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端的人說了什麼,他眸底有不耐的神色劃過,低沉回以粵語:“祖父,公司我話事,有分寸,你冇去理。”
賀司嶼聽著手機,無可無不可地應著。
電話裡,老人氣息濁厚而不虛,話音不乏威懾力和精神氣:“其他事由你意,我唔理,但你如今坐在這個位子,身邊冇女人,久唔成家,唔得(身邊沒女人,遲遲不成家,不行)。”
賀司嶼蹙了下眉。
倏地,迎面而來一個纖細的身影,透明傘面出現他眼前。
賀司嶼始料不及,頓住腳步。
這把傘升上去,遮過他頭頂,重新露出傘後的視線,他凝眸看去。
傘下,出現一張瓷白俏麗的臉。
女孩子穿著松石青色呢面大衣,貝雷帽毛絨奶白,弧度淺淺的長發撥在兩邊。
天空飄著雪,灰白陰冷,但她仰著臉,和他共撐一把傘,對他笑得煦暖又明媚。
賀司嶼有短瞬的意外,不過兩秒就面色如常,平靜地同電話裡說“日後再講”,而後把手機遞給身後的徐界,看向面前的人。
他高出太多,蘇稚杳握著傘,高高舉在彼此之間,見他電話結束了,才出聲喚他:“賀司嶼。”
“怎麼?”他並無特別的表情。
“你最近都抽不出空嗎?還是故意騙騙我的?”蘇稚杳不答反問,語氣含著無傷大雅的嗔怪,看著他眨也不眨。
賀司嶼沒應聲。
倒是徐界見狀,主動開口解釋:“蘇小姐誤會了,先生前幾日回了趟港區,又飛美國,才回來,飛機剛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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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稚杳醒悟,怨念一掃而空,眉眼重新染上笑:“這樣啊,那今晚我們一起吃飯?”
賀司嶼靜默了會兒,抬手示意徐界先過去,徐界頷首,離開去向大廈。
他眼風掠回到她的臉,不鹹不淡道:“千方百計接近我,蘇小姐有什麼目的不妨直說。”
那雙深邃漆黑的眼睛似有穿力,一個眼神,就好像把她看了個透徹。
蘇稚杳心怦地一跳,輕咳一聲掩飾心虛:“我沒有,就是……”
他目光垂下,直直盯著她。
蘇稚杳不敢對視,斂著下巴期期艾艾,如果視線能造成傷害,她現在肯定已經千瘡百孔了。
“嗯?”
蘇稚杳悄悄咽了下,怕他再進一步逼問,她要露餡,於是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思,咬著牙一抬頭:“就是鍾意你,想和你交朋友不可以嗎?”
四目交匯,有碎雪吹落在他短發,沾到她眼睫,蘇稚杳屏息,幾乎能聽到自己重重的心跳聲。
感覺下一秒,他就要戳破她的謊言了。
一時無聲。
寂靜良久,賀司嶼冷不防扯了下唇,加諸她身上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
“蘇小姐不是喜歡溫柔體貼的?”
賀司嶼頭往下低了些,嗓音緩緩的,隨之沉下:“找錯對象了吧?”
空氣又是一剎靜止。
男人灼熱的氣息混著凜冽冷風中的寒意,一湊近,蘇稚杳就清晰地感受到了冷燙交織的危險。
她應付專訪的話,他居然都知道了……
不過也正常,就算他自己不關心,但有關他的資訊徐界肯定都會事無巨細告知。
蘇稚杳努力回想自己那天還說過什麼,得出結論,他完全是她所表達的理想型的反面案例。
她花了幾秒鍾拼命思考,實在編不出一個像樣的理由。
最後毫無底氣地回眸,覷著他,小聲:“如果我說後面還有一句……你信嗎?”
賀司嶼虛眯了下眸。
蘇稚杳扮乖,彎起眉眼朝他笑,牙齒潔白又整齊:“是賀司嶼的話,就另當別論!”
不得不承認這姑娘的笑容很有衝擊力,每回一笑,都能讓人狠不下心,無可詬病。
再逼她下去倒顯得是他小題大做了。
賀司嶼淡嗤一聲,直回身去。
他的壓迫一撤,蘇稚杳頓時舒了口氣。
信或不信都不重要,他沒再追咎就好。
“你這麼忙,這頓飯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吃上,今天先請我喝杯咖啡意思意思,不過分吧?”蘇稚杳眨眨眼。
她指著國貿方向的咖啡館,看著很通情達理:“很近,你看,就在那兒。”
賀司嶼見識過她的難纏,沒直白拒絕:“我的錢包在徐特助那裡,蘇小姐喜歡咖啡,稍後我派人拿些最高品質的巴拿馬紅標瑰夏,送給你。”
蘇稚杳清澈的眸光流轉,一臉心思單純:“可我現在,隻想喝那家七十美金的St Helena.”
