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點半跟人約好了打球,要先走了。”靳一冷淡著眸,微躬身,“老師再見。”
說完,他轉身離開。
“哎——”
欒鍾海愣在原地,過去好幾秒才回神。可惜靳一的身影此時已經消失在樓梯拐角後面。
“不該提他父母嗎,”欒鍾海嘆了口氣,把手落回來,“明明是父子倆,怎麼就弄得跟仇人一樣……”
盛喃提心吊膽了半晚上。
終於還是在第一節晚自習還剩十分鍾的時候,她被班主任欒鍾海單獨叫到了辦公室裡。
“盛喃,你上次說來送你的朋友其實就是靳一,對吧?”欒鍾海的第一個問題就讓盛喃充滿了懊悔。
“其實,”盛喃小聲,“我們那天真的隻是第二次見面,他幫我領路,算不上朋友。”
欒鍾海:“那現在能算朋友了?”
盛喃試圖掙扎:“應該也不能完全算……”
“不用完全,部分算就夠了,”欒鍾海沒給她掙扎的機會,“老師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一定也不想你的朋友這麼自甘墮落下去,對吧?”
“……”
盛喃很想說她覺得大拽比算不上自甘墮落,畢竟那是個在臺球室都會看書的好少年。
但她沒敢。
一方面說了欒鍾海也未必會信,另一方面他可能還會進一步誤會她和靳一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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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盛喃的沉默視作默認,欒鍾海又繼續引導:“同學之間互幫互助一直是咱們學校的校訓之一,尤其你們兩個都是復讀生,這樣的情誼就更難得了,對不對?”
被殷切的目光看著,盛喃隻得點頭。
欒鍾海露出欣慰:“既然這樣,那你願意幫老師一起勸勸靳一,讓他回來上學嗎?”
來了。
盛喃在心底嘆氣,她蔫耷著眼:“欒老師,我和他隻見過幾面,還沒有結下這種程度的深厚友誼。”
欒鍾海繼續苦口婆心:“就算隻是普通同學,難道同學有困難,對你又是舉手之勞的話,你就不能幫忙了嗎?”
盛喃輕聲:“但對他來說,這可能不是幫……”
“怎麼不是?”欒鍾海打斷她,難得嚴肅起來,“你要知道,他在警示欄上已經高掛將近一個月了,年級主任對這件事很惱火,再這樣下去,學校很可能對他做出嚴厲的處分!”
盛喃一驚,抬眸:“會…很嚴厲嗎?”
她從小“聽話”到大,學校表彰與她無關,但處分這部分就更是她的盲區了。
欒鍾海肅然反問:“你覺得,一個學生無故曠課近一個月,學校給他的處分會不嚴厲嗎?”
盛喃不安地飄開視線。
欒鍾海:“再這樣放任下去,等學校做出嚴重處分,直接記入他的檔案,那就沒有挽回的機會了——檔案可是要跟你們每個人一輩子的!”
“記入檔案”四個字聽得盛喃手都涼了。
欒鍾海適時地放緩語氣:“你們還在很好的年紀,難道你希望他因為這時候的一點小衝動,毀了自己將來的一生嗎?”
“……”
看小姑娘被自己嚇得小臉發白,欒鍾海多少是有點心虛的。
他說的基本是實話,隻有一點沒透露:靳一的成績情況太過特殊,隻要他不主動退學,那就是給學校留了一個明年高考市狀元甚至省狀元的希望。
這種情況下,他們不到最後怎麼也不會舍得嚴厲處分他的。
但盛喃對這一無所知。
因此皺著眉苦思冥想了許久,她還是猶豫著慢慢點下頭:“欒老師,我盡量試試看。不過我和他確實不熟,不能保證有沒有效果。”
“那你願意和老師一起勸靳一回來上課了?”
“嗯。”
“好,”欒鍾海露出笑容,“效果不用你保證,就這周日吧,你跟老師一起去他家做一次家訪就行了!”
“……”盛喃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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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班主任的千層套路#
靳一:哦,你還打算非禮我?
盛喃:沒有沒有絕對沒——
靳一:來啊。
盛喃:?
