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一奶奶這回沒說話,隻點了點頭,輕嘆了聲。
客廳裡的空氣一時沉寂。
盛喃捏著精裝書的硬質書角失神,心想那她還是挺幸福的。雖然盛天剛很忙,但至少基本每天都能見得到面。她沒法想象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房子裡,一年三百天,每天推開門喊一聲“我放學了”,沒人回答,聽到的隻有寂寥的回音。
那再小的房子也會覺得大吧,再燥熱的夏天都清冷。
她想著,忽然有點難過。
打破安靜的是靳一奶奶:“你要不要參觀一下小一的書房?”
盛喃呆了兩秒才驚覺抬頭:“我?”
“嗯。”靳一奶奶望著她笑得很和善。
盛喃無措:“這,會不會不合適?”
“沒關系,你是小一的朋友啊,”靳一奶奶起身,“我們小一總是獨來獨往的,沒什麼朋友,我以前還怕他有那個,自閉症什麼的呢。”
“……”
盛喃收到欒鍾海的眼神默許,就起身跟上靳一奶奶,到她身旁虛扶著:“可能因為靳一太帥了。”
“嗯?”老太太不解地轉頭。
盛喃臉繃得認真:“奶奶您不知道,我們年輕人裡有種說法,叫‘帥到沒朋友’,靳一就是典型。”
“原來是這樣,”意外過後,老太太笑起來,“小一能交到你這樣活潑的小朋友,那我就放心多了。”
盛喃一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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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潑的小朋友”……
對於年滿18周歲的她來講,這好像不能算是褒義詞啊。
盛喃被靳一奶奶領進客廳裡面的小書房裡。
外面陰天,像是已經全黑下來了,雲在窗外壓得低低的,隨時能下下雨來的模樣。
“咔噠。”
開關輕響,書房的燈被靳一奶奶打開。
“小一上學以後就很少在這邊住了,今年復讀也是月初剛搬過來,沒什麼私密東西,”靳一奶奶說,“你不用拘束,隨便看看都沒關系。”
“謝謝奶奶。”
盛喃說著話,目光已經被書桌角落的一個小相框吸引過去。
它斜撐在最牆角的位置,一個巴掌大小,很普通的木制相框,玻璃裡面壓著一張單人照,應該是小時候的靳一,穿著白襯衫小長褲,站在綠油油的樹從前,表情酷酷的,下巴撅著,比現在都要拽上天的樣子。
如果不是懷裡還蹭著一隻又胖又圓、還扒著他衣領伸懶腰的大橘貓,那應該能顯得更帥更酷點。
盛喃不由得彎唇。
“那是以前家裡養的貓,”靳一奶奶本來要出去了,見狀停下,語氣懷念又遺憾,“靳一剛轉去泉市上學那會兒,我看他舍不得,讓他一起帶過去了。”
盛喃情不自禁地笑:“他一定很喜歡這隻貓,不然以他的性格,肯定不會容忍它這樣。”
“是啊,小一很喜歡它,那時候他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胖橘胖橘地喚,想叫它出來。可惜……”
盛喃回頭:“可惜什麼?”
靳一奶奶輕嘆聲:“他帶它去泉市以後,學習成績下滑了一些。他爸媽說他是玩物喪志,就把貓送人了。”
盛喃眼底的笑驀地滯住:“他沒阻止嗎?”
“沒告訴他,他放學回去的時候,貓已經不在了。”
“那後來呢?”
“其實小一那時候就是有情緒,不想在泉市上學,他後面一次考試就很努力,成績又回去了,”老太太聲音更低了點,“不過再去問接走貓的那家人,說貓已經死了。送過去的第二個月它跑出家門,被車軋死的。”
盛喃呼吸都屏住:“怎麼會……”
“是啊,就離開他兩個月,怎麼就死了呢。”老太太搖頭,“他懂事以後,我那還是第一回見他哭,他從泉市自己一個人打車回來,一直抱著那個空了的貓盒子,回來以後就靠在以前貓最喜歡趴著的那個沙發角上,睡覺都不肯松開。”
“……”
“我看他那麼難受,就想讓他爸媽再給他買一隻,他們那回也嚇著了,主動帶他去貓舍選,但到那兒發現是貓舍,他看都不看就走了,還說以後再也不會養貓了,讓他們不用費心,”靳一奶奶苦笑,“這孩子真的從小就倔,認準了那一個就不會改,我總怕他以後……”
話沒說下去,老太太像一下子從回憶裡醒過神,停了兩秒才笑:“人老了就這樣,愛念叨些舊事,你別介意啊。”
盛喃搖頭,手裡的書抱得更緊。
她隻是聽都覺得胸口裡發悶,不敢想如果要親身經歷,那會有多難過。
“小一那之後就沒交過什麼朋友了,所以他能認識你,我還是很高興的。”靳一奶奶笑得很和善,“希望你們以後也能好好相處。”
“嗯,”盛喃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昂首挺胸得像立誓,“奶奶您放心,等靳一回學校,我會照顧好他的!”
