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將院子整理完畢,已經是傍晚了。
葉雲程其實想說,沒有哪家的雞窩是打掃得那麼幹淨的。畢竟雞的吃喝拉撒都在裡面,沒過不久肯定又要變得髒亂。
但見到完工的成果,還是覺得非常欣慰,心裡滿滿當當的,感覺這間老屋終於又熱鬧了起來。
方灼炯炯有神地盯著中間那塊空地,說:“到時候運點土來,中間可以種菜。”
葉雲程失笑道:“好,那就種菜。”
他忍不住問了句:“你是不是很喜歡玩農場遊戲?”
“農場?”方灼驚訝道,“還能玩遊戲?”
她想起別人說過的一個詞,問:“蹦迪嗎?”
葉雲程:“?”
“沒什麼。”葉雲程拉著她到水池邊,讓她趕緊洗一下手,“是不是浪費你時間了?你看你累一天了。”
方灼衝著水,說:“沒事。”
葉雲程遺憾道:“你看你都沒時間寫作業了。”
方灼:“……”
葉雲程對著小院拍了幾張照,感慨道:“真好,灼灼今年跟舅舅一起過中秋節。”
方灼靜靜聽著,仰頭看向清輝的月色,忽然間想到什麼。
葉雲程準備進去做飯的時候,方灼問了句:“手機能借我一下嗎?”
Advertisement
“可以啊。”葉雲程把手機遞給她,“回屋裡玩,外面有蚊子。”
方灼應了聲,調出嚴烈的名字,在編輯框中打了一句“中秋快樂”。還沒發出去,覺得挺乏味的,又給刪掉了。
她握著手機,轉了兩圈,想拍張照片發過去,但是不會用這手機的彩信功能。而且聽說發彩信挺貴的。
於是她給嚴烈發了張薛定谔的圖片。
方灼:這個月亮眼熟嗎?
嚴烈正在看電視,等了會兒沒收到圖片,滿頭霧水。
嚴烈:不會是我頭頂上的這個吧?
方灼:不知道。
嚴烈:那也太巧了吧!
方灼沒了回音。
嚴烈不信邪了,這人怎麼這樣啊?!
嚴烈:你什麼回學校?
嚴烈:為什麼忽然邀請我看月亮?今天的月色是很好看。
嚴烈:兩天不見同桌是不是怪不習慣的?
方灼回到明亮的屋裡了,瞥見最後一條,鬼使神差地打下一句:沒有。我昨天還在夢裡看見你了。
嚴烈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對著這句話看了好幾遍,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多想,反正是有那麼一點飄飄然的雀躍。
嚴烈:謝謝你,還有闲心夢見我。我有沒有權力知道我在你的夢裡做了些什麼事情?
嚴烈:不好的話我還可以反省一下。
方灼:養雞大戶。
嚴烈:那豈不是很賺錢?
對話又沒有了後續。
對方像是個突然斷電的機器人,消失得很沒有道理。嚴烈等了十分鍾,隻能無奈接受這個事實。翻出日歷看了下回校日期,長籲口氣,後仰倒在沙發上。
還有一天半。
第13章 一顆小太陽(“你可以去看我的比賽嗎?...)
方灼放下手機,跑去給葉雲程打下手。
廚房很寬敞,隻不過老式廚房用的還是灶臺,裝煤氣的地方反而有些狹小。方灼一過去,葉雲程就有些轉不開身。
兩人不大默契地忙活了兩個小時,才將晚飯搞定。方灼把桌椅搬到電視的前面,將聲音開大,聽晚會裡的歌曲。
這是方灼第一個正經過的節日,雖然高興,卻也覺得很是膽戰心驚。怕自己多來幾次,就會吃空葉雲程多年的積蓄。
葉雲程見她眼神沒什麼焦距地落在電視上,連吃飯也是心不在焉,似乎很是憂愁地思考著開口的措辭,拍了拍她削瘦的肩膀,示意她把椅子拉近,笑道:“你是怕舅舅沒錢嗎?舅舅有錢。舅舅不是還給你寄過嗎?”
方灼:“我知道。”
她知道葉雲程存了一筆錢,就是因為知道他是怎麼攢的,才不忍心花他的錢。
方灼過過苦日子。小時候國家對農村困難戶的補貼還沒有那麼大的力度。奶奶沒有高齡補貼,也沒有失地保險,因此沒有穩定的收入。方逸明不是個孝順的人,十幾年裡隻回來過兩次,坐了不到半天就走了,想必不會給她們太多金錢上的幫助。因此她們很長一段時間都過著極為貧困的日子。
貧困就是,感受不到社會的進步、科技的發展,能注意到的,隻有面前的一碗飯。有飯吃了、能吃飽了,然後才有睜開眼睛看世界的力氣。即便那力氣隻是十分微末的掙扎而已。
方灼不忍心看葉雲程省吃儉用,勒緊褲腰帶來供養她。也不喜歡這樣。
她太討厭拖累別人的感覺。
葉雲程忽然道:“我以前去看過你。”
方灼好奇地望過去。
葉雲程笑了一下,歪過頭,面容被陰影遮蓋了一半,語氣十分平和地道:“那時候我不大,跟你年紀差不多,還在讀高中。不過比你差遠了,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家裡隻剩下我一個人,我連自己該做什麼都不知道。”
方灼埋頭吃了口飯,低聲道:“其實我也不大知道。我隻知道讀書。”
葉雲程說:“讀書是對的,可是我讀不下去了。我小學殘疾的時候休學了一次,初三父母去世的時候休學了一次。我覺得太累了,每次都要面對很多陌生的人、陌生的知識,可是他們並不能告訴我我的未來是什麼樣子的。”
方灼臉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她不知道如果換成自己會把生活過成什麼樣子。
也許真的面對了,不管多悲慘的生活也想要過下去吧。她這樣的人就跟街頭的流浪貓一樣,不是奔著多明朗的未來在努力,或許根本看不到終點,而是從骨子裡就不喜歡所謂命運的強壓,所以拼了命地露出自己鋒利的爪牙。
但是葉雲程不大一樣,他有過完整健全的身體,也有過和睦溫馨的家庭。失去它們後的每一天,都能嘗到生活的苦。
“你奶奶雖然性格比較冷,但她是個好人。”葉雲程說,“誰也沒有辦法給你太多,她不能保護你,你隻能自己堅強起來。”
方灼知道的。老太太除了愛,能給她的都給她了。
葉雲程回憶道:“我讀到高二就輟學了,後來經人介紹去小學裡代過課。雖然沒有正式編制,但也賺到了一點錢。”
方灼沒想到他還做過老師,入神地說:“後來為什麼不去了?”
