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灼提及的語氣也是淡淡道:“大概我以前真的不討人喜歡吧。”
每天穿著破舊髒亂的衣服,從來跟不上同學的娛樂方式,重復單調而枯燥的生活節奏,不喜歡附和集體的意見。
她的過於早熟讓她顯得不合群,而她又沒有優秀到可以讓別人敬佩的地步。
人越小,越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惡意,甚至很多時候並不明白自己的目的,隻是任性地選擇了排擠、冷漠。
人生際遇無常,沒想到冷眼相看的兩個人,今天會以這樣的態度在這裡碰面。
方灼恍惚地想,自己應該真的變了很多吧。
“胡說八道了吧?”嚴烈抱緊了她,“我們學校那麼多優秀的人都喜歡你,你還不討人喜歡?還有我呢?我不夠具有代表性嗎?”
“那隻是因為我改了。”方灼很客觀地分析說,“如果你跟我一起長大,你多半也不會喜歡我。”嚴烈不平申訴:“竇娥是冤死的,你男朋友也是。”
方灼低頭喝了口奶茶,冰涼清甜的液體給大腦帶來一分愉悅。她見時間差不多了,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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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班出門得也早,風風火火到了酒店,喊四處遊蕩的學生們都趕緊過來。
班級群裡久違地熱鬧起來,全是各種玩笑跟寒暄。
很快有學生到了,跟眾人匯報現場的情況。
一張張刷過去的合照裡,老班各有各的醜樣。氣得她發表情包大罵,斥責這幫男生不入流的拍照技術與恐怖的審美。之後開始拒絕拍照。
過了幾分鍾,重新發上來的照片裡,人物形象明顯改善許多,加重的濾鏡和恰好好處的美顏讓老班大為滿意,願意繼續做人形背景板供他們打卡。
方灼跟嚴烈到包間的時候,裡面已經有二十來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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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佳遊見到嚴烈,大喊了聲,一幫人簇擁而上,拉著他去角落聊天。
魏熙也擠眉弄眼地上前,拖著方灼去隔壁桌落座,在她耳邊竊竊私語。
一年多過去,老班跟之前相比好像沒什麼變化。而且這次為了出來見他們,特意化了妝,看著比高三那會兒的氣色還要好很多。
幾個男生點了箱啤酒,老班喝了兩杯,被眾人纏著說話,跟他們聊起高中的往事,忍不住感慨萬千。
她指著幾個學生,說出了當時對他們的擔憂,摸了摸耳邊的碎發,苦道:“我當時頭發大把大把地掉啊。還好你們幾個有點良心,沒辜負我的好意。”
被她提及的幾人羞澀輕笑,端起飲料給她敬了一杯。
“你們這一屆的學生都很懂事,挺好的,我們這顆心也算沒白操。”老班伸長脖子,在人群中找到嚴烈,指著他道,“多虧了烈烈。他幫了我很多忙。老師雖然平時罵過你,但老師特別為你驕傲。”
嚴烈笑說:“因為您也是我很尊敬的老師。”
老班緊抿著唇角,跟他隔空碰了下杯,感動點頭。
魏熙用手肘碰了碰方灼,將張開的五指緩緩收攏,握緊在手心,問道:“姐妹,請告訴我,你是怎麼追到這樣一個優質的鋼鐵直男的?”
邊上幾個女生跟著湊了過來,表示想要聽課。
這個問題方灼很不好回答。可對著她們真誠渴求的眼神,又不好意思說不知道,搜腸刮肚一陣後,遲疑地道:“縱……縱容?”
魏熙抱著她的手臂貼近了她,求教道:“縱容直男?有沒有具體的指導操作?”
方灼回憶了遍,勉強找出點攻略來,說:“偶爾答應他一些任性的要求,理解他幼稚的想法。他生氣的話,稍微哄一下吧。”
魏熙代入品位了下,沉痛道:“你這是讓我們迎面給鋼鐵拍一板子啊……我做不到!”
