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跟他們算真的,那以後就更沒人來看我這個老頭子嘍,”老大爺擺擺手,笑,“人老了,還不就想兒孫都在面前嘛,我這錢掙了也不是自己花,我都這歲數了,還能花什麼錢?就是留點給小孫子,要是沒零花錢,他可不愛往我那兒跑……”
“……”
盛喃走的時候還覺著心裡沉甸甸的。
她媽媽去世很早,外婆那邊有別的子女,和她早就沒什麼聯系了;盛天剛這邊是獨子,兩位老人也分別是在她出生前和五六歲時候過世的,她都沒什麼印象。
所以以前,養老在她腦海裡是個又遙遠又模糊的概念,她總覺著找人照顧或者去養老院就可以了。她沒想過陌生人面前可能會有的苛待,也沒想過人到老年,那些時時刻刻纏身難捱的病痛,更沒想過數著生命倒計時的老人們最需要的或許是精神上的陪伴……
直到靳一的事把這個兩難問題也擺在她的面前。
果然是很沉的擔子啊,靳一。
盛喃輕嘆了口氣。
她一步邁過拐角,抬眼後驀地頓住,下一秒又連忙收回來。
“…差點忘了。”
小姑娘低下頭,拎起自己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
兩分鍾後。
戴著棒球帽的男生站在街心拐角的青瓦檐下,懶垂著眼玩手機,他指間勾著隻透明塑料袋,裡面裝著淺咖色的水晶糖人。在這兒等了不知多久了。
男生前面不遠就是個棉花糖小攤,攤主這會可高興了:自從二十分鍾前那個男生過來後,就總有女生借著來他攤位前買棉花糖的工夫,理由充分地近距離偷瞄。
膽子大的觀察一會兒,買完棉花糖就A上去了。
攤主離得近,也就兩三米,動靜都聽得清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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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問路的,有要手機號的,有討微信的,還有說沒帶現金要借錢加好友轉賬給他的,等等。
理由五花八門層出不窮,很是給攤主豐富了一下搭訕可用的方法經驗。可惜後面這個大概是個金剛石成精,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攤主很確定,打他鋪子旁邊過去,可愛型妖豔型御姐型小清新型應有盡有——
盡數折戟,無一幸免。
最可怕的是中間還過去了兩個男的,好在對方張口都是問“小哥哥有沒有籤過什麼藝人工作室”之類的,這讓豎著耳朵、差點被當街打開新世界大門的攤主長松了口氣。
他沒看見其中一個借機想蹭上去來著隻是被一個眼神釘在原地才訕訕離開,不然他的大門鎖大概是要保不住了。
攤主一邊烤棉花糖,一邊想著,希望這大帥哥再在後面多站一會兒,這一晚上可都能頂六晚上了。
還沒想完,攤主看見自己攤鋪旁走過去一個……
異形生物。
攤主懵了下,扭頭。
那打扮是真的很“異形”,大概是他聽說過的年輕人愛玩的那個叫cosplay的東西:高度大概一米六,男女難辨,罩著一身黑不溜秋的大鬥篷,長度就差拖地,鬥篷後面鼓起來一坨,好像是因為背著包。
最離奇的,攤主回憶了下,確定剛剛那個“異形生物”過去的時候,臉上還蓋著張煞白煞白描紅抹金的面具。
具體圖案他沒看清,總之很詭異。
現在的年輕人,為了搭訕惹注意,真是什麼招式手段都能想出來。但就算穿成這樣能被注意到,那正常人也隻會被嚇跑了好嗎?
攤主搖著頭轉回來。
靳一是在那坨“陰影”在他身前無聲無息地停了半分鍾後,才注意到對方的。
他手機往回一勾,懶散抬眸。
尖狐狸臉面具,大黑鬥篷,尾擺幾乎垂地。
一米六,細白頸,面具裡藏一雙黑溜溜的烏亮眼瞳,巴巴地憋著壞看他。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出。
但就是看得出。
靳一心裡都覺得神奇,也忍不住逸出眼尾那點薄淺笑意。
他眸子一落,從青瓦檐下慢慢踏出一步,到那坨“東西”面前:“有事麼。”
語氣冷淡,他配合極了。
尖狐狸臉仰著望了他幾秒,面具下悶悶地低輕著聲:“你好,我迷路了。”
靳一微微挑眉,“所以呢。”
“我找不到我朋友了,你能陪我找一下嗎?”
靳一輕懶緩慢地笑了聲,他低了低身,一字一句問:“我為什麼要。”
“……”狐狸臉沉默過後,放軟了聲再接再厲,“因為我一個人會很害怕?”
