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間原也也回來了。三人簡單打個照面,男生就回了房間。
春初珍目隨他進門,回頭新奇:“你說這小孩真是清北料子?一放假就跑出去,也沒見看過書。”
你問我,我問誰?春早抱有同樣的困惑。
但她不愛置評他人,當即轉移話題:“你又要買東西?”
春初珍擺頭:“怎麼可能,我才不會被這些話術騙錢呢,就打發時間。”
春早想到家裡那快溢出櫥櫃抽屜的百卷垃圾袋,不由暗嘆口氣。
主播聲音愈發尖昂。
春早聽得心煩,三下五除二將碗裡剩餘的湯水喝光,春初珍這才退出直播間,收走她的碗筷。
正要離席,春早目光飄向那臺黑屏待機的平板上。
有個暫時拋卻腦後的計劃再度萌發,春早看眼媽媽的背影,將平板撈過來。
為圖省事,春初珍從不給電子設備設置密碼,春早輕而易舉進入,打開音樂軟件,搜出自己早前就想觀看的視頻。
她喜歡的一個國外女歌手不久前剛發新專,上周五無意聽到班裡同好聊到新出的MV,說得天花亂墜,她滿心憧憬;今晚趕巧,就想借機看一眼。
前奏一出,廚房裡水聲戛止,春初珍唯恐慢了衝出來:“你幹嘛呢?”
春早切掉界面,保持鎮定:“查個東西。”
春初珍的回話仿佛在講笑話:“你手機不能查麼?”
春早瞠目幾秒,不厭其煩地重復這個已經訴苦多次的事實:“媽,我手機沒裝卡,連電話都打不出去,怎麼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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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諷刺的。
她的母親,忘不掉她每一次考試的成績和名次,卻在這件事情上面永遠失憶。
永遠隻記得曾寬恕過她一支手機。
“哪來那麼多東西要查的……”春初不耐煩地嘟囔著,雙手在罩衣上擦拭幾下,靠過來,將女兒手裡的平板毫不留情抽走,咣一聲攤放到她面前:“查吧,要多久?”
因動作有些大,平板的邊緣撞在春早微攏的指背上。
不疼。
但莫名屈辱。
春早眸光定住,回答媽媽:“幾分鍾。”
春初珍下巴一抬:“那好,我看著。”
春早的胸腔劇烈起伏一下。
“不查了。”
她起身離開座椅。
春初珍無名火起,衝她背影定罪:“你就是想看亂七八糟的東西。”
春早剎在門框裡,轉身反駁:“誰想看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春初珍語氣篤定:“不是心裡有鬼為什麼不敢當著我面?”
春早愕然地盯著她,片刻,扯唇一笑:“我不是不敢,是不屑。真當別人稀罕你的破平板。”
春初珍也頗覺荒唐地笑了:“你不稀罕還偷偷拿起來看?”
春早咬住牙關,眼前起霧:“偷偷?我以前沒跟你好好說過嗎?你哪次不是廢話連篇,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我?又有哪次不是像看犯人一樣看著我?”
春初珍沒了聲音。
最後她冷淡地推一下平板,語氣輕飄飄,如施恩:“你用啊,我不看,記錄別刪。”
春早一動不動。
自打上學,這樣的對峙會迸發在她生活的任何一刻,沒有預兆,也沒有成效,她舉起槍,也扣動扳機,最後造成的傷害值不過是,水墜入水裡。
客廳裡像死海。
春早收起自己不自量力的隱形玩具槍和彈珠,轉身回到臥室。
知女莫若母,春初珍是很了解她。
她就是要查一些在她看來“亂七八糟”的東西——可隻要……五分鍾,五分鍾而已,一首歌的時間。她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奢望媽媽能夠理解和答應。
奇跡並未發生。
明明習慣了這種無力而挫敗的時刻,習慣了母親強橫的審判和置喙,可為什麼,每次還是會有大股的酸楚流淌出來,春早坐在桌前捂了會臉,兩分鍾後,她抽出紙巾,掖幹通紅的眼周。
她抽出書立裡邊一本A4大小的英語題冊。
把自己埋回密密麻麻的紙頁,修復灼傷的情緒。
春初珍將鍋碗瓢盆收進櫥櫃,沒如往常一般去關心女兒。
春早自然也不會跟她道晚安。
母女間的相互懲戒總是無聲且默契。
門外聽到的最後動靜是春初珍如沒事人一般和原也搭話:“你要洗澡啊?”