第18章 (捉蟲)
周日,下午三點。
欒鍾海開著與他日常威嚴形象完全不符的紅色奇瑞小Q.Q,載著盛喃,一路駛出安喬的校園。
校外是條兩旁種滿了楊樹的柏油道,陽光躲在葉子後面時隱時現,光斑擦身而過,眼前一會兒晃眼一會兒晦暗的,格外擾人。
不過此時靠在後排窗邊的小姑娘大概完全不會覺得——她這會兒正困得厲害,雙手還乖乖放在膝前的書上,腦袋卻時不時往前磕一下。晃醒了,她就趕忙繃起臉正襟危坐,但用不了三五秒,努力支起的眼皮就又慢慢耷拉下去,然後小白菜就開始了新的一輪夢裡朝拜。
估計這一夢把東西方的神仙都拜了個遍,紅色奇瑞小Q.Q終於抵達目的地。
被欒鍾海無奈又好笑地叫醒,盛喃揉了揉眼,抱著懷裡的書下了車。
天色不知道什麼時候陰下來的,仿佛夜晚提前降臨,面前半條長街被攏入昏暗的剪影,路燈未起,就顯得格外沉默幽靜,像後印象主義筆下被模糊成隻有色彩的街景。
對著這樣充滿藝術感的畫面,盛喃凝眸數秒,表情透出一種半夢半醒的嚴肅:“這條街看起來好叛逆。”
“……”欒鍾海,“?”
“嘀——”
一聲巨大的鳴笛把盛喃從夢境邊緣拽回現實。
她睜大了眼,認認真真把這條街從左看到右,又從右看到左,然後盛小白菜陷入了呆滯。
難怪她覺得面前的街景陌生又熟悉。
這分明就是那條菜市場接軌百貨城的最叛逆的街——隻不過現在位置應該是最北邊的她沒有踩過的那個入口。
盛喃回頭:“欒老師,我們不是來家訪的嗎?”
欒鍾海:“是啊,這條街後面的居民區就是靳一同學留在學校的住址信息。”
盛喃驚訝,又轉回去打量街景:“他竟然就住在這裡?”
想起盛喃下車那句感慨,老欒也不知道他們藝術生的思路是不是都這麼神神叨叨的,隻能發揮一下為人師表有問必答的精神:“這附近是老城區了,叛逆應該還好,不過確實有挺多不上學的壞小子的,靳一應該不至於……”
剩下的話老欒沒說完。
因為說到一半,老欒才突然想起了某人在隔壁省重點留下的不亞於他光輝成績的,“光輝”履歷。
“…咳,”欒鍾海清了清嗓子,拍拍盛喃的肩,“走,我查過路線了,我們從這邊進。”
“嗯。”
盛喃快步跟上去。
街後確實是一片老城區,更接近於城中村,房屋看外觀也有些年紀了。比較臨街的那片都是低矮的平房,房屋間交叉著七拐八彎的水泥路。路很窄,最寬的道口看起來也隻勉強能並過兩輛車的樣子,隔好遠才能有一盞不知道壞沒壞的路燈。
周日下午,除了重點高中沒人上學,附近的孩子扎著堆地追逐瘋鬧,才十歲出頭的樣子,就罵著難聽的字眼嬉皮笑臉不以為意地跑過去。
盛喃越走越茫然。
相較於B棟和A棟的差距,這裡對她來說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二個世界,生活長大在她來的那個大城市裡,她沒見過像眼前這樣幾乎稱得上破敗的房屋,更沒聽過同齡人們在身邊跑過去的小孩這麼大的年紀說這樣難聽的、就算隻有一半程度也會被家長嚴厲責怪的話。
而那個人,是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的嗎?
盛喃不自覺把手裡的書抱緊了,精裝書本的堅硬稜角硌得她手心疼,她低頭看向懷裡抱著的書,眉頭微微蹙起來。
書名叫《卡拉馬佐夫兄弟》,是她昨天特意委託趙阿姨幫她買到的,也是《白痴》同作者的代表作。盛喃不喜歡嚴肅文學,連那個很長一串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字都背了幾遍才確定下來,她選這本單純是因為靳一在看的是這個作者。
不過書隻是附帶的,真正的謝禮夾在書裡面,是一枚盛喃自己繪的書籤。
從設計到勾線,再到蘸著灑了金箔銀粉的水彩上色,再到用盛笙給她一起帶過來的專業工具小心烘幹……
一直折騰到今天早上四點多,盛喃才總算弄完。
可是現在看,這個禮物透著一種過分的不實用的精致感。
他說不定又會嘲諷她吧。
盛喃抱緊了書,小跑兩步,跟上因為思緒而落下一段的距離:“欒老師。”
“嗯?”欒鍾海正在比對門牌號,聞言回頭,就看見和自己一起來的小姑娘像做錯了事似的低著頭。
盛喃猶豫了會兒,輕聲問:“靳一為什麼不來上學啊?”
