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蘇稚杳“嗯”了一聲,走出兩步後想想又停住,回過頭:“爸爸,我明天去港區幾天,看藝術節。”
“明天?”
“嗯,很早就問教授要到入場票了。”
蘇柏臨時得知,挺突然的,操心地沉吟片刻後,說道:“好,爸爸安排人在港區接應你,注意安全,這就要過年了,除夕前記得回家。”
蘇稚杳應聲,沒多言。
因提前有過預定,又是貴賓會員,等蘇稚杳到餐廳包間時,侍應生已經隨時準備上菜。
蘇稚杳把醬汁澆到惠靈頓牛排,一邊慢慢切著,一邊告訴小茸下午抽空訂兩張明天飛港區的機票。
小茸捧著一碗蘑菇湯在喝,心裡正感嘆當杳杳的助理真是太幸福了,聞言愣住,扶扶眼鏡,看了眼手機的日期:“杳杳記錯日子啦,藝術節還有三天才開幕,你原先定的是後天出發。”
“反正我也搞不定他……”
她小聲嘀咕,小茸沒聽清,發出疑惑。
蘇稚杳感到心累,一方面是因為賀司嶼,另一方面,網上的評論她不是完全無動於衷,那些質疑她專業性,嘲諷她不如靠著程覺混娛樂圈的話,不管是不是童茉僱的水軍,都真情實感地戳到了她心裡。
她是蘇程兩家結交的人形合約,是程娛傳媒打造門面的招財貓,這圈子裡的作風就是如此,利益至上,沒人舍得放過她。
再這麼下去,她就會和惡評裡說得一樣,成為一隻滿身笑料的花瓶。
偏偏賀司嶼軟硬不吃,還一肚子壞水……
“反正我也闲著,提前去就當度假了。”蘇稚杳不易察覺地嘆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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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這裡換個心態,其他的事年後再說。
小茸單純得一點心眼都沒有,笑嘻嘻說杳杳開心就好,當場就改了港區酒店的入住日期。
可能是心情作祟,惠靈頓的口感都沒那麼好了,蘇稚杳託著半邊腮,戳著面包外衣的酥屑,忽然問:“為什麼他們都這麼害怕得罪賀司嶼啊?”
蘇稚杳身在圈內,卻對此類圈內事兩耳不聞,知道賀司嶼,是因為他身家背景實在過於強大,但具體原因除了幾句流於虛表的闲言碎語,她未曾關心過。
小茸一下來了精神,作為混網深海魚,這話問到她心坎裡去了:“杳杳,這社會的大老板有三種,一種是明面上的,名下企業無數,資產肥碩,第二種是深藏不露的,祖輩官門出身,或是有過豐功偉績,總之地位很高,你以為他平平無奇,但可能很多大企業幕後真正的老板都是他。”
“還有一種呢?”蘇稚杳咬住銀叉的一小塊牛排,隨口一問。
“最後一種就是賀大佬……”
蘇稚杳微頓,帶著疑問抬起臉,終於感興趣了似的。
小茸接著說:“明面上和私下裡都深不可測的,甭管國內國外,甭管哪個道上的,見了他都得躲。”
蘇稚杳指尖點點臉頰,不由陷入沉思。
聽起來,她還是小瞧他了,打他的主意,似乎是她有點不知好歹。
小茸湊過去些,壓低嗓子,扯著氣聲偷偷告訴她:“我還聽說,賀大佬身邊那些保鏢,以前都是做僱佣兵的!好多人想要他的命,都沒能得手!”
這回蘇稚杳直接停止了咀嚼。
那一瞬間,她有點理解為何爸爸三令五申,叮囑她不要跟賀司嶼作對了。
蘇稚杳突然泄氣,懷疑自己是不是一開始就錯了,她就不該去招惹賀司嶼。
明知他是最不可能憐憫她的人,還要枉自徒勞。
飛往港區的航班在下午兩點。
蘇稚杳不想動靜太大,拒絕了蘇柏給她安排保鏢的主意,第二天隻帶著小茸出發。
頭等艙上座率不高,空間寬敞清靜,登機後,蘇稚杳舒服地窩在沙發裡。
“杳杳要睡嗎?我先給你把毯子拿過來。”小茸就坐在她隔壁。
蘇稚杳懶綿綿應了一聲。
“小小小、小程總?”
“小什麼小!”
閉眼沒一會兒,蘇稚杳又循聲睜開,抬頭就見艙室過道,程覺擋在小茸面前。
他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
程覺靈活閃身,一屁股蹲到蘇稚杳隔壁的座,強橫地對小茸說:“這兒我坐了,你上那兒去。”
“我……”小茸抱著毛毯懵住。
蘇稚杳蹙起眉:“小程總。”
“诶!”程覺立刻回頭,衝她笑。
蘇稚杳問:“這是做什麼?”
程覺理所當然回答:“你一小姑娘自己去港區多危險,這幾天,我就是你的護花使者,怎麼樣,夠不夠溫柔體貼?”
說著,他拍拍外套翹起二郎腿,起範兒了。
毋庸置疑,行程是她爸爸透露的。
“小程總……”
她不悅的話剛到嘴邊,程覺倒先不滿了,搶聲道:“咱們念中學那會兒你還叫我學長呢,怎麼長大了還跟我生分了?”
蘇稚杳不聽他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程覺態度和剛才對小茸時天差地別,乖乖地看著她笑:“想盡快把你追到手唄。”
這話聽都聽累了,蘇稚杳深吸口氣,保持冷靜,再一本正經向他重申:“程覺,我不喜歡你,你別再跟著我了。”
程覺卻不見氣餒,甚至因她甜蜜的嗓音喚了聲他名字,還有幾分回味:“你不喜歡我,那一定是我追得還不夠,沒能打動你。”
“……”
他倚近:“乖乖,就這麼說吧,任何人追走你,我都會挖空心思再把你搶回來。”
蘇稚杳幾度無話可說。
程覺哼了一聲,又帶著輕蔑說了句不實際的話,烘託自己的義無反顧:“除非你是跟我賀叔好了,我還隨十個億呢!”
