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怪她把人往壞處想了。
經此一事,再回想莊可凝之前種種舉動——
雖然具體記不清了,但蘇好隱約留了點印象:她被混混堵之後那個周日傍晚,莊可凝跟她提過出板報的事,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討好,問她下禮拜有沒有空。
現在想來,莊可凝當時或許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問她肯不肯幫忙,其實是在試探她的態度,試探她會不會對她產生了懷疑。
“誰?”陳星風拍了下桌板,“你給老子報名字,別以為是女的,老子就動不了她了!老虎不發威還真當老子holle kitty?”
尤歡歡和郭照剛好端著殘羹剩飯經過這桌,手裡餐盤齊齊一顫,又聽見蘇好冷靜地說:“用不著你出馬,我想好怎麼辦了。”
郭照挽著尤歡歡胳膊走出食堂:“陳星風不會在說我倆吧?我倆在生物課上說蘇姐的那些話肯定被她聽到了,你還說她紙老虎!”
尤歡歡手裡餐盤在抖,臉上表情鎮靜:“不至於吧?”
“對我是不至於,我在蘇姐那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對你就不一定了,你本來就是她情敵。”
尤歡歡沉默了。
“要不你去將功補過,把莊可凝賣了算了!”
尤歡歡抿抿唇:“跟情敵打朋友的小報告,也太不上道了吧。”
“你還想和莊可凝好啊?我跟你說,剛才吃飯我一直在想,莊可凝到底幹嗎這麼計較板報到底誰畫。然後我記起來,當初高二剛分班,老班本來是讓蘇姐競選宣傳委員的。宣委跟其他班委不一樣呀,不一定要求學習成績拔尖,一個要畫畫好,一個要動員組織力強,蘇姐就特別合適,但她懶嘛,不想搞,宣委就落在莊可凝頭上了。”
“後來每月一次板報評比,我們班老比不過其他班美術生出的板報。人家有些班沒有美術生也就佛了,但我們班有呀,大家就私下在說怎麼不是蘇姐當宣委,感覺我們班門面好拿不出手。然後果然,水粉板報那次,莊可凝hold不住,蘇姐上了,我們班就拿了第一。”
“你看,莊可凝這麼搞事絕對就是嫉妒蘇好。你不覺得和這種嫉妒心特別強的人走得近很恐怖嗎?”郭照嘰裡呱啦分析了一通。
“還有一件事我不確定……”郭照翻著眼回憶,“我記得剛升高二那會兒,莊可凝還挺文氣,就放人堆裡氣質一點也不突出的那種,後來變得越來越跳,老跟男生混在一起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之前我還沒覺得,今天體育課下看她那樣,突然發現她身上有種奇怪的擰巴感,就好像你看小說,看到人設崩了一樣!你說她這是在模仿誰呢?”
Advertisement
她們周圍除了蘇好,還有誰這麼跳脫,隨隨便便跟男生打成一片?
尤歡歡對郭照之前那些話都是隨便聽聽,聽到這裡,雞皮疙瘩終於爬滿了全身。
嫉妒本身並不可怕,隻是一種人之常情。
可是優秀的人在嫉妒別人的時候,會想讓自己變得更好,陰暗的人在嫉妒別人的時候,卻想把別人拉下地獄。
*
蘇好回到教室的時候,班上窗簾已經拉攏,教室裡一片昏暗,多數人都趴在課桌上睡午覺。
莊可凝原本在座位上扎頭發,聽到後門傳來動靜,回頭看了一眼,隱約辨認出是蘇好,立馬扭過去頭。
今天體育課下的器材室裡,徐冽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四個字。
好自為之。
比起長篇大論,這樣四個字帶來的未知恐慌更加讓人害怕。
莊可凝故作鎮定地整理起課本,幾本已經整整齊齊的書來回倒騰,看起來有點滑稽。
蘇好瞟了她一眼,又回頭看了看板報,起身去了杜康辦公室。
語文組辦公室,徐冽站在杜康辦公桌前,安靜地聽他問話。
“上午語文課看你好像不在狀態,怎麼回事,有什麼心事嗎?可以跟老師講的。”
“沒。”
“那是不是不喜歡老師的講課方式?以前你在北城,語文課一般都怎麼上?”
“……”
徐冽心底沉出一口氣,想了想說:“我在解題。”
“嗯?”
