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喃習慣地接過來,翻到新的一頁上。
“喃喃,丁小君她腦子有點不好使的,聽說是小時候發燒燒得,說話、表情和動作都不自在,面相也會跟著犯抽,看人的時候眼神直愣愣的,有點嚇人。班裡一些老師都不願意看見她,其他同學肯定就更容易跟著孤立她……”
“現在其實已經好很多了。高二那會兒有隔壁班的跟她走得近的,都被他們班同學排擠了,說和弱智待久了也會染上毛病,不能再傳染回班裡什麼的。”
“上高三以後復習忙,大家顧不上她幾次。你剛來沒多久,最好別蹚這趟渾水,免得讓一些人抓著由頭,也排擠你。”
盛喃攥著筆,對著本子沉默了會兒,輕輕寫字:“那隔壁班她那個朋友呢。”
郭禹彤接過去,似乎愣了下,才不確定地寫道:“不知道,沒見他們再打招呼碰面,應該沒多久就跟她絕交了吧。”
盛喃:“這樣…啊。”
郭禹彤:“你估計能想象到的,一個人的惡意很簡單,而想抵抗那麼多人的惡意真的很難很難。多數人的高考隻有這一次,她自己都不爭氣不反抗,我們更不想把時間和機會耽誤在別人身上……不然出了萬一,以後後悔怎麼辦。”
盛喃這次沉默的時間更久。
郭禹彤都以為她不會再說什麼了,直到一分鍾後本子再次塞回來,小姑娘的字娟秀漂亮:“我知道啦,謝謝你,班長。”
後面還畫了一個簡筆畫的短發小女孩笑臉,特別燦爛。
郭禹彤看得忍不住笑了下,把本子收起來。
插進書架前她突然想起,盛喃說的隻是知道了,並沒有明確要按她勸的意思旁觀。
喃喃膽子那麼小,應該……不會做什麼傻事吧。
郭禹彤往旁邊看了一眼,小姑娘似乎已經重新埋頭作業開始苦做了。她松了口氣,也顧不上想太多,拿出數學卷子繼續做起題來。
高三到他們這一屆新出了變態新規:大休周日下午的自習和小休周末的自習一樣,保持兩節課下課一次的節奏;中途課上想去洗手間的,要單獨跟班長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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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整節課坐下來,小白菜人都麻了。
文夢佳作為英語課代表,下課鈴響起的時候,積極得幾乎是原地起飛式的跳起來:“收英語卷子了啊,趕緊準備準備!”
話是公事公辦的話,眼神卻一直在往後排瞟。
“得了吧你,中飽私囊,”她同桌還記著仇,背後拆臺,“平常收作業怎麼沒見你這麼積極?”
“滾滾,要你管!”
“……”
大約是為了證明自己是秉公辦事,文夢佳很矜持地從第一排開始收的,最後才逐漸靠近盛喃這個角落。
可惜終於到了以後她大失所望——
新到的復讀生看起來沒有半點身為準校草的自覺和包袱,棒球帽一摘一扣,半遮著被他揉得微微凌亂的碎發,整個人伏在桌前,腰腹長腿都憋屈著,睡得下課鈴都沒打起來。
文夢佳走去盛喃和郭禹彤那桌,做口型問:“睡啦?”
“睡一節課了。”郭禹彤苦笑。
按道理說她是班長,這種在班長眼皮子底下公然挑戰班級管理層權威的事情,她是不好忍的。但面前這位畢竟是新生。
尤其按自我介紹那架勢,也不像是個好說話能招惹的主兒。
——這也是為什麼下了課以後,教室裡一半以上的目光時不時往這邊飄,路過者眾,卻沒一個敢在這旮旯裡大聲說點做點什麼。
唯一有這個膽子的是跟大拽比熟悉的盛喃。
可惜小白菜埋頭苦“寫”,一直到文夢佳收作業收到她們課桌旁,她才算緊趕慢趕,成功把英語卷子最後那篇作文的最後一個自然段潦草寫完。
長松一口氣,盛喃把卷子交給失望的文夢佳。
文夢佳心不在焉地接過去,小聲問郭禹彤:“你說我要是叫他起來,會出事嗎?”
