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灼又往回重頭翻了一遍,仔仔細細,一字不漏,而後將筆記本合起,放在膝蓋上,用額頭抵著。
她身後是嚴烈的體溫,灼熱滾燙,連帶著手中的筆記都跟著了火一樣,讓她心底從火星開始慢慢燎原,燒起了讓她血液沸騰的烈火,那道火焰又將她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燒成了灰燼。
――我愛她。
方灼默默回味著這句話。
為葉曜靈的人生感到心酸,又壓抑不住內心深處的那點喜悅。
她留在自己的昨天,所以昨天也不是那麼的一無是處。
方灼動了動肩膀,此時無比地想聽嚴烈開口說話,然而輕聲叫了他兩次,身後的人都沒什麼反應。
他將半個身體的重量都靠在方灼身上,頭往後仰著,枕著她的肩膀,沉沉呼吸。
方灼聽到他平穩的呼吸聲,才發現他是睡著了,脖子被他的頭發弄得有點痒。
她將人叫醒,問道:“你這麼困嗎?”
嚴烈還強撐地辯解:“我沒有啊。”
方灼說:“你都睡著了。”
嚴烈有些迷惘。他不失眠已經很好了,怎麼可能保持這麼詭異的姿勢睡覺?
他惺忪著眼,又看了眼方灼,見她此刻精神奕奕,能量過剩,不像之前蔫頭耷腦的,便道:“我回去睡覺了。”
方灼動作快於大腦,順手拉住了他的衣服。
嚴烈投來詢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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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沒想好要說什麼,借用了下書裡的句子,很是哲學地說:“把你不喜歡人留在昨天吧。”
嚴烈還困呢,沒聽明白她的問題,下意識地說:“不趁熱揚了嗎?”
方灼:“……?”
嚴烈摸摸後腦:“沒什麼。你說這個幹什麼?”
方灼卻從桌子上爬下來,斂眉認真思索一陣,抬頭掃了他一眼。
誰不說有點道理呢?
第21章 一顆小太陽(“請你吃沒吃過的零食。”...)
方灼白天幾乎睡了一天了,此時全然沒有困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睡那麼久。大概是長久緊繃的神經,在某一刻得以松動,於是過度的疲憊和壓力開始釋放,叫她陷在昏昏沉沉的夢境裡,醒來後世界重新變得嶄新明淨。
她覺得現在的狀態很好,於是把窗戶關緊,打開大燈,拿出包裡的英語書背誦單詞。
第二天早上,方灼將筆記本拿去給葉雲程。
她敲了敲開著的門,將東西遞過去,問:“需要我念給你聽嗎?”
葉雲程略微失神在封面上看了會兒,然後將它收進懷裡,說:“不用了,我自己看吧。”
他把本子放到書桌正中間,順勢坐了下來,卻沒有翻開,而是十分平和地透過窗戶注視著窗外的綠林。
“其實她早就釋懷了。那次回來她表現得特別平靜,雖然看著有點憔悴,但精準狀態很積極。我以為她會留下來,拉著她去她自己的房間,想告訴她,其實我們一直在等她,一直是一家人。結果她跟我說,她快要不行了。”
葉雲程笑了笑:“其實釋懷不了的是我自己,我總覺得她不是原諒我,她隻是不想計較了。離開的時候她哭得歇斯底裡,回來的時候她已經走到了人生暮年。她跟我在一起,總是沒有好消息。”
“是嗎?”方灼站在他身後,淡淡道,“遇見你之後我都是好消息。她大概是把好運傳給我了吧。”
葉雲程回頭,笑道:“那太好啦。”
方灼要出去的時候,他又說:“我也是。”
・
假期過得很快。除卻前幾天大掃除並修整了小院,之後幾天他們都在平平無奇地刷題。
假期結束的前一天,方灼背起包,說要出去一趟。
她拿了一小袋的土雞蛋,還有十幾斤的橙子。這些都是本地農產品,村裡人內部買比外賣便宜一點。
葉雲程見她大袋小袋地拎在手上,不解道:“你這是要去哪裡啊?”
方灼說:“我去A市賣賣看。”
葉雲程哭笑不得道:“你要去試水?怎麼可能賣得掉!不能隨便擺攤的。”
方灼說:“不一定的。”葉雲程見她堅持要去,就當是體驗人生了,沒攔她,給她準備了一壺水。
嚴烈也說要去,順道回家整理一下東西,明天直接回學校。
他很好奇方灼要去哪裡擺攤,跟她一起坐車回了市區,又跟她一道下車行走。
方灼大概很珍惜他這個不收錢的短工,見他願意幫忙提重物,默許他跟在了自己身邊,下車的時候還殷勤地給他闢出了道路,讓他走在自己前面。
然而這個不善良的人過河拆橋的速度也是很快的,一到自己要找的地方,讓他把東西放下,那點小小的殷勤就沒有了。
嚴烈以為憑方灼的個性,做生意前肯定會先考察市場、選擇合適的地點,起碼會先確認這地方究竟能不能合法擺攤。
結果她下車後一路直奔這裡,似乎是早就選定了地點――一個人流量不算高,視野也不十分開闊,可以說不大合適的位置。
離他家倒是挺近。
說是擺攤,方灼隻是將東西一左一右地放在那裡,然後坐在路邊,拿出書看了起來。
嚴烈不明所以,蹲在她的身後。
方灼轉過頭,很無情地說:“你不要站在我邊上。”
嚴烈問:“為什麼?”
