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這酒味讓他又回想起了那晚的記憶。
他懊惱道:「我當時看到你給顧崢簪花,氣昏了頭。」
「晚上躺在營帳裡,想再去找你,結果派去跟著你的暗衛來報,說你在河邊買醉!」
說到這兒,他手下溫柔的力道不由得重了些。
我輕嘶一聲:「你輕點……」
其實不疼,但是迷蒙的真相陡然掀起一角,我這時候也委屈得很。
便不自覺嬌氣了許多。
「好,我輕點。」蕭南燭放下藥酒,又取來太醫院特意調的清涼化瘀的傷藥。
「怕你出意外,我衣服都沒穿好,就跑了過去。」
他眼神溫和柔軟,縈繞在眉眼間的鬱結緩緩消融,又仿佛變回了從前清潤的模樣。
「我明明把你放好了的,還擺了石頭小人哄你,你怎麼就掉了下去?」
「我拿了毯子手爐,急匆匆回來,就看到你和顧崢……」
蕭南燭給我上好了藥,藥瓶放回瓷盤,發出輕微的脆響。
好像開啟了什麼開關一樣,他苦澀的目光和我相撞。
眼睫幾不可察地顫了顫:「你說……喜歡他……」
被他這麼一看,一股莫名的愧疚縈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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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我顧不得剛處理完的傷口,攥上他有些冰涼的手解釋。
「我是要對你說的,隻是那晚不知為何把顧崢認成了你,就……」
腦子裡一根弦突然波動了一下。
「那個花,阿姐路邊採的那個花!」
我拉著蕭南燭往寢殿後的書閣走。
卻因為腿上有傷踉蹌一下,摔回他懷裡。
蕭南燭心領神會,攔腰將我抱起,輕松繞過曲廊,來到書閣。
我不愛讀書,偏偏最愛看一些奇花異草名錄,志怪小說一類的雜書。
蕭南燭的書閣一大半都被這種書堆滿了,後來我才知都是他特意為我搜羅的。
曾經還為了換得《異花珍筆錄》的孤本,輾轉民間多時才拿到,要用來給他父皇祝壽討歡心的《江山千裡圖》,想都不想就扔給了三皇子。
最後還因為隨便拿了件古玩充數,在大雪天被他父皇罰跪。
不過,小太子沒能攔得住我陪著他一起跪。
我還有空打趣:「一個雪人孤孤單單的多沒勁兒,成雙成對才好看。」
最後看在我爹薄面上,我倆很快被放了回去。
我窩在小太子熱乎乎的被褥裡,聞著身邊淡淡的木質暖香,聽他用清朗的嗓音給我念書聽。
那種小藍花,就在這本書上有記載。
接觸黏液就能讓人產生幻覺,頭腦昏漲,尤其是醉酒後,作用會加大。
所以也叫醉夢。
「你看,我沒騙你,就是因為這個花。」
「我當時一緊張,不小心捏碎了一片葉子。」
我又指了指書上的畫像,「這下相信我了吧。」
蕭南燭捏了捏我的臉:「原來是急著驗證這個。」
他輕嘆口氣,無奈地笑笑。
「其實,你說喜歡我的時候,我就都信了。」
我合上書,揶揄道:「我說不喜歡你,你不也信了?」
「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蕭南燭嘴角掛上笑,親昵地抵上我的額頭。
「你說不喜歡我,我也是信的,但我不會放你走。」
「我會做到你喜歡我為止。」
我:「……」
「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
書案上的筆墨被掃落在地。
蕭南燭把我輕輕放在上面,沉重炙熱的吻落下來。
從眉心,到唇瓣,珍重又綿長。
「從當年你選了我那刻起,就都來不及了。」
番外一 世間珍寶
1
我的出生就像一個噩夢。
父皇終生都困在那場夢裡。
母後被人害得難產,再拖下去隻有一屍兩命。
她讓父皇把我剖了出來……
所有知道這個故事的人,都覺得是我害死了母後。
我不懂,明明父皇已經懲治了真正的兇手,為什麼罪人成了我?