“方灼!”老班在那邊叫了聲。
方灼大步過去。
老班握住她的手,迷離的眼睛注視著她,說:“真好,我看見你們那個短視頻了,還每天都追。你舅舅自己開店了,生意挺好的,你也可以安心讀書了。”
她說著動容起來,眼角湿潤:“其實老師一直都知道,你不會有問題,因為你是我見過最有韌性的學生。熬過那一段,這個社會該回饋你的努力了。”
方灼頷首,認真道:“老師,確實我有一個問題想了很久。”
老班道:“你說。”
方灼問:“那段視頻拍得那麼醜,你們到底是怎麼認出我的?”
眾人哄然大笑。
“很精神啊!”老班說,“你在老師心裡就是最漂亮的!”
方灼跟著笑了起來。
老班喝得有點亢奮,酒氣上頭,臉頰都紅了。走出酒店後,被她先生接走。
離開前,她又回過頭朝著眾人道:“你們都有很光輝的未來,我做老師,就是為了看見這個。但是你們永遠不要忘記繼續提升自己,未來很長的。”
他先生說著“好好、知道了”,架著她的手臂抱她離開。
眾人商量著要去哪裡玩,最後趁著黃昏暑氣漸消,沿著防洪壩散了會兒步。
再晚一點,外地的學生要回去了。一場狂歡到最後,平靜地結束。
嚴烈依舊打著傘,牽起方灼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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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烈的臥室裡,當初那盆從學校帶出來的多肉已經分栽了。用各種陶瓷制的小盆栽擺滿了窗臺。
為此他特意去學了怎麼照養多肉植物,應該要如何控制澆水和日曬量。
他帶方灼去看,指著那個插在泥土上的草編人說:“要壞了。”
方灼心說本來就是壞的,被他修剪過,延長了壽命。
“有點可惜。”嚴烈小心摸著已經褪色的紅色披風,說,“這是你和我的東西。”
方灼“嗯”了一聲。
嚴烈說:“所以你快送我個新東西,不會壞的,我可以存很久。”
方灼露出迷茫的表情,腦海中第一時間響起句廣告詞:“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
可是她買不起鑽石,而且她並不大能認同碳的價值,嚴烈最好還是不要想了。
她謹慎地說:“我……我給你送個標本?也是永久的。”
“標本?!”嚴烈眨了眨眼睛,驚訝道,“你送我條圍巾,送我封情書,或者別的什麼都可以。標本……方老師,我有點理解不了。”
“哦、哦,好的。”方灼反應過來,連忙為自己開脫,強行解釋道,“我是說,幹花。因為好看。”
她蹩腳的借口讓嚴烈笑了出來。
方灼很曉得他的弱點,繼續道:“跟你一樣。”
“謝謝。”嚴烈果然感動道,“那幹花標本我也喜歡。”
方灼點頭:“嗯。”
兩人坐在窗臺前,靜靜吹著晚風。
天幕隨著邊際處最後一絲紅線,徹底黑了下來。
方灼說:“今天魏熙問我,你為什麼喜歡我,其實我也有點想不清楚。”
嚴烈趴在桌上,側著臉,目光溫柔地看她,笑道:“你說是為什麼呢?”
方灼沉默,用手撥弄著翠綠的葉片。
半晌後,方灼說:“總不能是因為我平易近人?”她剛跟嚴烈接觸的時候,似乎還挺冷漠的。
“因為你可愛,”嚴烈說,“浪漫。”
“浪漫”這個詞讓他覺得有點好笑,補充道:“隻有我能理解的那種浪漫。”
方灼覺得他在嘲笑自己,而且非常明顯。
“應該還是有很多人能接受的。”
草編人的披風被吹得向上揚起,像一個無所畏懼的小人。
嚴烈的聲音輕緩低沉,笑問道:“你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麼嗎?”
方灼問:“在想什麼?”
嚴烈抬手,虛指向窗外的高空某處,說:“看見外面的月亮了嗎?”
方灼順著往外看去。
但是今天晚上根本沒有月亮。
“如果你是一面,我是另外一面,隨著引力的轉動,有各自的陰晴圓缺。天氣陰沉,你不開心的時候,我可以把你藏起來,這樣別人都看不見,隻有我能碰得到。”
嚴烈細長的手指描繪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你在哪裡,我都知道。”
“你是我不能缺少的另一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