“我的身體不太好,給他們填了不少麻煩,後來學校裡的老師也不缺了。”葉雲程表情似恍惚,“誰都有頹廢的時候……”
行屍走肉的人,連接受別人的關心都覺得是多餘,每天隻是朝陽和夕陽之間的不停輪轉。
這個被生活描上了皺紋的男人,先是吸了口氣,隨後長長嘆出,終於將積壓許久的話坦然地說了出來:“就是覺得太累了,活著沒什麼意思。”
說出來之後,他的眼前漂浮出許多的畫面。他的那些漫長的,不值一提的過去。感覺曾經那個沉累的自己也隨之解脫了,回到一切的起點,他還有家人的時候。
葉雲程握住方灼的手,認真地注視著她,所有滾燙的湿意都被他藏在微闔的眸光中。
良久,他笑了出來,溫和的聲音裡多出了一絲力氣。
“以後我去找工作,你去上課,我們都去做自己該做的事,過正常的生活。我相信很快會好起來的。”
被他交握住的手心一片湿潤。方灼抬起視線,用力點了點頭。
·
假期結束的前一天,嚴烈中午就到學校了,跟別班的同學約著出去打了會兒籃球,傍晚的時候才回教室。這時候方灼也回來了。
嚴烈頂著湿潤的頭發坐下來,身上還有沐浴露的清爽味道,朝她笑了笑,側著身道:“方灼同學,好久不見,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方灼擅長搶答,直接跳了個步驟,回說:“過得挺開心,一切都好,沒有迷路。雞還活著,住著二十多平米的豪華大別墅。為了表示感謝,舅舅讓我給你帶了禮物。”
嚴烈被她一番話說得忘了自己要問什麼,方灼已經從書包裡摸出一個熟悉的飯盒,擺到桌上。
“甜的糯米團,豆沙餡的。因為綠豆蒸得太多,所以又順便做了幾個綠豆糕。沒有模具,外觀也許不大好看,但味道還行。”
嚴烈一口氣沒喘上來,隻能道:“謝謝。”
方灼友善地問:“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嚴烈的大腦已經被清空了,自我懷疑地搖了搖頭。
“好的。”方灼把包掛回到椅背上,忽然又想起來,說,“我有一個問題。”
說真的,嚴烈其實挺不想讓她問的。因此到現在他都沒想起自己剛剛被搶白的話是什麼,憋得他太難受了。
方灼自發地問:“你喜歡吃五仁月餅嗎?”
嚴烈遲疑道:“還好。”
“那太好了!”方灼再次將手伸進書包,摸出一個小紙袋,熱情道,“這個也送給你!”
嚴烈見她滿臉都是包袱甩脫的慶幸,不由失笑道:“你們這些人對五仁月餅都有偏見,其實五仁挺好吃的。”
方灼不走心地點頭,再三催促道:“送你吃,多吃點。喜歡的話,我明年也可以跟你分享。”
嚴烈拆開包裝,聞言停了一下,上挑著眼尾瞥去,跟抓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似的,意味深長道:“明年?”
方灼想了想,補充說:“如果我超常發揮,能跟你考上同一所大學。”
嚴烈笑了,笑容裡帶著點少年人的狡黠,眼睛裡神採飛揚,又好像不大正經地說:“那為了這段珍貴的友誼,同桌以後要督促你好好學習。”
“我一直都有在很努力地學習。”方灼敷衍地喊了下口號,“你快吃吧。祝我們的友誼天長地久。”
方灼處理完五仁月餅,感覺身心俱輕,起身去後面的雜物架拿起那個打過孔的塑料瓶,裝滿水後例行給植物澆水。
魏熙和幾個室友穿過書桌朝她靠了過來,將她圍在中間。
方灼感覺自己被圍得密不透風,肩膀上搭了四隻手,沉沉地往前傾去。
魏熙在她耳邊小聲問:“方灼,你跟嚴烈現在是什麼關系?”
方灼說:“同桌關系。”
魏熙將信將疑道:“我還以為你們在早戀呢。”
“沒有的事。”方灼不解她們為什麼要這麼問,思忖了下,驚訝問道,“你們也喜歡吃五仁月餅?”
“不是一回事!”魏熙嚴肅道,“但你確實有點瞧不起五仁月餅了!”
寢室長:“??”你們的腦回路還是人類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