老太太一愣,看著面前這個還沒自己孫子肩膀高的小姑娘,隨即笑起來:“好,奶奶相信。”
“……”
靳一奶奶和盛喃又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盛喃獨自在書房裡繞了一圈,最後還是停在那個相框前。
她彎下腰,把相框玻璃上那層浮灰擦掉,然後戳了戳裡面小男孩的臉:“胖橘隻是去喵星找它的小伙伴了,”像穿過時空對著鏡框裡的小男孩,她輕聲說,“所以別難過了啊,酷boy。”
“……”
老房子的隔音都很一般,即便客廳裡聲音壓得低,盛喃也還是隱約能聽見欒老師在和靳一奶奶聊靳一父母的事情。
聽到以後她刻意往書房裡面走了走,等聲音模糊不清的位置才停下——靳一奶奶讓她來參觀書房未必是支開,但她自己要有分寸才行。不該聽到的事情,再關心再好奇也不能聽。
還好書房通著小陽臺,盛喃幹脆跑去窗臺邊上,趴著往下看。她還沒住過這麼矮層的樓房,更沒見過住處外這麼有煙火氣的小街。
天陰了半下午,不負所望,果真還是蒙蒙地下起一層薄細的雨。雨絲勾成了霧,籠在小樓下的街外。天色更暗了,但陸續有攤鋪的燈火點起來,在昏暗的傍晚像螢火蟲似的,一顆一顆綴成長街。
盛喃突然覺得這個住處很好,比她習慣的那種推開窗外面隻有高樓高樓和高樓的發達中心區,不知道好多少倍。
她以後也要住到這樣的地方來……
盛喃看得入迷走神,完全沒注意到就在她趴著的二樓窗臺下,幾個成群的男生從院裡出來,停在路邊。
“這鬼天氣,下什麼雨嘛,都沒法撸串了。”有人抱怨。
裴朔扭頭,恨鐵不成鋼地問:“你的人生除了撸串還有別的嗎?”
對方認真想了想:“其實火鍋也行。”
裴朔抬腳作勢要踹他。
“哈哈老林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咳咳咳,”旁邊有人笑到一半突然被嗆住了似的,“朔哥!你回頭看看二樓那人——這不是靳哥家窗戶嗎?”
“嗯?我哥已經上樓了嗎?”
裴朔回頭,熟練地找到靳一奶奶家的窗戶,定睛在夜色裡趴窗的那人身上。
舉到一半的胳膊驀地僵停在半空。
幾個男生是跟著回頭的。
雨絲裡,同樣微妙的寂靜。
“我要是沒看錯的話,”有人大著膽子,低聲嘀咕,“這好像是,靳哥唯一帶去過臺球室的小姑娘吧?”
“所以還真是小嫂子?上周誰的神預言啊?”
