚杳停下動作抬了頭。
都說愛屋及烏,惡其餘胥,她在賀司嶼那兒受了挫折,就不客氣地使小性子,拿他的人出氣:“我是美杜莎嗎?一看見我就石化。”
大為反應快,立刻否認,再一口咬定:“哪兒能呢,您憑美貌,肯定是阿芙洛狄忒!”
“Right,Venus!”裡奧應和。
蘇稚杳佯裝不下去,被他們逗得一下子就笑了,故意放開了聲說:“是比你們老板說話中聽”
大為和裡奧心裡有點爽,但某人還沒走遠,他們埋下頭不敢吱聲。
賀司嶼聽見身後這句,無意勾勾唇角,走入夜色裡。
藝術節持續了五天。
期間演奏的嘉賓皆是來自世界各地已小有成就的高知名度演奏家,盡管名義上是三年一屆的藝術節表演,但實際隱含賽事性質。
港區國際鋼琴藝術節最佳演奏獎,擁有世界性高級別權威認證,含金量不亞於國際賽事。
並且,獲獎者還能擁有官方贊助的全球巡演機會,如此大的誘惑,任誰不想全力以赴,為奪獎各展風採。
一連五天美妙紛呈的音樂現場,聽得很痛快,卻也讓蘇稚杳的野心越來越強烈。
每晚躺在酒店的床上,閉著眼回味前輩們精彩的演奏,就忍不住地想……
她什麼時候也能登上這樣的專業藝術舞臺,表演、比賽,而不是娛樂作秀。
甚至再遠些,柴可夫斯基國際音樂比賽,甚至是世界最高榮譽的肖邦國際音樂比賽……也不一定就是白日做夢。
總有一天,她要在聚光燈下,讓全世界都聽到她的演奏。
在港區的這幾天,每夜蘇稚杳都是懷著這遠大的抱負,漸漸入眠。
當然,真正睡著前,她總是不忘在心裡偷罵賀司嶼幾句。
雖然他沒做錯什麼。
這些天蘇稚杳都沉浸在音樂會裡,也沒心思去找賀司嶼,男人和事業,無疑是事業重要。
不過事業上用得到的男人另當別論。
比如賀司嶼。
於是最後一日音樂會結束,蘇稚杳決定在港區多留兩天。
酒店獨立私人spa房。
蘇稚杳趴在按摩床看手機,她選中一家看上去十分浪漫的頂樓觀景餐廳,而後點開微信的添加好友,搜索賀司嶼的手機號。
結果顯示:【該用戶不存在】
蘇稚杳木訥好一會兒,難以相信居然搜不到,他的微信難道都沒有綁定手機的嗎?
她隻好無語地編輯短信,將餐廳地址發過去,問他明晚有無空,請她吃飯。
“機票先別買,我過幾天再回京市。”蘇稚杳愉快地放下手機,側臉枕著胳膊,闔上眼休息。
小茸坐在凳子上,翻著手機裡公司提供的行程表,為難地沉吟:“可是杳杳,明晚有個音樂綜藝邀請了你當飛行嘉賓,後天要拍攝《Vanity Fair》雜志封面,年後還有……”
原本技師的精油推背蘇稚杳挺享受的,聽了這話,她直皺深了眉。
“程娛那群人是不是瘋了,綜藝都接,真打算送我娛樂圈出道?”蘇稚杳沒好氣地掉過頭,換一邊臉枕,留了個後腦勺:“不聽不聽。”
本來解不了約就煩。
耳根子清靜了大約十秒鍾,小茸小心翼翼的私語聲,盡職盡責地幽幽傳來:“……還有一場時尚盛典。”
“……”
蘇稚杳想埋幾隻火藥包,把程娛大樓炸了。
思索再三,蘇稚杳作出讓步,悶聲碎碎念:“雜志封面拍就拍吧,反正不去綜藝,誰答應的誰去。”
小茸往上扶了下黑圓框眼鏡:“不去綜藝也得明天回京市了杳杳,後天航班,趕不及拍攝。”
“……”蘇稚杳不想說話了。
她長長呻.吟一聲,煩躁地摸過手機,再給賀司嶼發了兩條短信,明晚的晚餐從安排到取消,隻間隔了短短兩分鍾。
第一條:【當我沒說】
想了想,又很有尊嚴地發出第二條,給自己挽回點顏面,說是發錯人了。
當時,賀司嶼人在京市。
梵璽大廈頂層套房。
百餘層高的高樓望出去,京市所有建築都變得渺小,光暈點點,夜色漫無邊際。
賀氏近幾十年的商業版圖慢慢在由港區歐美往大陸拓展,產業覆蓋滲透十分迅速,尤其今年,預籌備在京市成立集團分部。
賀司嶼京市的行程便也隨之頻繁了。
因此他吩咐徐界在這裡置辦了一套最高層的房子。
衝淋過後,賀司嶼走出浴室,隨意裹件黑色浴袍,衣帶在腰間松垮系著,短發半湿,被他抓一把攏到後面,唯一落在額前的那一縷,有水珠匯聚到發梢,一點點加重,搖搖欲墜。
他拾起丟在沙發椅裡的手機,站到落地窗前。
短短半小時沒看的手機,接受到不少短信。
老三:【你和蘇家那小妹妹怎麼樣了?】
老三:【聽說蘇程兩家婚事催得緊,老賀,再搞不定,人可就要跑了】
賀司嶼面上風平浪靜,不見情緒波動,靜默幾秒,退出去看另外三條短信。
是蘇稚杳的。
最後那一條,她說:【發錯人了,不是要約你吃飯】
賀司嶼眸子淺淺眯了一下。
想到她掉進書牆縫裡的珍珠耳環已經取出,還在他總部的辦公室。
手機在掌心輕掂兩下,最後,賀司嶼撥過去一通電話。
沒響兩聲,對方及時接通。
對面的姑娘一腔細膩柔婉的好嗓子,還裝著糊塗:“賀司嶼?你找我什麼事兒呀?”
賀司嶼語氣沉靜到聽不出任何破綻:“蘇小姐,你的耳環找到了,我安排人送過去,什麼時候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