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浮白突然想起他出國前的那天凌晨,離開酒店套房前,去吻她的額頭。
陷在一床蠶絲被裡的向芋拽住他的衣角,她手腕上有激情時他扣住她手臂留下的紫紅色印子,眼睛怎麼也沒睜開,手上力度也不大,表情有些委屈。
靳浮白把她纖細的手腕握進自己手裡,拇指輕輕摸索她皮膚上的紅印子:“怎麼了?我昨天太用力,委屈了?”
向芋的聲音很小,靳浮白俯身湊近才勉強聽清她在說什麼——
“靳浮白,我不是這樣的,我以前談戀愛也沒有這樣無理取鬧過......”
她的聲音有一點啞意,不知道是因為困倦還是因為別的什麼,顯得迷茫又脆弱。
靳浮白當時吻了她的指尖:“知道了,我會好好對你。”
他那句話說出口時是真的用心,所以眼下時局動蕩讓他格外煩躁。
靳浮白家族的集團企業分為兩派,一派是保守派,認為當下過度多元化的戰略會給企業招致災禍;另一派是激進派,認為如果不堅持多元化收購,無法獲得新的融資平臺。
外祖母是保守派,靳浮白在集團裡沒有任何職位,卻時刻代表外祖母。
也許因為外祖母年事已高,地位搖搖欲墜,保守派實在處境艱難。
靳浮白實在是懶得同這些人周折,但其實他本身是支持外祖母這一派系的,不願意铤而走險。
他唯一沒有準備的一場仗,是向芋。
在紛亂的關系利益與風險評估裡,靳浮白叼著煙站在窗邊,手裡握著的電話是打給一萬多公裡外的向芋。
夜色沉寂,他皺了皺眉:“向芋,我很想你。”
第29章 洛城 在酒店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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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6月份, 帝都市已經暖得可以穿裙子。
向芋上班的那條路上,道路兩旁的綠化帶裡開滿了月季。
靳浮白已經出國4個月,對她, 他隻說外祖母身體不好, 向芋卻在他的語氣裡,敏感地察覺到他有其他走不開身的理由。
隻不過他沒說,她也沒有多問。
過了年之後向芋也跟著她的小破公司忙了一陣子,還有那麼幾個周末,她不得不在公司加班。
公司老板叫周烈, 雖然是個25、26歲的年輕男人, 長相也還算周正, 員工們私底下還是會叫他“周扒皮”。
無關長相,這是員工與老板之間的永恆矛盾。
向芋和周烈走得算是稍微近那麼一些些, 加班也不罵他“周扒皮”。
雖然她立志當鹹魚,但真的加班或者有一大堆工作壓下來時, 她也算是任勞任怨,沒那麼多負面情緒。
這麼做的好處就是,她胸前的工牌旁, 永遠掛著一個迷你望遠鏡。
去周烈辦公室時可以拿出來,當著老板面開小差兒,往對面望一望。
6月中旬, 有那麼幾天對面辦公樓裡, 桌面上花瓶裡插得都是一支盛開的虞美人,豔得討喜。
向芋舉著古銅色的望遠鏡看了幾眼,臉上不經意掛滿笑容,卻聽見周烈開口:“向助理,我給你在辦公室裡放個桌子?”
她放下望遠鏡, 不接他的算計:“NO,雖然我身兼兩職,但我的目標一直是做一名專職前臺,你還是快點招到合適的新助理吧。”
周烈話不多,隻點點頭,說知道了。
等他認真看了一截文件,再抬眸時,向芋還是沒走。
她站在窗邊若有所思似的,正在發呆。
周烈敲敲桌面,問:“還有事?”
向芋捏著望遠鏡回眸,試探開口:“老板,你說我從年前到現在,一直這麼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是不是可以申請提前休個年假?”
她入職還沒滿一年,按公司制度,是不能休年假的。
但周烈不止一次看見過靳浮白的車子,也有一次,他找了個望遠鏡看向對面的辦公樓。
對面的7層一整層空曠,隻有一張辦公桌上放了一支鮮花。
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過完年後公司在打點大人物時,忽然順利到難以想象的地步。
於是他知道,因為他公司裡有向芋在,某些“上面”的人際關系裡給了他不少方便。
周烈略略思索,點頭應下:“休吧,想什麼時候休,寫個申請直接給我。”
其實向芋想要休假,是因為靳浮白。
中午時靳浮白打來過電話,他在電話裡沉默了將近一分鍾,什麼都沒說。
帝都市是個好天氣,陽光明媚,靳浮白這通電話過來時,向芋正在吃午飯。
便利店的意面用微波爐加熱一下,放一片芝士融進去番茄牛肉醬裡面,味道也算可以。
她對著正午的大太陽,耳朵裡塞著耳機,聽見靳浮白的沉默,默默放下了手裡的塑料叉子。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是在一萬多公裡外的國外,和靳浮白處在同樣寂靜的深夜裡。
向芋也沉默良久,才放輕聲音,忐忑地叫他:“靳浮白?”
電話裡的人像是剛剛回神,頓了頓才開口:“在做什麼?”
“吃午飯,便利店的意面味道還不錯,等你回來,我請你?”
這時候靳浮白的情緒已經恢復正常,笑著逗她,說他千裡迢迢回國她難道就準備請她吃便利店的意面?
還問她是不是這個月又遲到被扣了全勤。
向芋叫他不要烏鴉嘴,說自己已經兩個月都保住了全勤。
頓了一會兒,她又柔柔開口:“這幾個月的工資都攢起來啦,你回來想吃什麼,都行啊。”
靳浮白輕笑著問:“想我了?”