我後來想通了。
因為我是那根橫生在他心頭的刺。
如果沒有我,母後就不會死了。
他或許不止一次這麼想。
時間久了,我也開始覺得自己就是兇手。
父皇給了我最尊貴的身份,卻用最冷漠的態度對待我。
我沒有自己的太子居。
被安排住在母妃的玉泉宮裡。
因為這裡,是父皇絕不會踏足的地方。
到了年紀以後,我按例是要在宮學讀書的。
去之前,要先選伴讀。
父皇雖然冷待我,但不會讓我落到沒人選的地步。
那年墨書宴,少來了一個人。
我聽說過他,沈將軍家的小公子。
他們說,他是個很受家裡寵愛,無法無天的小混蛋。
我倒覺得,如果有人寵愛,就算真長成混蛋,也是個幸福的混蛋。
他們這麼說,隻是因為嫉妒。
因為沈輕隱沒來,蕭南笙,也就是我的三哥,那天成了唯一一個孤身的皇子。
雖然後來他母族安排了更合適的人給他伴讀,他依然不滿。
這不滿有一部分發泄到我身上。
另一部分,被算在沈輕隱頭上。
我沒想幫他。
我隻是有些好奇。
無法無天的小混蛋會是什麼樣子?
老三有條惡犬,不知咬斷了多少宮女太監的腳腕,胳膊,甚至是脖子……
老三不敢讓狗去咬斷沈輕隱的任何地方。
一則他家世代忠良,祖上軍功赫赫,很得父皇信重。
二則他爹護短不要命。
三則老三喜歡他阿姐。
所以打算小懲大誡,讓這瘋狗吃飽了才放出來。
這樣不至於把沈輕隱咬得太慘。
可不知為什麼,沈輕隱被沈將軍帶來宮裡告罪這天,還帶了隻兔子在懷裡揣著。
沈將軍被留在承天殿和父皇商議江浙一帶的匪患圍剿。
他抱著兔子在宮中四處亂跑。
我的人都跟丟了。
我隻好自己去找。
總不能真讓他在宮中出了事。
我找得確實不如狗快,畢竟我靠腦子,那瘋狗靠鼻子……
我到的時候,沈輕隱已經把那狗……一石子擊暈了。
「咬我的兔子,真是狗膽包天,來兔兔,給我咬回來。」
他掰著兔嘴,在狗身上象徵性地咬了一口。
隨後輕輕安撫那隻受了驚的兔子。
「放心吧兔兔,有我保護你,不會讓你掉一根兔毛!」
我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在他發現前,躲在了墻垣陰影裡。
我捂著怦怦直跳的心口。
忍不住地想。
要是我是那隻兔子,就好了。
後來,我費盡心思,讓自己成了一隻有人保護的兔子。
有沈輕隱保護的兔子。
2
我原本的伴讀,是丞相家的小公子。
他並沒有跟我一起被欺辱。
是我給他提供了這個理由,來擺脫我。
丞相最為嬌貴這個兒子,一定會直接豁出老臉去求父皇。
我要把位置空出來,留給更有趣的人。
3
墨書宴又要開始了。
我向父皇提議,這次由伴讀選皇子。
父皇看出了我的心思。
但沒有駁斥我。
他隻是不耐煩地點點頭,準了。
我提前在路上設了隱蔽的陷阱機關。
為了困住沈輕隱,讓他隻能選我。
他後來一直以為,那是哪個皇子的惡作劇。
我不敢告訴他,那不是惡作劇。
那是我的處心積慮。
也將是我此後經年,一日不斷的癡心妄想。
4
墨書宴進入尾聲。
大殿上的竊竊私語聲,被一身紅衣的小公子驟然打破。
幾乎所有目光都不自覺地被他吸引。
我也不例外。
可這個時間不對!
