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金口一開:「這是皇後為朕生的皇兒。」
當即就要下立後、立太子的聖旨。
「眾愛卿可有異議?」帝王語氣溫和,笑意卻不達眼底。
他們這些老臣,反對立後無非就是揪著男人不能孕育子嗣這條不放。
哪知道蕭南燭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直接指鹿為馬。
「陛……陛……陛陛陛下,老臣鬥……膽一問,皇後,皇後他如何……如何能生出這麼……這麼大一個……」
「這就是徐愛卿孤陋寡聞了,不過,你這兩聲皇後倒是深得朕心。」
蕭南燭笑瞇瞇扶起了徐大學士。
「昨夜有青鳥銜一竹籃入夢,稱皇後為西方聖人座下白鳥鳳凰化身,聖人為我們的情意動容,又為嘉獎我平亂定災的功績,特派它送來麟兒,為我們留下血脈。」
「誰知一覺醒來,這孩子就酣睡在我和皇後床前!」
「這是天意!」
他話音剛落,殿上不知誰起了頭,喊著:「皇後娘娘天命所歸!」
隨後便是此起彼伏的恭賀聲。
徐大學士哽得臉紅脖子粗,硬是再說不出一個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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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騙人!」我忍不住捶了下桌子,「昨夜你根本沒睡,哪來的夢!」
有些拍麻了的手,被一隻小手輕輕摸上。
「我給父君呼呼,就不疼啦。」
……
蕭南燭從哪兒找來的孩子,太犯規啦!
我強忍住想蹂躪他腦袋的念頭,板起一張臉。
「我不是你父君。」
小孩兒眼角紅了一片,看看我又看看蕭南燭,一臉不知所措。
我艱難無視,轉頭質問蕭南燭:「你最好解釋清楚,這是你禍害哪家姑娘得來的孩子!」
話裡是我自己都沒察覺的委屈。
蕭南燭急得臉色一白:「我除了阿隱,再沒有旁人了。」
我繼續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他敗下陣來,無奈攤手:「好吧,這是我從宗室特意選出的孩子。」
看他無所謂的樣子,我就來氣。
「你一個心血來潮,就把人孩子弄走了?!」
蕭南燭委屈垂頭:「我不是心血來潮……」
他握上我的手,神情透著孤注一擲。
「這條不歸路,我早鋪好了的,隻等你願意和我一起走。」
「蕭衡的母親生他的時候就沒了,父親妻妾成群,兒子多得數不過來,從不管他的死活。」
「隻要你答應養他,他就是尊貴的太子殿下,再也不會有人敢輕視他,辱罵他,作踐他。」
我的心動搖得厲害,仿佛要跳出來一般奮力掙扎,叫囂著要我把人留下。
可若是應了,豈不是答應了做他的皇後?
「如果我不答應,會怎麼樣?」
蕭南燭語氣低了下來:「那就隻能送回去,看他自己的命了。」
我不自覺攥緊了手指,裝作毫不在意:「哈?關我什麼事?」
「是嗎?」蕭南燭挑眉,「那我帶他回去。」
他即將出殿的一刻,我再也裝不下去了,猛地沖過去,拽住了蕭南燭的衣袖。
小聲道:「留……留下吧。」
不怪我不中用。
實在是這孩子……
一雙圓潤微濕的眸子那麼看過來……
像極了當年墨書宴選伴讀,可憐巴巴望著我的小太子。
16
那場墨書宴與以往都不同。
從前是貴人選伴讀,這次是伴讀選貴人。
我赴宴的路上不知被誰設的機關陷阱困住,耽擱了時辰。
奇怪的是,本來熱鬧的宮道那天空空蕩蕩,我掙扎很久才被不知哪裡冒出的小侍衛救了出來。
等趕到文景殿時,所有皇子公主身邊幾乎都有了人。
隻有小太子,孤孤單單站在角落裡,一雙眼睛黑如點漆,眼巴巴看著我。
聽了周圍的竊竊私語,我才知所有人都刻意越過了他不選。
因為他生來不祥,克死了先皇後,陛下厭惡他至極,卻還是為了先皇後讓他坐穩了太子位。
「欸,你可別想不開選他。」相熟的好友拉住我,勸說著,「那不還有九皇子和十皇子嗎,怎麼都比他好。」
我好像想起來了,小太子排行第五,兩年前的墨書宴就到了年紀,選了位伴讀。
當時我貪玩,溜出了府,沒去參加,還被我爹打了一頓,帶去向聖上告罪。