“嗯。”
掛斷電話向芋有些不安,連意面也沒吃幾口。
她總覺得靳浮白那將近一分鍾的沉默裡,有種無力的寂寥。
所以萌生出想法,她要去找他。
年假批下來已經是6月20號,向芋什麼都沒帶,隻身前往機場。
在路上接到唐予池的電話,這位少爺吃驚地問:“你真的要去找靳浮白?”
“嗯,順便去玩幾天,周烈給了我十天的假期。”
電話裡唐予池也不好說什麼,隻說讓她自己注意安全,到國外記得報平安,手機記得充電不要隨時關機,聯系不上讓人擔心。
婆婆媽媽,好像她要去的是魯濱遜漂流的荒島。
向芋都說好,然後掛了電話。
其實去找靳浮白這件事,她也猶豫過。
國外是靳浮白的另一個“圈子”,她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去打亂現在的平和。
也不確定自己去國外,看見的靳浮白是否和在帝都的靳浮白是“相同”的人。
可是人不就是這樣,平靜生活裡也總渴望一點浪漫。
連杜牧寫《赤壁》託物詠史時,都要寫上一句“銅雀春深鎖二喬”。她一個平凡人,腦子裡有點不理智的情情愛愛,也算正常吧?
去吧,去陪陪他,如果他需要的話。
-
從2月到4月,靳浮白一直周轉於家族企業裡,每天見管理層的股東,聽他們各執己見地爭吵。保守派和激進派對峙,保守派自己的成員也對峙。私下關系不好的人對峙,私交甚密的人也對峙。
吵來吵去,讓人頭疼。
那天是一個深夜,因為意見不同,一個大股東摔了茶杯拂袖而去。
外祖母這些天身體不好,入夜就咳嗽,咳得有血絲,今天好不容易早些睡著,靳浮白不敢驚動她,默默挨著這份氣抽煙,然後給向芋撥了電話。
其實這些事兒,靳浮白沒辦法同向芋提起。
他隻是在入夜十分,格外想她。
電話撥過去,他沉默著抽煙,向芋也不說話,沉默了不知道多久,電話始終傳來向芋小心翼翼的呼吸聲,最後她試探著叫他,靳浮白?
那聲音輕柔得,像是對著池塘撈月,又怕碰碎一池月光。
靳浮白的煩躁也在這樣聲音裡慢慢平復。
隨便聊幾句,掛斷電話再扭頭,外祖母悄無聲息地站在他身後。
她那張臉已經蒼老得滿是褶皺,今日身體不佳,臉色發白。
所以說身價過億又怎麼樣?一樣抵擋不住歲月催人老。
靳浮白的外祖母是整個家族裡,靳浮白唯一親近的人,外祖家與祖父家是世交,也是最好的商業合作伙伴,這些都是外祖母的成就。
她年輕時是叱咤風雲的女強人,外祖父英年早逝,靳浮白母親的整個家族都是由外祖母一手擴張成現在這樣。
可她翻雲覆雨的同時,也是慈祥的老人。
她是唯一一位催他結婚時是因為哪家姑娘看著好看著同他相稱、而不是因為家族利益的長輩。
沒錯,唯一一位。
夜裡風重,外祖母咳起來都有氣無力,她拉著靳浮白的手,用粵語同他說,浮白,火氣不要太大,到底我們都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蟻。
她受人尊敬的原因也許不止是手段了得,而是因為她說話總是讓人舒服。
坐在整個集團的一把手的位置,卻說自己是螞蟻。
靳浮白斂去一身尖銳,頷首說是。
因為外祖母的勸說,靳浮白在後面兩天沒有展現出任何戾氣,甚至重金宴請幾個股東,探討奪得部分激進派股東支持的辦法。
隻是那天的午宴並不愉快。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在飯桌上提及:“褚家那位小姐心儀浮白,或許聯姻是獲得諸家支持的最好辦法。”
靳浮白當時正謙遜地頷首聽著長輩們講話,冷不防聽到這樣的提議。
他慢悠悠抬眸,冷聲哼笑:“我是鴨?靳家千億資產原來需要我賣.身才能維持?”
他這話說得難聽,一桌人尷尬在桌上。
有人跳出來做和事老,最後連那位老人都改口換了其他話題,但靳浮白始終盛氣難消,淡著臉不予任何回應。
也是這個時候,靳浮白手機響了一聲。
是向芋發來的信息:
【靳浮白,我在洛城機場。】
靳浮白盯著信息看了將近半分鍾,再抬頭時面色稍霽。
他拿了手機起身:“抱歉諸位,我需要去接個電話。”
靳浮白站在安靜的走廊同向芋通話,她在滿是外語的嘈雜環境裡,揚著聲線,歡樂地說:“我要在洛城呆幾天,如果你方便,可不可以給我一個離你近一些的酒店地址。”
她說,我可以在酒店等你,如果你有時間見我的話。
他那時百忙纏身,她來得並不是什麼好時機。
可她的話說得那麼通透,讓人無端熨帖。
那時候的微信遠沒有後來發展得那麼厲害,功能上也沒那麼全面,才剛剛開始可以在朋友圈發照片時配上定位地址,對話框裡還沒有定位信息可以發。
所以靳浮白看了眼身後關著的門,說:“我讓人去接你。”
向芋拒絕了他的要求,說是年假寶貴,等他去接又浪費了時間在機場,還不如自己叫出租車。
靳浮白這邊也確實走不開,給了她一個酒店的名字,溫聲說:“你在酒店等我。”
再回到飯桌上,他的浮躁全然消散,主動提酒給桌上的長輩們道歉,說自己過於年輕,請大家多擔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