“不用怕,”靳一說,“你穿得闢邪。”
狐狸臉:“…………”
靳一笑著直回身:“再給你一次重新表達的機會,再說不動我可就走了。”
狐狸臉沒動。
靳一往前邁步,作勢要從她身旁過去。
隻是剛並肩位置,他就被旁邊隔著鬥篷抬起來的手捏住了衣角。
靳一緩落了眼,似笑非笑的:“有事麼。”
“你能送我回家嗎,”面具下憋了兩秒,豁出去了,“大,大哥哥。”
“…………”靳一停眸,“?”
半小時後,酒店樓下。
計程車載著司機莫名其妙的目光,揚長而去。
靳一抑著笑,插著長大衣的口袋望他身前戴面具的小姑娘:“還不摘麼?酒店可不會放你這樣進去。”
“不摘,”面具下咕哝,“太丟人了。”
靳一低眸笑問:“你不是想讓我丟人的麼。”
面具下長長地嘆了口氣:“這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靳一被小姑娘故作老成的語氣逗得忍俊不禁,抬手去勾她面具:“行了,摘掉上樓。”
盛喃想躲:“不摘行嗎?”
“不行,”靳一把黑鬥篷拎回來,扣在身前不讓這坨“異形”掙扎,他一邊說著一邊拉起面具的狐狸嘴,“那酒店就要報警……了。”
尾聲一輕。
前面有鬥篷和面具遮著藏著,靳一都忽略了他們此時這個距離有多親密。
以至於面具掀到女孩頭頂,忽然露出她烏黑的眼和殷紅的唇,就驚慌不安地探在他眼皮底下,近到她的呼吸仿佛都要吻上他睫睑。那一瞬間女孩頭頂白面紅唇的狐狸面具好像真成了精,附在女孩鬢角眼梢、鼻息唇角,趁著夜色突襲,要蠱惑上來試他的底。
靳一驀地想起那些燥熱的夏天,裴朔他們總喜歡跑去臺球室或者網吧的單間,抱著不知道誰的電腦和從哪兒下的國外小電影,還要拽上他一起。那些叫人耳紅心跳的聲音裡,混小子們總是一個個憋紅著臉,還看得一眼不眨,唯獨靳一或仰或臥,懶撐在隨便哪個角落,光線好就翻翻書,不好就玩手機。他也有反應,但從不熱衷,無法自主控制欲望的行為在他看來都屬於低等生物。
低等生物。
像這樣被無意撩撥就思緒翻騰的他,能強到哪兒去啊。
靳一一邊在心底自嘲,另一邊卻難以叫停。就算自我寬慰說狐狸面具是她自己戴的,夜行勾人的狐狸也算是她自己扮的,大哥哥也是她自己喊的。
可她的細微掙扎帶來反向力的手掌又清晰地告訴他:此刻是他把人按在自己身前的。
她才不是什麼狐狸精。
真欺負一下,估計都會哭著勾著小腿來踹他吧。
靳一大概耗空了前面十八九年積攢的自制力,才終於在真做出什麼前拉停了自己的俯下的身影。
最後,他就好像隻是在她頭頂狐狸面具上輕嗅了下似的,直回身,抬手屈指,敲了敲:“…走了。”
“……”
鬥篷下的夜狐狸好像被他方才清雋眉眼間壓抑著的情緒嚇呆了,半晌才哦了一聲,懵懵地跟上去。
重回酒店大堂。
靳一這次毫不猶豫地去了前臺,推上自己的身份證,還啞著聲音:“再開一間大床房,謝謝。”
狐狸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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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場不應該叫約會,應該叫靳一自制力大作戰(x)
約會part暫時結束,未完部分待(以後)續。
大拽比和小白菜認識的第一個《極具意義》的元旦&新年就要來了,差不多該解決一哥的學業難題了v
第58章
藝考結束,盛喃和靳一周日下午回到安城。
經過兩天的舟車勞頓,盛喃周一早上差點睡過頭,還好有趙阿姨見她沒起進來喊她,結果還是缺席了升旗儀式。
“你可以啊小喃同學,跑去省會參加次聯考,回來以後就連升旗都敢不去了?”文夢佳在11班門口堵住了盛喃。
盛喃把背包抱在懷裡,一邊給文夢佳捂嘴一邊小心翼翼踮腳往教室裡瞅:“老欒還沒來吧?”
“沒有,叫去開班主任會了,估計得早自習結束才能回來。”
盛喃松了口氣,落回腳跟:“難怪你們這麼紀律松散……咦,你拿著的這是什麼?”
“蘋果啊。”
“嗯…早餐?”