原也“嗯”了一聲。
春初珍道:“那你等一下,我把洗衣機裡面被套拿出來。”
“好。”
快到十一點半,春早合上已經填滿的英語題。這是課外作業。她的發泄途經通常單一,伴隨著無可指摘的目的。
她去衛生間洗漱。
媽媽是省電狂魔,本以為開門後迎接自己的會是一室漆黑,沒想客廳燈居然還亮著,衛生間亦然。
多少感到寬慰。
春早停在洗手池前,觀察沒有變化的自己。哭泣的時間很短,難過並沒有在她眼白裡留下任何痕跡。
她扯下發圈,將散發綁成高揪,隨手拿起印有貓咪圖案的漱口杯。
鏡面裡的女生動作驟停。
漱口杯的下方,壓著一張紙條,被折了兩道,看不到當中內容。
春早立即用杯子蓋回去。
她彎身湊近,小心翼翼重新拿高,確認眼前所見並非幻覺。
真的有……
春早心跳驟快,喉嚨發緊。她看一眼半掩的衛生間門,伸手將它關好鎖牢,回頭拆那枚“密信”:
非常俊逸,好辨的黑色字跡,是很隨性的行書體:
第一行:“我開了熱點”。
第二行是密碼,包含數字與字母,一共十一位。
不知怎的,臉霎時升溫,好像誤開花灑,有熱流毫無防備地淋下。春早忙將紙條藏回手心。
她洗了個五分鍾戰鬥澡,關燈關門,回到臥室。
然後躲進夏被,深呼吸,把紙條扔到臉旁邊,半信半疑地打開手機,搜索無限局域網。
四條wifi也爭先恐後蹦出來。
春早拇指一頓。
她怎麼知道是哪個。
但這個顧慮很快消散了,根本不需要猜,信號格全滿的某一位,有著個人特徵異常鮮明的名稱。
僅一個圓圈字符:
“〇”
作者有話說:
寫這章時分別試了一下家裡的安卓機和蘋果機
安卓機不管是熱點還是wifi都會顯示一樣的信號格
ios系統的熱點才會顯示兩個交錯的圓弧
所以這邊不是bug哦,女主用的安卓機
第7章 第七個樹洞
◎自由的甜點◎
很小的時候,春早擁有過一條金魚。那天是被媽媽帶出去買菜,菜市場門口常有些販賣花鳥魚蟲的小攤,春初珍遇見熟人,停下闲聊,春早就擠進孩子堆,蹲身看那些小烏龜和小金魚。
見別的小孩都有,她百般央求,哭得淚汪汪,春初珍才放下要強拽她離開的手,同意購買一條,老板問要不要再帶個缸子,春初珍嗤聲,“要什麼魚缸”,並斷言“她肯定養不活”。睫毛上綴滿淚珠的小女孩,雙手緊攥著塑料袋打結處,將那條小魚提回了家,一路上,她動都不敢動,胳膊酸僵。
直到金魚被倒入瓷碗。
當時的春早不懂得養魚技巧,以為要像貓咪一樣曬太陽,就把它擺在陽臺上。
傍晚再去看它,那條金魚已經奄奄一息,翻著肚皮,雙目無神,半透明的鰭無力飄蕩,隻剩嘴巴在翕合。
春早驚慌失措到又開始哭,最後是姐姐聞聲過來,安撫並告訴她,她有辦法拯救小魚。
她把魚碗端進水池,又將水龍頭出水口擰成最小檔,叫春早耐心等著就好。
做完這一切,姐姐回屋寫作業,春早找來張凳子,墊高趴在池子邊,為小魚祈禱。
滴答。
滴答。
水珠一顆接一顆掉進去,漾出漣漪和氣泡,春早靜靜待在那裡,目睹這個過程循環往復。
不知過去多久,窗外燒紅的天幕變成深邃的藍絲絨,那條魚慢慢挺立起身體,重回活潑狀態。
仿佛親見魔法,春早瞪大雙眼。
再長大一點,春早學到了當中的原理,滴水可以增加水裡的含氧量,所以小魚才會“死而復生”。
這個夜晚,魔法重演。
那個“○”,是一粒陡然出現在密閉水族箱的氧氣泡,浮在水面,隻等她遊近,享用它。
對照密碼連接上去的第一刻,春早心髒狂跳。
接著是動容。
復雜的情緒如泄洪,她鼻頭酸脹,深吸一口氣,直奔期待已久的MV。
她也不貪念,隻將它播放三遍,然後心滿意足地關閉手機。
翻來覆去好一會,春早掀開被子,躡手躡腳下床,先把手機歸置到原處,然後撕拉開一張今晚剛買的便箋條,抽出馬克筆寫上:
謝謝。
一筆一劃,吹幹水跡,彰顯誠意。
至於手裡的這封“通敵文牒”——她在毀屍滅跡和收藏留念間搖擺許久,終究不忍心把它丟棄,就夾進了抽屜深處的白色鐵皮盒裡。
盒子裡收納了不少零碎物件,有遊樂園電影院的票根,一直不敢對外使用的哥特風掛件、搞怪胸針,還有朋友旅遊帶給她的海邊貝殼或小擺飾,以及大沓她從報刊上面裁剪下來的國內外風景照片,它們全是生活裡為數不多的絢爛光點。每逢出遊,哪怕直接刷身份證或二維碼就能放行,春早還是執意去窗口打票,也不介意被童越戲稱為“中老年”。
她把紙條插進鐵盒最下層,用其他東西嚴嚴實實掩好,才放心蓋上。
離開座椅,大腿被椅背的書包硌了一下,春早低頭看,瞄到側袋裡的空瓶飲料。
凝視它片刻,春早把它抽出來,留下粉色瓶蓋,坐回去從紙巾細致擦拭一番,同樣收進鐵盒裡。
翌日,不到五點,春早在電子表的滴滴聲裡睜開眼睛。
屋內光線蒙昧。她貼到門上聽了會,才輕手輕腳開門,跑向衛生間,準備把“感謝信”以同樣的方式回饋給原也。
春早愣在洗手池前。
原也不用漱口杯。她之前未曾留意。
男生都這麼糙的嗎?
可目光落到那臺底座閃爍的全黑電動牙刷上面時,她又矛盾地覺得,這個人還是蠻精致的。
行動不如預想中順利,春早決定先退回臥室,剛要出去,挨著衛生間的那扇臥室門被從內打開。
春初珍抓著頭發從裡面出來,一臉疲態。
春早滯住。
女人半低著頭,還沒注意到杵著的女兒。
春早穩住心神,決定先發制人,不帶情緒地叫了聲“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