「那他今年怎麼又要選一位?」我停下步子,轉身問好友,沒注意到遠處小太子眸色突然沉了下去。
「上一個,因為受不了跟著他一起被欺負,自己告罪跑了唄。」
「有這種事?」我掃了一圈大殿,很多人都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瞄著我們這邊。
「那我……更要去了!」
我不顧阻攔,穿過紛亂哄雜的人群,穩穩牽起小太子有些冰涼的手。
「你好呀太子殿下,我可以做你的伴讀嗎?」
小太子那時還看不出日後的無賴執拗,沉靜的眸子顫了顫,小聲應道:「可……可以……」
我揚起嘴角,看著唇紅齒白的小太子癡癡一笑。
「放心吧,我命硬得很,以後我來護著你。」
……
小阿衡和當年的小太子,不隻容貌相似,境遇都一般無二。
像是精心挑選出來,引我上鉤的陷阱。
可我偏就,心知肚明,又心甘情願地跳了進來。
小阿衡才不管我留下他有怎樣的煎熬,歡欣又雀躍地喚我「父君」,重復了一遍又一遍。
傳到我腦海裡,全變成小太子經年如一日掛在嘴邊,溫柔又繾綣的「阿隱」。
17
正當我以為這場鬧劇落下帷幕時。
又出了大亂子。
阿姐要作為主將,帶兵駐扎北疆,成為北方堅不可摧的矛。
可女人帶兵,跟我這個男人為後,在大虞國史上都是聞所未聞的事。
朝堂上亂成一團,文臣鬧著要撞柱,武臣氣得要折柱。
吵嚷聲裡,年輕的帝王金口再開。
隔日,面向全國的武試擂臺就建好了。
騎射武藝,兵法謀略,對壘模擬……
一共六大項三十六小項。
參與者任挑自己拿手的和阿姐比試。
半月下來,無一人鬥得過我阿姐。
當然,我也摩拳擦掌上去了。
然後鼻青臉腫被喬裝的蕭南燭抱下來。
嗚嗚嗚,可惡的阿姐,我就想報個仇,至於給我臉都打腫嗎?
其實,到這裡,我再笨也明白了。
阿爹年紀大了,大虞需要一位新的不敗戰神,需要一個新的信仰。
我那專跟人逞兇鬥狠的武藝,到了戰場可能是一員猛將,但絕不是那個運籌帷幄,算無遺策的主將。
所以原本,我是要以阿姐的身份入宮的。
而阿姐,扮作我去北疆。
我捂著臉,被蕭南燭抱下來的時候,臉上的疼仿佛也疼在了心尖上。
我也想去北疆,可我打不贏阿姐,像從前一樣。
沈家隻能有一個人上戰場,這是母親死前最後的願望。
她不想讓她的兒女都行在刀尖上。
所以阿姐便總和我賭,贏了就和我互換身份。
扮作我去參加圍獵,扮作我隨父親剿匪抗倭,扮作我參加武試,差點給我得了個狀元回來,最後因為太過招搖被阿爹逮回了家……
這一次,她想讓我替她入宮,可宮人來得太快,當夜就要帶人走。
阿爹便信口胡謅,讓我以自己的身份入宮。
蕭南燭更是直接坐實了宮裡這個是我,沒想過再去遮掩。
他是想……讓阿姐堂堂正正用她的身份,去成為那個信仰嗎?
18
臨下擂臺前,我當眾為阿姐正名。
小到幾次圍獵,大到每場戰役。
隻要是阿姐的,我都要還給她。
至此,壓在我心頭十餘年的大石終於卸了下去。
最後一個來挑戰的人,是顧崢。
他選了陣法,與阿姐對攻。
兩個人好似下棋一般對弈。
最後阿姐變陣險勝一子。
我身上的傷好得七七八八了,在隔壁茶館二樓看得頗有興味。
雖然看不懂,但很愛看。
「有什麼好看的……」蕭南燭不滿地捏了捏我的手。
我轉頭不解:「你不也看得目不轉睛的。」
別以為我沒看到,餘光裡,他分明一眨不眨盯著阿姐那邊。
「可我,是在看窗邊的你呀。」
我被蕭南燭的油嘴滑舌弄得一愣。
剛要反駁,就被他捂著眼睛往懷裡一帶。
「別看了,再看也是別人夫君了。」
「顧崢倒是個有種的,不留餘力,確實是對愛人最好的尊重。」
「可惜了,人家心裡不是你,不如回過頭看看旁人。」
我扒拉開他的手:「看你嗎,你心裡是誰,我還不清楚嗎?」
再往窗外看時,擂臺已經散了,阿姐沒骨頭一樣倚在顧崢身上,正往我們這邊招手。
「喏,在那兒呢,也已經是別人的夫人了。」
我忍不住也要嗆蕭南燭一下。
下一秒,卻因為瞥見阿姐耳上墜著的紅珠,猛地一愣。
隨即瞪向面前送了這耳墜的人:「紅珠贈美人,當年的你倒是很會討人歡心。」
蕭南燭隨著我的視線,也看到了那耳墜。
捏著我的手猛然用力。
「這耳墜,我不是給你的嗎?」
「你不喜歡,扔了便是,為何給了旁人?」
19
回宮的路上,我縮在馬車最裡。
捂著有些紅腫的唇,氣得發抖。
蕭南燭滿了意,剛才激動的情緒緩和下來。