方灼皺眉:“你這樣會影響我做事。”
嚴烈後退了一步,受傷道:“你嫌棄我啊?”
“沒有哪個貧困學生出門做生意的時候,身邊會帶一個小弟的。”方灼的良知復活了過來,“要不你先去別的地方逛逛?等我這邊完事了,我請你……”
她本來想說請嚴烈喝奶茶的,又想奶茶實在是太貴了,十幾二十塊的,簡直是血汗錢。腦子轉了一圈,機靈道:“請你吃沒吃過的零食。”
嚴烈從她的臉上看出了她心境變化的全過程,面帶微笑道:“……我謝謝你。”
方灼謙虛:“不用客氣。”
“那我回家一趟,你東西賣完了……賣沒賣完都別走,走了我找不到你。”嚴烈不放心地說,“要是有人找你麻煩你別打架啊。城管來了你也別承認你是在擺攤。”
方灼應了。嚴烈就背著自己的包回家,草草將東西收拾了下,又騎著車趕回來。到地方發現方灼還在,不知從哪裡找了一張小木凳,身邊的東西倒是一點都沒少。
這時候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了。
嚴烈沒覺得意外,在對面選了家蛋糕店,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邊玩手機,一邊準備迎接方灼的零食。
方灼像是在等什麼人。如果她是在守株待兔的話,那嚴烈就是寫寓言故事的人。
新的故事名字他都想好了,叫灼烈的陷阱,或者,更貼切的,灼灼的負面示範。
灼灼的生意的確一直沒有開張,就像她對學習英語的熱情一樣隻能一路看跌。在她反反復復都搞不懂相關語法,準備將嚴烈叫回來作輔導時,一人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這位中年女士手上挎著個紅色的包,腳下是一雙矮跟的黑色皮鞋,跟上次見面相比,剪了一個新的發型。
她路過方灼身邊時,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這個坐在路邊看書的奇怪女生身上多看了一眼,隨後停下腳步,驚訝問道:“诶,小姑娘,你是那個,老方的女兒對嗎?”
方灼抬起臉,衝她點了點頭。
“我是你爸爸的同事啊,還記得我吧?”
婦人對她印象很深,覺得她成績好、長得漂亮,人又孝順。還拿來當別人家的孩子舉過範例。多關心了一句:“你坐在這裡做什麼?這裡又冷又潮的。放假不去跟別的同學玩?”
方灼說:“賣點東西。”
“賣什麼呀?”女士側蹲下身,用手拉開塑料袋的口子,好笑道,“賣雞蛋?”
“土雞蛋,一個三塊錢。”方灼說,“橙子一斤四塊錢。”
婦人笑了出來:“老方真是,怎麼讓你出來幹這種事?”
她仔細看了眼,“咦”了一聲,又說:“這個頭看起來還真是土雞蛋?你哪裡來的?我前幾天還看見他在群裡打聽,說想找地方給兒子買土雞蛋,你弟弟不是要去參加什麼競賽了嗎?”
方灼神情猶豫,含糊了聲,說道:“我不知道,我不跟他住在一起。”
婦人抬起眼,在她臉上過了一遍,表情有點訝異,但並不明顯。
方灼沒去看她的臉,指著袋子強調說:“真的是土雞蛋,從我舅舅家裡拿來的。你要嗎?”
婦人隨手挑揀著,又問:“你舅舅呢?他怎麼讓你一個人過來?”
“他不方便。”
“哪裡不方便?”
“腿腳不方便。”方灼說,“住得也遠,他在鄉下。”
婦人若有所思道:“哦,這樣啊。”
她拿出錢包,從裡面抽出兩百塊錢,快速塞進方灼手裡,說:“東西我都買了,你趕緊回去吧。街邊怎麼能看書呢?”
方灼將其中一張還給她:“找不開。”
婦人已經提著袋子起身,兩隻手都是滿的,沒有去接,爽快道:“不用找了,一點小錢。我看你東西都挺好的。拿了錢早點回家,當心街邊風大。”
方灼還想再說,她直接風風火火地走了。
嚴烈從蛋糕店出來,跑到馬路對面,望著女人的背影,還不敢置信道:“真賣掉了?多少錢?”
方灼慢條斯理地把教材收進書包,站起來活動了下僵硬的手腳,平淡道:“兩百。”
“好厲害啊,你跟她說了什麼?”嚴烈瞥了眼時間,“不過已經兩個多小時了。我都已經在蛋糕店吃過點心了。”
方灼背包的動作一頓,很認真地說:“這個不能報銷。”
嚴烈:“我沒有要讓你報銷!”
方灼把小板凳還給附近的小店,回來道:“我先去找個廁所。你在這裡等等我,我帶你去吃東西。”
兩人都沒想說,為什麼要在一起行動。就像嚴烈沒想過,自己明明都已經回家了,為什麼還要再跑出來一趟。
感覺那是件很正常的事。
他等方灼走開,跑回馬路對面,點了兩杯奶茶。
號碼前面還有好幾個人,店員在制作的時候,兩個長發的女生朝嚴烈走了過來。
她們應該是附近大學的新生,有些害羞,又很純真,大著膽子搭訕:“小哥哥,等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