“早餐個鬼啊,”文夢佳失笑,“你不會不知道今天是平安夜、明天是聖誕節吧!”
盛喃恍然:“平安果?”
“嗯!”文夢佳得意地一抬下巴。
盛喃好奇伸手,拽了拽把蘋果扎成花束似的彩紙:“那你幹嘛把它包成這樣,我遠看還以為是鮮花束被人拔禿了?”
“當然是為了送人美觀!”文夢佳被她氣得磨牙,“這顆就是我給你準備的!”
“嗯?還有我的嗎?”
“當然有啊,那互送平安果是咱們安喬一貫以來的傳統,借此傳達友情和愛,咳,和同學情嘛!”文夢佳大言不慚地說完,低頭,露出狐疑的表情打量盛喃懷裡的背包:“你好歹也是獨佔了咱們大校草的人,不會連顆平安果都沒準備吧?”
盛喃抱著書包躲開她,往教室裡面走:“昨天回來都好晚了,今早你也看到了,升旗我都錯過了,哪有時間準備?不過沒關系,等我中午回來,可以多買幾袋分給大家……”
“你可不能這麼有恃無恐啊我的大喃喃!”文夢佳驚聲。
盛喃停下腳,轉回頭惱得發笑:“什麼叫你的大喃喃,好難聽啊。”
“你還顧得上這哎我真是……”文夢佳薅住盛喃的胳膊,一臉嚴肅,“來來來,帶你長長見識和危機感。”
“?”
文夢佳不由分說,就把盛喃拉向教室後排。
靳一一貫是不參加升旗儀式的,早自習不用給盛喃輔導,他也不一定每節都來,今天就不在。
然而最後一排,本該空著的兩人桌上,此刻堆滿了圓滾滾的尖角的方稜的,彩紙的盒子的禮袋的——
包裝堪稱五花八門、爭奇鬥豔的“平安果”。
盛喃呆在桌前。
沉默許久,她慢慢轉頭,指著那堆小山似的東西:“這些全是,送給靳一的?”
文夢佳抱臂冷哼:“你是沒見今早升旗儀式前咱班門口走廊上那盛況,門庭若市烏烏壓壓啊,我特麼進個自己家教室得使出十八般武藝,就差長槍開路了,這樣還差點擠掉三斤肉,關鍵還有倆不知道哪班的小姑娘,竟然叫我不要擠自覺去後邊排隊??”
文夢佳氣得撸袖子:“我回自己班我還得排隊,你聽聽這叫人話嗎??”
盛喃聽了幾秒,噗嗤一聲笑出來。
她捂著臉轉回去,笑意就從指頭縫裡往外漏:“不好意思哈哈哈…沒忍住。”
“你還笑?你還笑得出來?”文夢佳氣得七孔冒煙,恨不得伸手上去戳她腦袋,“你有沒有半點危機意識啊你,你以為這些就隻是蘋果啊,那裡面夾著小名信片小貼紙的可海了去了,這些全是你的潛在競爭對手啊!這是一桌蘋果嗎?不!這是一桌的挑戰書啊!”
她越說盛喃越笑得停不下來:“文姐你,你真應該去說話劇的,留在我們班當英語課代表太屈才了。”
“你少給我拉外傳!”文夢佳氣得不輕,“要不是老欒來得及時,你這一桌都塞不滿……你還笑!還笑!!”
盛喃不知道被文夢佳戳到哪個笑穴了,笑得都快站不直,氣得文夢佳忍無可忍,撲上去戳她腦袋:“盛喃——”
“嘖。”
一截低聲打斷兩人。
文夢佳感覺自己脖子後一涼,回頭一看,就見靳一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教室外面進來了,就停在一兩米外。他單手背包,另一隻手裡提著隻空紙箱,此刻正涼飕飕地落眸看著她。
文夢佳頓時收斂,自從校內某個傳言大肆流行以後,她對靳一就隻剩下恭敬之心毫無顏狗之意了:“靳同學,早上好?”
“早上好,”靳一懶聲接了,最後兩步走到桌旁,“別欺負她,再壓更不長了。”
“……?”
文夢佳順著那人最後一眼,瞥到自己正蹂躪盛喃腦袋的手上。沉默一秒,她迅速收手,朝盛喃抱拳:“冒犯了,靳夫人,告辭!”
盛喃:“??”
不等盛喃撲上去,文夢佳已經腳底抹油,迅速開溜了。
盛喃在原地僵了幾秒,慢吞吞轉回去,觀察靳一神色,想看看他有沒有聽見文夢佳那句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
對著那張側顏,盛喃看了半晌,隻看出了一個帥字。
遂欣然放棄。
盛喃抱著背包從他身後繞進座位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