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瑤走出老遠,見他還在原地, 靜靜看著她背影, 她幾乎有些無奈地走回來。
“裴川,我又不想回去了,你帶我去玩吧。”
裴川僵硬地看著她:“什麼?”
貝瑤想了想:“三中外面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
裴川抿唇否認道:“沒有。”
他常去的地方, 總不可能帶她去。然而她說不走, 裴川內心又忍不住漾起淺淺的歡喜。
貝瑤說:“上次看到一家很有趣的小店,帶你找一找。”
她帶他去了一家塗料模具制作店。
店裡隻有三兩個小朋友,玩得滿手都是泥。貝瑤忍住笑,拉住裴川坐下。
有個五歲的小朋友走過來:“姐姐, 你也要玩這個嗎?”她攤開手,掌心一隻已經烘幹的小兔子膠模。貝瑤說:“不是哦,是哥哥想玩。”
小朋友瞪大眼睛看裴川。
裴川抬眸看貝瑤,她捧著臉, 對他笑。
裴川很不自在, 他冷著臉, 卻又無法提出要走。他隻能默認, 看貝瑤到底要做什麼。
烤模具其實非常簡單,相當於自己制作膠吊墜。
將膠按色彩倒進模板裡,再放進烤箱,就可以做出來一個膠玩具或者鑰匙吊墜。
貝瑤其實也沒玩過,她進來這裡其實是因為每個小朋友臉上都帶著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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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拿來一個圖案示例,問他們要做什麼樣的。
貝瑤說:“蜻蜓好看。”她纖細的手指點了點裴川面前那隻卡通蜻蜓,裴川不理她,拿了一彎最簡單的月亮和星星。
貝瑤心裡好笑,看他制作。
模板上有黑夜,有一彎明亮的月,還有四周亮晶晶的星。
周圍的小朋友都圍過來,充當小老師嘰嘰喳喳指點這個笨哥哥。
“不是哦,你要先做天空。”
“哎呀月亮融進天空裡了。”
“哥哥好笨。”
“星星少了兩顆。”
裴川滿手都是膠泥:“閉嘴。”
他抬眸,她搬了一根小板凳坐在他面對,認真撐著下巴看他,見他看過來,露出天真明媚的笑意。
裴川呵斥聲卡在喉嚨裡,他幾乎是自暴自棄垂眸,擰眉繼續。
小孩子們繼續說他:“哥哥你倒了好多。”
“好醜喲這個,還沒我的好看。”
“哥哥你臉上也有髒髒的。”
膠泥幹了並不好洗,他剛想用手背擦掉臉上的,一隻白嫩的小手輕輕給他擦了。
長大後,貝瑤第一次這麼近看他。
他大多數時候不喜歡說話,表情冰冷,五官俊朗,有些酷酷的味道。眉峰銳利,會有一點點兇。她看著他,心裡卻很柔和。
他幾乎是在狼狽悶頭瞎做。
華燈初上,白玉彤出門來三中找繼兄裴川,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店裡孩子們笑聲清脆,十六歲的少女臉龐白淨溫柔,笑著看裴川做模具。
他並不嫻熟,甚至可以說是很笨拙。
然而卻垂眸分外認真,甚至帶著縱容和幾分很淺的溫柔。
白玉彤睜大眼睛,她隻見過冷漠的裴川、暴戾的裴川、還有目中無人的裴川。確實第一次見任人擺布,毫無防備的他。
燈光下,最漂亮的卻是他對面的少女,貝瑤抬頭看過來之前,白玉彤往樹後面一躲,隔絕了他們的視線。
因為裴川彩膠倒多了,模具烤幹的時間比較久。
彩膠帶著橡皮泥的味道,眾星捧月被他做得有些醜。上面帶了一個孔,剛好拿來掛鑰匙。
貝瑤把自己的鑰匙系上去:“哎呀好醜。”
他帶著幾分惱怒看她一眼,她杏兒眼彎彎:“這麼醜,裴不高興自己留著吧。”
她低眸,把他的鑰匙系上去。
他能聞到少女發間的香,被秋天的夜風一吹,無聲讓人心跳加快。
鑰匙帶著她的體溫回到他手上,上面系上一彎小小的月亮。
那個五歲的小女孩過來抱住貝瑤的腿,分外不舍。
貝瑤蹲下來,見她可愛極了,親了親她粉嘟嘟的臉蛋:“謝謝小老師教哥哥,去找媽媽吧。”小女孩羞澀又甜甜地笑。
裴川臉色難看極了。
他忍無可忍,怕自己說出什麼話,幾乎是轉身就走。
走出好幾步,她的聲音夜風裡疑惑道:“裴川?”
他第一次意會到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明白,那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肆虐的感情,讓他一個人悄然歡喜,也把他灼得快燃燒殆盡。
他被這樣的溫柔迷得神魂顛倒,分不清今夕何夕,可是又痛恨這樣的溫柔,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屬於一個人?