“前一節是數學課,留了道競賽題,我在您課上解題。”徐冽平平地說。
“原來是這樣!”杜康放下了心,笑眯眯的,“我還說你怎麼不聽我課呢,那你早點告訴老師啊,我是不介意你們這些優秀的學生自主安排學習任務的,語文課目標達成了,把時間拿去分給其他科目完全沒問題。那以後上課,老師就不管你了,你在底下做自己的事就好。”
蘇好走到辦公室門邊,剛好聽到這句偏心偏到西伯利亞的話。
她抽抽嘴角,喊了聲“報告”。
杜康抬起眼,立馬朝她招手:“來得正好,我剛想讓徐冽回教室叫你過來,桑綿綿說你今早身體不舒服,怎麼回事?是不是前一晚熬夜畫畫了?你這小姑娘,畫起畫來真是拼。”
蘇好懶得解釋,順著杜康的腦補說:“是的老師,我仔細想了想,畫畫是我的本命,我希望有更多的機會可以練習畫畫。”
“現在還不夠多嗎?”杜康皺皺眉頭,“我聽畫室老師說,你上學期為了把荒廢的東西撿起來,一個通宵一個通宵地在畫室熬,長身體的時候哪能這麼折騰?”
一旁徐冽微眯了眯眼。
“老師,我說的不是時間,是機會。”蘇好強調,“我發現每天對著畫架畫畫,思維會有局限,我需要一些更廣闊的天地,比如我們班的黑板。所以老師,我想當宣傳委員。”
徐冽看了她一眼。
蘇好回看她一眼,滿眼寫著“別誤會老娘搞莊可凝可跟你沒關系”。
杜康正發愣,沒注意到兩人的眼神交流:“你上學期不是死活懶得當嗎?”
蘇好揚起下巴:“老師,女孩子是善變的,我現在死活都要當了。”
“本來老師是想著,我們學校一般一年換屆一次班委,我們班這批班委上學期總體表現也都不錯,這學期就連任下去,等高三再選舉……”杜康頓了頓,看向徐冽,“哎,徐冽,你以前學校,班委是一學期換一屆,還是一年換一屆?”
徐冽緩緩眨了眨眼:“一學期。”
“為什麼你們老師會一學期就換屆呢?”
徐冽想了想:“給更多人展現風採的機會。”
蘇好:“……”神他媽展現風採。
“這樣啊,難道是我們學校教育制度太落後了嗎?”杜康點點頭,“那老師回頭跟班長商量商量,不過蘇好啊,老師不喜歡搞一言堂,你這畫畫的實力,老師確實非常認可,但莊可凝上學期一直兢兢業業,同樣挑不出毛病,班委班委,最終關鍵還得過了班上同學那關,你明白老師意思嗎?”
“明白,我願意跟原宣委公平競爭。”
*
重新選舉班委的消息很快在七班傳開。
原班委班底基本都是各個領域拔尖的人才,文娛委員吹拉彈唱樣樣在行,體育委員田賽徑賽指哪打哪,勞動委員掃地速度堪比專業鍾點工,這些人基本都有連任意願,那些蠢蠢欲動的同學一打聽,見打不過,都偃旗息鼓了。
所以周五最後一節班隊課上,參與競選的人並不多,算是走了一波流程,原班委們一個個上講臺發表演講,姿態都很放松,偶爾來幾個踢館的同學,也都報著隨便試試的心態。
七班人瞧著瞧著就有點不明白,這個班委選舉的必要性在哪裡。
很快輪到最後一個崗位,宣傳委員的競選者上臺。
莊可凝作為原班委,率先走上講臺,看上去異常緊張。
前邊同學都是脫稿演說,隨便侃幾句,她居然還帶了一份密密麻麻的演講稿,鄭重地在那兒一字一句念。
“上學期擔任宣傳委員期間,我一共組織完成了五期黑板報,在各項校級活動中……”莊可凝在臺上細數了一遍自己的功勞,看上去像在拼命爭取大家的印象分,講了足足十分鍾之久。
底下就有人看不明白了,咋滴她身後是有豹子在追嗎?
直到莊可凝鞠躬下臺,一個聲音從教室後排響起:“發表完了?還有人沒,沒人我上了。”
眾人回過頭去,看見蘇好一手端著調色盤,握著一把水粉筆,一手拎著滿滿一袋顏料罐站了起來。
聽莊可凝演講聽得昏昏欲睡的人全都直起了腰杆。
“臥槽!”有男生帶頭喊,“上上上!蘇姐上!”