我的計劃沒有問題,可沒想到安排好的人把他放出來得早了一些。
此刻還有兩個皇弟沒有被選。
我看著他緩緩走近我,卻被人拉住,停在原地。
我知道,他在猶豫,猶豫要不要蹚進我這一攤渾水。
我以為,他是不願意過來了……
卻沒想到,剛垂下頭,假裝不在意,就被他攥住了手腕。
那一瞬間,我的欣喜幾乎要掩飾不住。
隻有手腕上真切的觸感,讓我勉強覺得還腳踏實地站在地面上,沒有在雲間飄然。
我裝作矜持又羞怯地道了聲「可以」。
我想,這個初印象,一定很能激起他的保護欲。
畢竟,我很像一隻需要有人護著的兔子。
果然,他摸了摸我的臉,那一片皮膚微微發著燙。
他真的說,要來保護我。
我真的,成了屬於他的兔子。
那個噩夢一樣的故事,被終結在與他偶然的一次對話中。
沈輕隱聽到老三罵我是個帶來厄運的災星,還克死了自己的親娘。
他像個初生的小牛犢一般,我還沒來得及拉住,就沖出去蹶了老三一蹄子。
他說那是他自創的「斷子絕孫腳」,專踢這種嘴裡生瘡的王八羔子。
事後他不願意道歉,沈將軍隻好含淚賠出去一張免死金牌。
我不敢表露的愉悅,被沈輕隱誤以為是情緒低落。
他了解了我的身世,在除夕那天悄悄把我帶出了皇宮。
他用攢下的月銀給我買了很多很多花燈。
帶著我放到護城河裡。
他捧著燈,眼裡的光比燈還要耀眼奪目。
「我好沒本事,沒辦法帶你去你母後睡覺的地方,但這條河和那裡是連著的,燈肯定能飄過去。」
事實上,燈到不了那裡就會燃盡熄滅,或許一個浪打過來,一陣風吹過去,就會沉沒在幽暗的水底。
但他在簇簇盛放的花燈裡說的那句話,我一直記在心裡。
永遠不會沉沒,永遠不會消弭。
他挽著我的手說:「你才不是害死你娘的兇手。」
「你是她留給世間最後的寶物。」
他不知道,他也是這世間留給我最後的寶物。
番外二 紅珠纏
1
我至今仍不明白。
蕭南燭當初到底為什麼要做兩隻耳墜。
沒錯,那紅珊瑚珠耳墜,是他一點一點做出來的.
親手打磨的珠子,親手做的模具, 熔鑄出的金片。
連鏤空的金絲, 都是自己一根一根磨出來的。
拜託,我隻有單邊耳洞,再怎麼做,也該做一隻才對。
做兩隻,我很容易誤會的。
聽了我的質問,蕭南燭委屈得不行。
「我想著做兩隻, 成雙成對的多應景。」
他輕輕吻了下我的左耳垂。
「還可以換著戴,我好體貼的。」
他對這個打了耳洞的耳垂,好像有什麼執念一樣,每每做那事時, 便咬著不放。
平日更是動不動就吻上來……
偏偏我一被他這樣, 就渾身紅得不行, 眼淚也仿佛條件反射一般, 洇出些許。
他便更喜歡這樣挑逗我。
……
阿姐那兒的一對墜子,自然不便要回來。
蕭南燭便順坡打滾,說這是他送給姐姐的一片心意。
給我的,他要用成色更好的紅珊瑚磨珠子,用更熟練的技巧熔鑄金片, 鏤空金絲也要做新樣式, 還要微雕進去我們倆的名字……
終於有一天, 他神神秘秘地把我帶到太子居。
月光順著木窗欞傾瀉在他身上, 襯得他氣質更加溫和柔軟。
隻是手下動作倒是完全相反的強硬。
玩鬧夠了, 他用手捏起右耳垂。
那一小點在月光下瑩潤又白皙,我微微喘氣,定神去看, 驚得差點掉下床。
「蕭南燭, 你要害死我嗎?」
「我明天肯定又要被那群老臣罵禍國妖後了!」
在那群老臣眼裡, 這可不是什麼打耳洞的小情趣。
這是傷害皇帝龍體的大事, 關系到江山社稷。
「我看誰敢,敢說一個『不』字, 我就半夜偷偷溜進他們家裡, 給他們所有人打個成對的。」
幼稚的年輕帝王一邊笑,一邊為我戴上新鮮出爐的紅珠耳墜。
嗯,看著是比上一對更精巧奪目。
他摸著我的手, 讓我也為他戴上。
我隻好聽皇帝陛下的了。
他抵著我的額頭, 耳墜垂落與我的纏繞在一起。
愈發燥熱的空氣裡,他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真好, 這樣就又能成雙成對了。」
我環著他的腰身,也忍不住漾起一抹笑。
此刻,我無比真切地意識到, 這個人屬於我了。
他被我的動作弄得一僵,垂下頭,耳墜纏繞得更緊密了。
「阿隱,你不知道, 我很早就想在這裡……」
未完的話,漸漸隱入了灼熱的呼吸裡。
糾纏,是墜子的宿命。
也是我們的宿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