「所以,你一直以為,我將你認成了沈風竹,才把墜子給了你?」
「我就這樣被你誤會了這麼多年?!」
我不明白他把我捉上車,不管不顧親了我半晌,如今一臉質問是什麼情況。
心裡又委屈,又氣急。
「你一直都分不清,我當然覺得,你那次也把我當作了阿姐。」
「我自然要把那墜子轉交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上。」
舜卯二十年的上林苑圍獵,阿姐又和我打了賭。
贏的人去圍場,輸的人在官家小姐堆裡吃茶做看客。
這次比的是水下憋氣掰手腕。
我水下功夫比阿姐好,料想就算阿姐天生怪力,也必然贏不過我。
誰知道我上來就被她掰倒了,根本還沒到憋氣的程度。
無法,我隻能穿上衣裙,被我器宇軒昂的「弟弟」捯飭一番,推進了女眷堆裡。
一整個上午,我都像隻鵪鶉一樣,窩在角落小口小口喝茶吃糕點。
還好這些年,阿姐的宴會十有八九都是我代班。
久而久之我也能夾著嗓子應付一兩句話,更多時候閉口裝啞巴就好。
大虞的圍獵慶祝規矩很特別。
女眷們都要帶花,要給晚歸的兒郎們簪花去除血氣。
年長的女眷,大多把花留給家中兒孫。
正直妙齡的女眷除少部分會留給兄弟,多是贈花給心儀的男子。
那天,我就拿著阿姐準備好的小藍花簇。
聽她說,是在來圍場的路上特意撿的最漂亮的小野花。
別出心裁,正好送給顧崢。
她還交代我,若是她圍獵回來遲了,來不及和我換回來,讓我務必搶在別家小姐前面把花給顧崢簪上。
簡直是強人所難……
不過,這花怎麼總覺得有些眼熟?
20
薄暮將昏,夜色試探著籠罩山林。
已經零零落落有人滿載而歸。
顧崢出來的時候,我伸長脖子遙遙往他身後看。
阿姐人呢?!
說好今天適可而止的。
還有小太子,怎麼還沒回來,不會遇到什麼危險了吧。
眼看身邊從顧崢露面起,就眼波流轉,羞紅了臉的陳家姐姐揪著衣裙要起身。
我趕忙抽身繞過人群,手裡的花都被我緊張得捏碎了一片葉子。
些許汁液沾在了手上。
我沖到顧崢面前,迅雷不及掩耳地把花簪在他發冠旁,怕被看出來,弄完還捂著臉害羞一樣往營帳跑。
剛靠近自家帳子,就被人攔腰擄進了帳旁隱秘的角落。
「你……」剛驚出一個字,我陡然想起自己還是阿姐的模樣。
閉了嘴,定神一瞧才發現是太子殿下。
他冷著一張臉,把緊攥的手在我眼前展開。
白皙修長的指節間,一抹紅色躍入眼簾。
是一對紅珊瑚珠耳墜。
尾部墜著小巧精致的金片,即使隻有微弱的火光映襯,也粼粼泛著光。
被寒風吹得有些微紅的手好看,仿佛被光霧環繞的墜子也好看。
實在……好看極了。
我一時看愣了,回過神才發現小太子已捏過其中一隻墜子,戴在了我的左耳上。
糟了。
我的耳洞,是當初覺得阿姐戴著耳飾好看,自己偷著去街市賣飾品的小攤打的。
當時打了一個,因為怕疼,就沒敢打第二個。
為此還差點被阿爹胖揍。
左耳那個耳洞,後來被阿姐鼓搗著戴了幾次耳飾,沒再長上。
鬢邊留一些碎發,便能輕易遮住。
我堅信不會有人注意到這些。
眼看小太子捏著第二隻耳墜靠近,我下意識捂上完好的右耳,猛地推開他。
不知為何他今日如此孟浪。
我和阿姐模樣就像是鏡子的兩面,她比尋常女子要高出許多,我稍微低著頭,便連身形都與她接近。
我倆互換,除了阿爹,無一人分得出。
小太子也一樣。
我扮作阿姐時,有機會就要特意在他面前晃悠幾圈。
他從來認不出我,我便每次都背地裡偷樂。
……
可今晚,他把我認作阿姐,捏著墜子表露心意時。
我多希望他認出我來。
我多希望他是在對著我說。
可他已經認錯了,我便不能再讓他發現是我。
推開他那下,我沒收住力道,他踉蹌著後退了幾步,看過來的眼神裡滿是受傷頹然。
「我看見你給顧崢簪花了……」他聲音裡帶著哽咽,「墜子你收著,不要便扔了。」
他把另一個墜子塞到了我手裡。
我不敢開口,垂著頭,強忍眼中酸澀。
小太子為了送墜子,連獵物都沒清點完就擄了我過來。
御前隨侍叫走他之前,小太子好像還說了什麼。
但我當時不知為何,頭昏沉沉的,那話進了耳朵又出去,一個字都記不得。
再後來,便是那晚我傷心失意,溪邊醉酒,被他看到和顧崢拉扯……
21
回到宮中,蕭南燭拿著軟巾,輕輕蘸了藥酒給我傷口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