郭禹彤沉默兩秒:“你相信我嗎?”
“當然啊,咱倆可是初中同學,初一開始你就是我班長了。”
郭禹彤點頭:“那就以我中學六年識人無數的班長經驗,鄭重告訴你。”
文夢佳睜大眼。
郭禹彤:“一般這種長相,還能養出這種脾氣的,你見到了記得離遠點就行。”
“嗯?”
郭禹彤拍拍她肩:“不然你會‘死’,而且會‘死’得要多慘有多慘。”
文夢佳:“……”
郭禹彤:“你看他在我面前睡了整整一節課,我敢說一個字嗎?”
文夢佳:“…………”
文夢佳似乎還挺聽郭禹彤勸的,表情耷拉下來,在桌上磕了磕卷子,恹恹說:“丁小君,你作業。”
裡桌的丁小君一直在局促什麼,似乎沒聽見。
文夢佳皺起眉,繞開趴著的靳一,不滿意地拿卷子懟了她一下,低聲:“英語作業。”
“哦…哦!”
丁小君低頭在她那堆雜亂的卷子裡翻了翻,扯出來一張,不自在地舉起手臂,避過趴著睡覺的那人,遞給文夢佳。
文夢佳擰著眉,咕哝了句:“舉這麼高幹嘛,都快戳我臉上了。”她接過去掃了一眼,剛要給她壓平,看見左上角的空白,嫌棄得拖重語調:“你名字沒寫。”
丁小君趕忙站起來,拿著筆要補上。
“哎呀算了算了我給你寫上吧。”文夢佳跟郭禹彤借了筆,刷刷寫完,抱著卷子走了。
丁小君局促地站在裡面,對著趴在課桌上的靳一,手欲抬又落。
那頭煙灰色碎發實在扎眼得很,看起來格外不好招惹。
丁小君前桌是個男生,叫黃逸晨,他平常就很能擠兌丁小君,這會兒和斜後排的朋友隔空交流,被對方眼神示意,一回頭看見了尷尬的丁小君。
黃逸晨瞅了幾秒,譏笑:“怎麼啦丁小君,你要上廁所啊?”
丁小君僵著臉站在那兒。
黃逸晨壓著聲:“不敢叫醒同桌?沒事啊,我給你讓個位兒,你從桌洞下面拱出來不就行了嗎?”
“哈哈哈靠黃逸晨你也太損了吧,讓人家鑽狗洞啊?”
“哎你這人,我明明是助人為樂,給她出主意呢好不好?”黃逸晨呲著牙,“我還給她讓位置哎,沒讓她順便從褲襠下面過已經很不錯了吧?”
“哈哈有本事你讓她鑽!我看明天你倆緋聞就能傳遍校園。”
“你大爺的,和她傳緋聞,你惡心誰呢!”
“……”
黃逸晨和前桌說鬧著已經轉回去。
剩下丁小君一個人僵在座位裡站著,她側臉憋得通紅,死死低著頭瞪著眼睛。大約是因為情緒太緊繃或激動,嘴角偶爾會抽搐一下。
但到最後她也隻是一聲不吭,慢慢坐下去。
就像郭禹彤說的,那是很難讓人生出親近感的模樣,甚至有點嚇人。
還不爭氣。
盛喃表情空白地對著書架,她不知道在朝著誰微微咬牙。
……你怎麼就那麼不爭氣。
僵持數秒。
書架沒回答她。
盛喃在沉默裡扶著桌邊,推開凳子撐起身。
郭禹彤停下手裡的筆,想說什麼,但最終沒開口。
盛喃繞過她,走到過道,最後又停到趴著睡覺的靳一身旁。後排有幾個人看向她,然後目光逐漸傳染目光。
盛喃輕輕抬手,在從哪兒下手這個問題上短暫地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遵從本心,她拽了拽那人衣角:“靳一。”
興許是她力度小了,不過下課鈴都沒打醒的,睡沉的程度也可見一斑。
盛喃又加大力度拽了下:“靳一。”
“……”
“靳、一。”
“……”
還是沒醒。
那些蔓延開的目光倒是越來越多,去送作業的文夢佳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遲疑地停在郭禹彤後面,小聲問:“你光勸我了,沒勸勸你同桌啊?”