一想到那個冷漠的男人就煩。
蘇稚杳沒心情搭理了,接過毛毯,讓小茸坐到自己前面的座位,然後側身一趟,蓋上毯子睡了,當程覺不存在。
一路上程覺倒還算安靜,沒怎麼吵她。
蘇稚杳睡睡醒醒,迷糊到飛機落地,再睜開眼,舷窗外的天已經暗成了深好幾度的墨藍色,像陷落在深海裡。
“乖乖你醒啦?晚上想吃什麼?”
假如不是兩家人對他們的婚事催得緊,蘇稚杳其實也不討厭程覺,但當時她隻希望自己能短暫失聰。
礙於不想被逼得更緊,她沒太給程覺臉色,靜靜回答:“酒店叫餐。”
蘇稚杳下榻在中西區的五星酒店,位於九龍黃金地段,臨近商業區,周邊就是購物中心,觀景層還能望見維多利亞港。
原本她是打算出來逛逛,感受感受被譽為世界之最的港區夜景,體驗當地多彩的夜生活。
其實很小的時候,她有來過這裡,那時是來旅遊的,爸爸媽媽都在。
闊別十餘年,港區變化很大。
山河已秋,人各東西,人物皆非。
她很想去一條舊巷子,找找那家雪糕店還在不在,那是她第一次和爸爸媽媽一起,吃到海鹽椰奶雪糕的地方。
可惜程覺死皮賴臉地跟她到酒店,還在她隔壁開了套間,比狗皮膏藥還難甩掉。
最後蘇稚杳隻想在酒店待著了。
距離藝術節開幕還有兩天,白天她找家琴房練琴,入夜就回酒店,半句闲話都不多聊。
程大少爺倒是頗有耐心,仿佛這趟過來真是單純為了保護她,從叫餐到出行也安排得妥妥當當,把小茸的活都搶完了。
到藝術節開幕前一晚。
蘇稚杳終於還是沒忍住。
等聽見隔壁房門一關響,程覺進了他自己的套間,蘇稚杳就馬上隨便裹上一件厚絨長外套,怕驚動到他,所以沒叫小茸,自己悄無聲息地出了酒店。
經過外面的總花壇,身後骨碌一聲,有鵝卵石被踢得滾動的聲響。
還以為是程覺又跟上來了。
不耐煩回頭,空空蕩蕩,路燈下隻有散尾葵婆娑的影子,沒有人。
蘇稚杳松了眉。
港區街景和京市有著一種很相似的新舊矛盾,幢幢嶄新的摩天大廈拔地而起,錯落密集,可高樓的陰影底下,隨處可見縱橫在舊巷裡的筒子樓。
鏽蝕的防盜鐵門,小廣告貼得方寸不露的水泥牆,近大道的地方要亮堂些,外牆側掛出許多復古的紅綠店名燈牌,橫豎擁擠不一。
蘇稚杳隻是想在這片久違的土地走一走,透透氣,卻沒想到,那家雪糕店居然還在。
舊牆上綠茸茸的青苔,生在這處那處,店門外橫出一塊掛牌,亮著字。
【雪條鋪】
她驚喜地走進去,店裡一點兒沒變,三兩張木椅子,一臺老式冰櫃,隻是明顯陳舊了。
店主也從當年的帥大叔成了灰發小老頭。
“要一支海鹽椰奶味的,師傅。”蘇稚杳指指冰櫃裡藍色包裝的那堆。
老爺爺把雪糕遞過去,透過下滑的老花鏡看著她說:“天咁冷,囡囡慢啲食,雪條唔會融啦。”
聲音裡一如既往的溫和,仿佛讓時間突然有了實感,那一刻,她清晰感受到十餘年時光真實的流逝。
其實沒聽懂意思,但蘇稚杳還是對他笑了。
舊巷子很冷清,路也昏暗,蘇稚杳沒打算逗留,冰手的雪糕塞進外套厚口袋裡,心滿意足地準備回酒店,結束短暫的故地重遊。
穿堂風刺臉,四周越發靜得詭異。
後知後覺感到一絲心慌,蘇稚杳攏緊外套,加快步子。
幾平方的窄道橫七豎八地停滿破舊自行車,不易通行,蘇稚杳想邁過去。
看路時一低頭,後方有雙似曾相識的棕皮男士馬丁靴,無聲無息出現在她的餘光裡。
陡然間,她感覺這是曾在和平大院停車場裡尾隨她的人……
難道他不遠萬裡,都跟蹤她到港區了?
蘇稚杳心驚肉跳,驀地回頭。
看見了隱匿在暗中的男子。
這裡偏僻,男子沒想躲藏,被她發現,就壯著膽走出陰暗。
幾乎是同一秒,蘇稚杳扭頭就想跑,聽見身後男子喊她“等等”。
沒邁出兩步,被扯住外套。
蘇稚杳驚叫一聲,本能甩袖,胳膊掙扎著抽出來,脫離外套,慣性一踉跄,人跌坐在自行車堆裡。
“別怕,你別怕”
男子似乎比她還要驚慌,見她摔倒,忙不迭伸手,示意自己不過去。
聽見普通話,某個懷疑落實。
蘇稚杳悚然地望著他。
“你不要怕,杳杳。”男子捏著她丟棄的外套,手腳不知往哪兒放,安撫的話很焦急:“我不是想傷害你!”
知道她名字,他果然是預謀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