她一肚子的小九九,不想放過任何一個能和他見面的借口。
深著笑意說:“我可以先赊給你五百塊。”
賀司嶼挑了下眉,目光向下打量著她,頃刻後,他唇角忽地一提:“蘇小姐,算盤可以不用打得這麼響。”
經歷過剛剛的膽戰心驚,這會兒蘇稚杳沒有被說破心思的尷尬,反而坦蕩蕩地,輕輕笑出一聲。
起風了,晶瑩的小雪飄飄灑灑,隨風落下來,又有幾朵雪霜,附著在他的額發和眉梢。
蘇稚杳隔著皮手套,握住他一隻手腕,把他拉近自己,溫溫柔柔地說:“你站過來點兒,都淋到了。”
女孩子力氣綿薄,她施加在他手腕的這股微末的力道,不足以使他動搖。
但賀司嶼還是順著這個力往前近了她半步。
就如同當初晚宴時,她溫順由他捏著腕,在他左邊的椅子一點點坐下來。
兩人擁擠在小小的女士透明傘下,距離近到這程度,憑空叫人生出點錯覺,好像能感覺到對方身體的熱意。
蘇稚杳手伸過去,指尖夠到他發頂,動作輕輕緩緩,仔細拂去落在他額發的白,手落下時經過眉梢,虛撫一下,帶走殘留的一片碎雪。
長發在風中軟軟地揚起幾絲,沾到她臉頰和柔潤的嘴唇。
賀司嶼不低頭也不閃躲,目光靜靜垂著,看她一門心思為自己拂去風雪。
“你老叫蘇小姐,多見外啊。”她柔聲柔氣地說著,收回手,望進他黑眸:“我叫蘇稚杳。”
“稚氣的稚,杳無音信的杳。”
蘇稚杳嘴角翹起漂亮的笑痕,意興盎然地歪了下腦袋:“你叫一聲,我的名字。”
多年克制,除非是賀司嶼自己懶得裝,要不然誰都別想通過表情看穿他心思。
比如此時此刻,他神情始終寡淡,壓在喉嚨裡的嗓音低沉,滾動著顆粒感。
“這是命令麼?”
賀司嶼眸色深深,又說:“沒人敢命令我。”
他言辭涼薄,但語氣並不顯狠,蘇稚杳哽噎了下,倒也不懼怕。
隻將笑意一點點斂下去,語氣哀哀怨怨,明明是在怪他,卻又表現得很無辜:“就隻是叫名字而已,又不是讓你娶我,你都這麼不願意嗎?”
賀司嶼瞥著她,壓了下唇。
蘇稚杳低下頭去,奶慄色的眼珠滴溜轉,再抬眸看他時,眼底又恢復了那股子機靈勁,帶著女孩子甜軟可人的嗓音,恰如其分地耍起無賴。
“叫我名字和娶我,你選一個。”
她賴皮得心安理得。
那天他就是這樣,說是談判,結果表面給她選擇,實際是在給她下套,總而言之,她學壞了也是被他帶的。
賀司嶼心情一瞬間變得啼笑皆非,鼻息逸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
這到底是談判還是威脅。
“賀先生”
一道耳熟的聲音突兀響起。
不必回頭就知道是誰,蘇稚杳驚駭之下倒抽了口涼氣。
蘇柏手裡握著一隻白玉雕花的首飾盒,快步上前晏晏道:“聽說您今天和盛先生約在華越,蘇某過來,是想將這對粉鑽……”
話還沒說完,蘇柏餘光掃見小姑娘的臉。
他驚愣:“杳杳?”
蘇稚杳躲不掉,隻能硬著頭皮出聲:“爸爸……”
蘇柏看看自己嬌怯的女兒,又看看她傘下那個面目硬朗的男人,一時間弄不清情況。
當她又在惹事,蘇柏望向賀司嶼,態度誠懇:“賀先生,我家姑娘年紀小,不明事理,說話不好聽,您別介意。”
“倒也沒有不好聽。”賀司嶼難得有闲散的心情。
蘇柏瘆得慌,心裡捏把冷汗,試探問:“她今兒又和您說什麼了……”
賀司嶼睨了突然收斂的女孩子一眼,黑皮手套下的兩指捻住領帶的結,慢悠悠扯正。
“蘇小姐說讓我娶她。”
第11章 奶鹽
蘇稚杳察覺到父親激靈得身軀一震。
而始作俑者平靜依舊, 他勁瘦的手指從領結滑到西服金屬扣,慢條斯理扣上,一身斯文端肅, 側過身。
說完這話就走了。
那背影颀長挺立,無形中在向她表達, 自重, 他不是這麼隨便的人。
很明顯,故意的。
蘇稚杳剛要羞惱, 蘇柏一聲鬱悶混著無奈, 壓制了她:“哎喲小祖宗, 你怎麼又去招惹他了?”
“……”
他顯然是被賀司嶼那句“蘇小姐說讓我娶她”嚇得不輕。
蘇稚杳支吾其詞,醞釀半天有口難辯, 最後沒了勁:“我沒有,爸爸, 他亂說的。”
蘇柏深知自己女兒的性子, 自小被他慣壞了,受不了丁點兒委屈。
再想到今早那條關於他倆不合的報道。
於是蘇柏沒多心,當她是還咽不下粉鑽的氣,遇見了,就上去尋釁挑事了。
“鑽石沒就沒了,爸爸再給你買,不許再鬧到賀先生眼前去了,他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知不知道?”蘇柏彎下腰和她平視, 盡管眉頭肅皺, 但屬於中年男人陽剛英氣的臉上, 還是流露出一絲溫柔。
為了不被父親知道自己的真實意圖, 蘇稚杳隻能忍氣吞聲:“哦……”
“網上那些風言風語,阿覺已經叫人處理了,不會影響到你,但你要聽話。”蘇柏認真教育她。
是擔心她看到惡評又要鬧解約吧。
蘇稚杳垂著眼,不情願點頭。
蘇柏聲音柔下來:“午飯吃了嗎?”
“現在去,小茸在點餐了。”蘇稚杳動搖短瞬,略忸怩地多說了半句:“……吃牛排。”
蘇柏笑了,捏捏她臉蛋:“去吧,多吃些,我們杳杳太瘦了。”
蘇稚杳抬頭望父親一眼,雙唇微動,似乎是有話想說,但猶豫後終究是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