坐在講臺邊的杜康也笑著朝她招招手:“上來吧。”
蘇好看了眼腳邊提前灌好清水的顏料桶:“同桌,幫個忙?”
徐冽拎起顏料桶,幫她搬到講臺上,再走回座位。
蘇好在講臺上擺開畫具,邊低頭做前期準備邊說:“我就不講虛的了,給大家畫幅板報畫,需要點時間,你們在底下寫作業就行。”
她三兩下在調色盤上調好顏料,轉過身提筆一揚,一道濃墨重彩的痕跡渲染上黑板。
底下有人遲鈍地反應過來:“臥槽做啥作業啊還,未來大師在這兒給你現場直播畫畫呢,趕緊拿手機錄啊!十年以後指不定能賣個彩禮錢!”
杜康聽到這話咳嗽一聲,往紛紛拿出手機的學生瞥了一眼。
大家收斂了點,在課桌上壘起厚厚一沓課本,找了個刁鑽低調的角度對著蘇好的背影拍攝。
蘇好說“需要點時間”,但就是耽誤了這麼點功夫擺手機,黑板的四分之一都已經上了色。
蘇好手腳麻利,拉著漂亮的側弓步隨時調整姿勢和身體高度,左右手各執一支筆同時開工,嘴裡還叼了一支不同型號的筆,時不時跟手上那兩支輪換,起起落落看得人眼花繚亂。
“媽呀,我的眼睛是自動開了兩倍速嗎?”
“這在畫畫還是在打武術,看這手勢跟看武俠片一樣,草這筆真的不會飛起來嗎?”
“筆飛不飛不知道,我感覺我要飛起來了,不知道為什麼好熱血沸騰,像在看片一樣……”
“你他媽怎麼這麼粗俗!你就不能說像在看奧運會嗎?”
十分鍾過去,畫初露模樣,底下有人看出點苗頭:“咦,這板報主題是花?”
“是啊,你看教室後面。”
一群人回頭望去,看到了莊可凝筆下的板報畫。
這次主題選定“春暖花開”,莊可凝畫了一片花野,粉粉紫紫堆了一大坨。
接下來的議論聲因為考慮到當事人在場而變輕——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突然感覺後面這幅好俗好小家子氣,色系明明差不多,為什麼蘇好的渲染這麼好看,本來是很豔俗的顏色,被她一畫那種高級的冷感就來了。”
底下人一邊討論,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黑板上的畫逐漸成形。
那是一幅俯瞰視角的山花圖,全景鋪滿,氣勢大開大合,即便時間緊迫,蘇好仍有餘裕拿起小號筆刷快而輕巧地描繪細節。從最初恣意的揮筆到最後一絲不苟的勾勒,看得人心生豔羨又目瞪口呆。
這時候,沒人記得這個女生成績很爛,品行不端。
拿起畫筆,她就會發光。
下課鈴打響,蘇好準時收筆,轉過身來,拍了拍染上顏料的手,朝底下臉白如紙的莊可凝勾唇一笑。
畫裡山花爛漫,姹紫嫣紅,而她站在畫外神採飛揚,光芒萬丈,眼底的張狂比春光還亮。
徐冽坐在座位上靜靜望著講臺上的人,心髒卻一下又一下,重重搏動。
第22章 三月雨
在從來以考試成績論成敗的學校, 此刻的七班人很難想象,這一幕會成為他們高中生涯記憶裡最難以褪色的畫面。
在這節普普通通的班隊課上,他們隻知道這個女生莫名叫人移不開眼, 卻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直到很多年後,他們無法再以考試成績論成敗, 開始為自己到底想要什麼而迷茫, 才終於恍然大悟,那個女生為什麼那麼酷。
蘇好在掌聲雷動中收拾起顏料罐和調色盤,看了一眼座位上的徐冽,朝他努努下巴。
徐冽上來幫她把畫具搬了下去。
杜康看著兩個和諧友愛的孩子, 露出欣慰的笑容, 走上臺說:“那麼演講環節就到這裡, 現在給大家三分鍾時間回顧一下,然後每位同學在便籤紙上進行無記名投票。大家也不用擔心拖堂,今天情況特殊,一會兒我就不做本周總結了, 等唱好票就放學,這個放學時間應該還能比以往早一點。”
“那老師您還挺有自知之明。”前排男生嘀咕一句。
杜康也不生氣,笑呵呵看著他。
教室裡還在騷動地討論蘇好的板報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