郭禹彤嘆氣:“勸了。”雖然勸的不是一個事。
文夢佳:“好家伙,那我還是低估小喃同學了。她這柔軟膽小乖巧聽話的外表下,委實藏了一顆屠龍少女的野心啊。”
郭禹彤沒工夫理她的騷話。
因為屠龍少女很明顯已經失去最後的耐心,朝著睡美人狀態的“惡龍”伸出了她的魔爪。
“啪嗒。”
扣著的那隻棒球帽被小白爪拎住帽舌,往下一壓。
目睹這一場面的同學們幾乎無聲地倒吸一口氣。
“大拽比!”盛小白菜緊繃著臉,豁出命去了,“你再不起我可就——”
“……就、怎、麼?”
睡夢裡突然被摁桌上了的靳一清醒過來,過去幾秒,他面無表情地直起腰。
嗓音還帶著濃鬱的低啞和躁意。
罪魁禍首小白菜傻在他桌旁,手裡還拎著他的棒球帽,作為無可抵賴的罪證。
教室寂靜。
盛喃眨巴了下眼,像是被他嚇著了。
靳一慢慢醒回理智,看清桌旁蹲著的小橘貓,他眼神一緩,想說什麼。
盛小白菜卻突然把他帽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氣勢昂揚:“你再不起——我就給你跪下!”
“…………”靳一,“?”
憋了數秒,不知道哪個角落先響起噗嗤一聲的笑。
靳一也被她氣笑了。
他往後桌一靠,眼神一抬再一落,那股子冷淡睥睨又勾人的勁兒就順著眼尾那顆淚痣又攀上來:“行,你跪。”
盛喃繃臉:“你先起來我再給你跪。”
“?”靳一本來以為她會靠嘴炮扳回去的,沒想到這麼聽話。
盛喃還小聲催上他了:“快點快點。”
“……”
沉默兩秒,靳一起身,按著盛喃手指頭給他戳的方向,往過道後讓了讓。
擦肩過去的時候他突然低著嗓音喊:“盛喃。”
“嗯?”盛喃仰臉。
“你覺不覺得,你最近在我面前越來越,”靳一想了想,“張牙舞爪?”
盛喃眨了眨眼。她們窩裡橫都是這樣的。
靳一從她手裡勾走棒球帽,拽回來往頭頂一扣,壓下帽舌去的時候他涼飕飕地笑了聲:“貓太皮,會被撸。”
“……”盛喃,“?”
靳一沒再逗她,轉身往外走。
盛喃下意識往前追了一步:“你怎麼要走了?”
“不然,”少年側過臉,從帽舌下瞥回來一眼,似笑非笑的,“你真給我跪一個?”
“——”
盛喃立刻識趣停住。
那人壓低帽舌,手插回口袋。轉回去的時候那張臉上輕淡的笑就散了,他從後門走了出去。
盛喃在原地糾結了兩秒,想起什麼,回頭。
丁小君正巧此時從她後面過,像是被她嚇了一下似的,慌忙看了她一眼,就趕忙往另一個方向跑了。
盛喃松了口氣,轉回來。
她對上郭禹彤和文夢佳意味深長的眼神。
沉默數秒,盛喃護住自己纖細易折的小脖頸:“額,文姐,你先別急著掐我,我可以繼續坦白。”
“鬼要聽你坦白,你這個小同志覺悟不行,說出來的話鬼都不信,”文夢佳撇嘴,隨即像是提醒或者別的什麼,“冒這種風險,還替她轉移火力,何必呢?你聽——她跟你說一聲謝謝了嗎?”
“……”
沉默過戶,盛喃揉了揉臉:“我也不是為了她的道謝啦。”
“那你為什麼?”文夢佳靠到桌上,攔住她,低著頭問,“樂於助人啊?”
“也不是。”
“那是什麼,別賣關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