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的動作,擺放在櫃臺上的相片倒了下來,葉雲程趕緊去扶正。
沒翻箱倒櫃一陣,照片又倒了。
葉雲程將它拿起來,用手指擦過照片上的灰塵,裡頭的人影卻怎麼看都是朦朧的,好似隔著一層水霧。
是眼睛花了。
所有的忍耐都在這一刻告罄。他抬手捂住臉,任由眼淚嗆出來,壓抑著聲音小心抽噎,讓這一陣翻江倒海的情緒有個宣泄的出口。
方灼回來了。
多少年這個家裡都沒有出現第二個人。
她是需要自己的嗎?
葉雲程恍惚陷在光芒與黑暗的交替層,枯竭的靈魂好像要重新生長起來。
他太需要,別人需要自己了。
他這樣一個人。
葉雲程穩定了下情緒,好不容易翻出一盒創可貼,不知是多久以前的東西,貼到下巴的傷口上,將刀口擋住。
他匆忙整理了下衣服,拄著拐杖往外走去。
“方灼,方灼!”
他興奮喊了兩聲,走到外間,發現人已經不見了,木門也幫忙關上了。
葉雲程快步過去拉開,朝向小路盡頭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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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灼的人影已然消失。
他悵然回過身,才看見桌上留了一沓錢和一張紙條。留言說她要回學校了,沒說還要不要來。
·
方灼不知道面包車多久會經過一輛,在路邊等了一個多小時,才順利搭上車。
此時天空已經被染成一片漆黑。
跟來時的路線一樣,抵達橋下後,徒步一段路,坐上城鄉公車,準備回學校。
因為中間轉乘耽擱了很長時間,方灼趕上的是末班車,車上乘客很少。
她抱著書包,坐到最角落的位置。
起先是在看窗外一晃而過的璀璨燈光,不久後疲憊侵襲,眼皮耷拉下來,等她再恢復意識,車輛已經停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熄火的動靜將她吵醒,方灼猛地站起,走到前排。
剛拔掉鑰匙的司機看見她驚了一下,說道:“車上怎麼還有個人?”
方灼張了張嘴,臉上是剛剛清醒的迷惘,“這是哪兒啊?”
“終點站啊!”司機看著她的校服說,“你去A中是嗎?早就坐過站了。你上車的時候跟我說一聲也好,我能提醒你,我以為你早下車了。”
方灼木訥應了一聲,將包背到身上,從打開的後門走了下去。
司機有些擔心,跟過去問:“你沒事吧小姑娘?讓你家長過來接一下吧。現在沒車了。”
方灼搖了搖頭,答非所問地說了句“謝謝”,借著昏暗的路燈找到大馬路。
方灼很討厭迷路,因為她知道自己如果走丟的話,不會有人來找她。可是偏偏她方向感不好,去山林裡,或是去陌生的地方,總要摸索很長時間。
現在是深夜,沒有那麼多路人可以讓她詢問。
她拖沓地走著,想像上次一樣找個可以暫時借宿的地方。
可惜的是她今夜特別的不幸運,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程,都沒有找到醫院或通宵營業的速食餐廳。
她在街邊坐下,準備休息一會兒,放空大腦發著呆,一道橘黃色的暖光從不遠處掃了過來。先是在她身上轉了一圈,然後又收回去,照亮了來人自己的臉。
“方灼?”
嚴烈關上手電筒,從混沌的暗夜走到路燈的光影下。
兩人一站一坐,一高一低,隔著兩米遠的距離,面面相覷。
半晌,方灼幹巴巴地說了句:“巧。”
第7章 一顆小太陽(“那我是不是你的幸運星?...)
方灼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無家可歸的時候,就會碰到嚴烈。
不知道是該感慨這個城市的狹小,還是緣分的巧妙。
嚴烈見她無精打採的模樣,失笑道:“巧。”
他穿著最簡單的短袖短褲,手上拎著個塑料袋,顯然是半夜出來買零食。
“走。”
方灼說:“又請我吃飯?”
“請你睡覺。”嚴烈招手道,“我家在附近,家裡沒人。不害怕的話就跟我過來。”
方灼心說,自己是在窮神、衰神那裡都掛過號的人,有什麼好怕的?拎起包跟了上去。
夜路僻靜,嚴烈腳下踩著的寬大拖鞋在地上發出有節奏的腳步聲。
他從袋子裡摸出一瓶飲料,分給方灼,後者客氣地搖了搖頭。
“你怎麼會在這兒?”嚴烈問,“回學校不是這個方向吧?”
方灼含糊道:“迷路了。”
“上次也是迷路?”
方灼悶悶“嗯”了一聲。
“那我是不是你的幸運星?”嚴烈指著被橙光映照著的幽靜小道,側著身笑道,“迷路的時候就會啟動被動尋路功能,目標終點,指路人烈烈。”
方灼掀開眼皮,淡淡看著他身後拖出的長影,說:“那還是不要遇見你了。”
“你遇不遇見我,都不影響你迷路啊。”嚴烈說,“如果我沒找到你的話,你又隻能露宿街頭了。”
方灼微微歪過頭,奇怪道:“你找我做什麼?”