裴川閉眼,片刻平靜回頭:“上晚自習了。”
貝瑤點點頭,笑著揮手:“再見。”
一段路分兩頭,裴川認真做模具的時候,貝瑤忍住了看表的想法。等他走了,她才急匆匆懊惱地往公交車站跑。
20:38
晚自習都開始好久了,今晚是李芳群的晚自習,要考數學測試的。
而說好要上晚自習的裴川,卻又站在初初亮起的路燈下,看著貝瑤慌張地跑遠。
白玉彤一臉異色走過來:“你喜歡她?”
裴川冷冷回頭。
白玉彤被他眼中片刻切換的陰狠嚇到了,後退了一步。
然而她又想,有什麼好害怕的,有裴叔叔在,裴川還能翻了天不成,上次來送錢,他沒接結果自己還得撿錢,那才讓人尷尬呢。
白玉彤像是發現了什麼秘密一樣得意道:“嘖嘖真可惜啊,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她挺可憐你的吧?”
“可憐”二字像是最尖銳的一根刺,挑開他內心不願觸碰的一角。
他動了動手指,很細微的骨骼交錯響聲。
那些午夜夢回最怕的,親人一個個離開,在乎的一點點失去。最想得到的卻無非是因為同情才與他相處。
他過得好時,身邊圍上來的都是衛琬這樣的人。
隻有他過得不好了,貝瑤才會陪著他。
所以、所以明明沒那麼難過那一巴掌,卻偏偏內心渴望她的親近。
這些都是他偷來的東西,裴川自己都在騙自己,卻被一個人得意點破。
白玉彤脖子一痛:“救……”
下一刻,她的嗓音卡在喉嚨裡。
十月的秋天讓人遍體生寒,她說不出一個字,脖子上的力道讓她呼吸困難。她得意的笑變成了驚慌,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睛。
一個學拳擊將近七年的少年,手臂的力道遠非她可以想象。
他一隻手就可以生生掐死她,白玉彤後悔了,她就應該聽媽媽的,別招惹他,也別試圖威脅他。
她眼淚流出來,四肢拼命掙扎。
安靜的街道,樹後這個少年卻手段狠辣。
他冷眼看著她呼吸困難。
白玉彤抓住了什麼,狠狠打他的手。
他目光微凝。
那是貝瑤親自系上去的小月亮膠吊墜。
如夢初醒,裴川松了手。白玉彤蹲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他上前一步,她幾乎是不要命地瘋狂後退。
“鑰匙,還給我。”
白玉彤扔過去,渾身發抖。今天本來是曹莉讓她來問問裴川裴家要搬家了,裴川要不要回去,可現在她哪裡敢問?這個危險的惡魔最好一輩子別回來。
他心裡有個人碰不得,一提就發瘋。
白玉彤看著他走遠,被嚇壞的恐懼讓她崩潰哭出聲。
她幾乎是詛咒般地想,貝瑤不會喜歡他的,這樣偏激的性格,他這輩子都不配被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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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瑤回去的時候,李芳群坐在講臺上面。
“報告。”她輕輕道,正在低頭寫卷子的班上同學都抬起眼睛看過來。
李芳群沉著臉說:“貝瑤,你去哪裡了?上廁所能上兩三個小時?”
哪怕貝瑤成績很好,可是李芳群本來就是大公無私的性格,自然不會姑息逃課的行為。
貝瑤不說話,默認了自己逃課的行為。
陳菲菲焦急慘了,她就差擠眉弄眼示意貝瑤撒個謊,比如肚子痛去了醫務室,比如遇到什麼突發情況啊之類,誰知瑤瑤自己認錯了。
高二六班的同學都詫異地看著貝瑤,畢竟這個班誰都可能逃課,但是貝瑤屬於最不可能的那一類人。
李芳群說:“不說話是吧,外面站著。”
貝瑤退出去,去教室外面站著。
梧桐樹葉開始慢慢變黃,秋天的到來讓空氣很清新,因為上晚自習的緣故,校園裡很安靜。
她站在高二五班和六班的走廊外面,兩個班的同學都能看見她。
畢竟是校花,六班寫卷子的同學時不時偷偷看她一眼,五班那邊的也好奇往窗外瞥。
好學生校花逃課呀,難得一見。
六班教室裡吳茉忍不住彎了彎唇,心情愉悅極了。
貝瑤臉頰有些紅,但她心中很平靜,並沒有想象中那種羞恥的感覺。秋風清涼,吹在身上有幾分涼意。
她說過,不會再把裴川弄丟的。
李芳群氣得不輕,第三節晚自習依然沒讓貝瑤進教室。
校花被罰站的八卦轉眼在學校裡傳開,韓臻聽到了也難免上了樓。
她單薄地站在夜色中,周圍也有一些同學,倒是沒人奚落。處境比他想象的要好,陳菲菲接了熱水,悄悄端給貝瑤喝。
她平靜地接受處罰,沒有哭,也沒有覺得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