“咳…別瞎說,朔哥不是都說了,人家沒那種不清不白的關系。”
“這天都黑了,那小姑娘自己一個人待在靳哥房間等他回來……嗯,這關系可真是夠純潔、夠清白的。”
“難怪靳哥今晚這麼早就回來,原來——”
“原來個鬼,”裴朔終於醒回神,沒好氣地打斷,“少在這兒胡咧咧啊,我哥還是清白之身呢,一定是這小姑娘耍了什麼手段才進了門。”
其餘男生交換目光。
“怎麼,你們不信?”裴朔惱怒,“那就在這兒等著看吧——待會兒我哥上樓了,肯定會把她趕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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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兄控噩夢即將開始#
第19章
“吱——”
“砰。”
金屬外門打開又關合的聲音。
趴在窗臺看雨的盛喃聽見動靜一下子就機警起來,繃直了腰背,她有點緊張地左右看看,心裡莫名一陣無措。
然後她想起,自己明明是正大光明進來的。
盛小白菜這才找到點勇氣,轉身回到書房,走向通著客廳的門。她聽見門後,有清澈懶散的少年音從門縫裡溜到耳邊——
“我回來了。”
伴著聲音的腳步在進入客廳後驀地一止。
“靳一同學。”這是欒鍾海。
“小一,你們老師來家裡了。”這是靳一奶奶。
寂靜兩秒。
少年聲再開口,已壓得低啞冰冷:“你怎麼在這兒。”
“吱——”
很不湊巧,盛喃剛好就是在這個時候拉開房門的。
站在門外側背對著她的靳一聞聲轉身,那一秒裡他眉眼間剛激起的戾意未褪,被燈光在眉骨下削出冷厲的陰影來。
盛喃被他那一眼嚇到,僵在門邊。
“……”
靳一眼底情緒捺下,他視線轉回欒鍾海那兒,聲音仍沉:“欒老師為什麼在這。”
他喊著老師,但語氣聽起來完全和客氣不沾邊。
欒鍾海也是第一次見靳一這樣,有點懊惱又不自在地起身:“我是來做家訪的,關於你一直曠課的事情,想來你家問問家長們的意見。”
靳一像是認真在聽,聽完沉默了一兩秒,他慢慢嗤出聲笑:“問家長,哪個家長?”
欒鍾海沒來得及說話。
靳一冷眼看他:“我的個人履歷表上沒寫年齡嗎?還是老師對18周歲成年人的公民權利義務有認知缺失?”
欒鍾海臉色微變:“靳一同學,你——”
“老師有這方面認知缺失也沒關系,我可以告訴你,”靳一上前兩步,“公民已滿18周歲,在法律上叫作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換句話說,我所做的一切決定我自行負責,其他人無需、也不能幹預。”
尾聲近一字一句。
欒鍾海第一次在這個總是頹懶散漫、就算當著全辦公室老師面被親生父親抽了一巴掌也能笑得滿不在乎的男生身上,感受到這樣不掩飾的冰冷和惱怒。
在之前幾次交流裡都沒有過的,少年撕破了勉強維系的散漫但還算彬彬有禮的外表,衝他露出桀骜尖利的爪牙來。
欒鍾海有點不明白原因。
寂靜之後,房間裡另外兩個人回過神。
“小一,你怎麼突然這個態度跟老師講話,”老太太有些不滿,但責怪也是溫和的,“快跟老師道歉。”
靳一眼都沒眨:“我一直很尊重老師,但老師似乎並沒有尊重我。”
“好,我承認,來之前我應該跟已經成年的靳一同學提前溝通,這點是我疏忽了。”能在學校裡開奇瑞小Q.Q的老欒顯然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面不改色就把軟話說了。
但靳一並不買賬,眼神仍是冷的。
欒鍾海話鋒一轉:“但我也是事急從權,靳一同學,我希望你知道,你無故曠課近一個月的行為已經嚴重違反校規校紀;如果一周內你仍然沒有到校報到,那校方會對你做出嚴厲處分。”
“哦,有多嚴厲?”
“最嚴重,”欒鍾海提氣沉聲,想嚇住他,“勒令退學。”
“——”
站在書房門邊的盛喃臉色一白。
而靳一毫不意外,還低頭輕笑了聲。
欒鍾海說話間已經走到他面前,靳一笑完很淡定地往前邁了半步,抬手,像給了老師一個誠摯的擁抱。然後在老太太聽不見的範圍裡,他溫聲道:“那麻煩欒老師,務必讓校方盡快落實這項處分。”
“!”
欒鍾海擰眉,想推開靳一說話。
在他開口前,另一個嬌小身影慌裡慌張地撲出來。
老太太上年紀聽不清,可盛喃聽得清清楚楚的,靳一說完話就把她臉上最後一點血色都快嚇沒了——她想都沒想就跑上前去,把靳一從看起來要發火了的欒鍾海面前拉開。
“老老老欒!他不是那個意思!”
“……”死寂過後,欒鍾海僵著半怒不怒的表情轉頭:“老什麼?”
盛喃心虛飄開眼神:“老、老……欒老師?”
欒鍾海還未做出反應。
盛喃突然感覺到自己拽著的衣角被一道隱忍的力度拂開。
小姑娘愣了下,仰回頭。正迎上那人垂眸睨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