嚴烈愣了下,眸光中閃過一抹懊色,又帶著點困惑,但很快被下闔的眼皮蓋住。
沒做什麼。
他隻是查到,從瀝村回來的那班車次很少。等方灼回到市區,運氣不好的話,或許趕不上回學校的末班車。
他一個人待在家裡覺得無聊,跟趙佳遊出去打了會兒遊戲,室友回家吃飯後,就在街上闲逛了會兒,等回過神來,已經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公交車站。索性坐在不遠處的小店裡,觀察著對面的人影和車流。
可是等最後一班公車在站點停靠,也沒見方灼下來。
嚴烈自嘲地想是自己白擔心了,她說不定會在那邊過夜,並沒有說要回來。打著燈準備回家,沒想到在半路找到了這個流浪的人。
嚴烈掩飾地笑說:“沒什麼,騙你的。你信了?”
方灼沉默了會兒,反問道:“……我看起來像很蠢的樣子嗎?”
嚴烈低沉笑了兩聲,沒再說話。
他不深究方灼落魄的理由,倒是讓方灼松了口氣。
嚴烈家其實並不近,兩人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到門口。
走到一半的時候方灼就在想。這人怕不是被蚊子咬糊塗了,不知道大半夜地出來溜達什麼。
前面嚴烈抽出鑰匙,示意方灼過來。
燈光推開,照亮一室明淨又大氣的裝潢。
方灼隻大致掃了一眼,沒往深處和細節的地方看,走到客廳,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上。
嚴烈家沒有整理好的客房,但沙發夠大。他直接抱了床幹淨的被子到沙發上,又給方灼指明了廁所的位置,見她不是非常自在,主動避讓去了主臥。
方灼局促地坐了會兒,提著包到茶幾前面。
由於在車上睡過一覺,她現在完全沒有困意,幹脆從包裡抽出練習冊,將這周的布置的題目給刷了。
嚴烈不習慣家裡有人,本身就睡不大著,何況外面還有個方灼。熬到半夜,從門縫裡看見外面透進來的燈光,起身去上了個廁所,發現方灼是在寫作業。
這位勤勞的同學一直到凌晨兩三點鍾才關掉了客廳裡的燈。嚴烈迷迷糊糊地注意到,心想方灼的精力真是旺盛,白天吸收的能量可以續航到那麼晚。
第二天一早,嚴烈是被開合門的聲音吵醒的。雖然對方放得很輕,嚴烈還是有種冒虛汗的錯覺。
他用了兩秒回憶起昨天晚上的事,光著腳快速走出房間。
客廳的擺設幾乎沒有動,和原先一樣冷清,大門的把手上掛了個透明塑料袋,一眼可以看出裡面裝的是豆漿和包子。
嚴烈拉開大門,方灼正在外頭等電梯。
他抬手揉了把雜亂的頭發,問道:“你去哪兒啊?”
方灼說:“回學校?”
“我也回啊。”嚴烈說,“吃完早飯我跟你一起回去。你識路嗎?”
這個問題挺羞辱人的,方灼猶豫了下,還是返身回屋。
嚴烈快速拾掇好,吃了早飯,去樓下騎自行車,載著自己的同桌趕往學校。
方灼坐在後頭,感覺今天的日光曬得特別晃眼,腦袋暈暈乎乎的,低下頭靠在嚴烈的背上。
他們出發得早,到學校的時候裡面還沒什麼人。
方灼大腦有些混沌,進了教室直接窩在座位上刷題。嚴烈本來想跟她聊天打發一下時間,見她沒什麼熱情,隻好放棄,拿著手機在一旁打遊戲。
人群陸陸續續地來,教室熱鬧了一陣又重新恢復安靜。
下午才上了一節自習,老班夾著教案走進來,先說了點班會日常要打的雞血,然後讓班幹部組織一下大掃除。
運動會和中秋假期都快到了,高三段決定提前把走廊、廁所等公共區域打掃幹淨,這樣到時候值日生隨便安排一下就可以早點回家。
學生們起來整理桌椅,清空場地。
方灼抽籤抽到了拖地,負責走廊那一塊。等掃地的同學打掃了一遍,才慢吞吞地拿著洗幹淨的拖把去幹活。
老班找體委叮囑了些細節,回來巡查工作。看見方灼利落幹脆的背影,滿意點頭,對著一旁嬉皮笑臉沒個正形的男生們說:“看見了沒有,方灼這樣的才叫拖地,你們那叫什麼?全是蜻蜓點水,一看就是平時不做家務的樣子。”
趙佳遊說:“老師你這就不對了,我們姿勢不標準,可是我們力氣大呀。那些陳年汙垢我們都擦掉了!”
沈慕思跟著大叫道:“就是,老班你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