欒鍾海提起來就有點頭疼,隻能含糊道:“可能是……家庭原因吧。”
盛喃沉默,抿住嘴巴。
欒鍾海有點不適應這突然中止的話題,等了會兒仍沒聽見盛喃再開口,幹脆主動問:“怎麼了盛喃,他有跟你說過什麼嗎?”
“沒有,”盛喃搖了搖頭,“我和他不熟,一點都不了解他家裡是這種情況。”
小姑娘語氣莫名哀愁。
欒鍾海聽出了點古怪:“他家裡,哪種情況?”
盛喃嘆氣:“他一定是因為交不起學費,所以才不來上學的吧?”
“…………”欒鍾海低頭,“?”
盛喃是個典型0方向感的路痴。
尤其老城區這片房屋道路沒有正南正北排布,欒鍾海帶她繞了一會兒,等到終於抵達後半區、也終於見到低矮平房以外的三層小樓的時候,盛喃早就連東西都不分了。
靳一的住處倒是比她來路上腦補的離奇畫面好了很多。
雖然也是看外觀就有些年紀的老樓,但圈在城中村後單獨的小院裡。院裡樓不多,加起來也就四五棟的樣子,每一棟有兩個單元,樓前樓後的花壇裡種著盛喃叫不出名的花和樹。
盛喃沒來得及多看幾眼,就跟著欒鍾海上樓了。
靳一家在二樓右邊那戶,老式樓房的樓道稍有些窄,如果要過兩個人,那大概必須都側身才能不碰到地通行。欒鍾海敲門時,盛喃就乖乖抱著書,在比入戶平臺矮兩級的臺階上站著。
門開之前,盛喃預想過很多可能。
但都沒想過會像此刻,現在城市裡已經很少見到的木質內門和金屬外門依次打開以後,露出來的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你們找誰呀。”老太太聲音溫和,慢條斯理的。
盛喃呆看著,心想是不是走錯門了。
欒鍾海好像並不意外,低了低身問:“您好,請問這裡是靳一家嗎?”
“對,”老太太扶下老花鏡,認真瞅了欒鍾海兩眼,笑,“你是今天上午打電話過來的老師吧?”
“是,是,那您一定就是靳一的奶奶了?”
老太太笑著點頭:“欒老師進來吧,小一這會兒不在,一般傍晚才能回……”
老太太轉到一半,看見在臺階下懵著的盛喃。
盛喃的身高在這座北方小城裡原本就是女生中偏矮的行列,整個高三實驗11班也沒第二個161的女孩;偏偏這會兒她又站在兩級臺階下面,看起來跟個初中小姑娘似的。
靳一奶奶看著她,不確定地問欒鍾海:“這是欒老師家裡的女孩兒?”
“哪能啊,我閨女才12呢,”欒鍾海笑道,“這女孩是靳一班裡同學,跟靳一認識,算是朋友,我就帶她一塊過來看看靳一。”
“小一的朋友?”老太太意外之後,臉上笑意更濃了些,“那你也快進來吧。”
盛喃回神,忙抱著書鞠躬:“謝謝奶奶。”
靳一奶奶眼睛笑彎下來:“這小姑娘真禮貌,還可愛。”
“……”
明明這種哄小孩似的誇獎在爸爸朋友們那聽過無數遍,早就麻木了,但盛喃不知道怎麼還是微紅了臉。
進門以後,盛喃就乖乖坐到沙發上,聽欒鍾海和靳一奶奶交談。起初無非是一些對學校情況的介紹,盛喃早就在趙阿姨那兒聽過一遍,此時靠在柔軟的沙發裡,再聽著這絮絮叨叨的話聲,她隻感覺意識跟著身體一樣一點點地往下陷。
不知過去多久,在盛喃的意識即將掉進黑暗的邊緣時,一聲驚訝的語氣拉回了她——
“老師的意思是,小一他從開學以後就沒去上過課?”
“您……”欒鍾海都愣了,“原來您不知道嗎?靳一爸爸為這件事也去過學校的。”
盛喃一下子清醒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靳一奶奶的驚訝沒有持續很久,很快就平和下來:“這孩子,答應我回來復讀,結果還跟我玩這種心眼……我還奇怪呢,都說安喬是市重點,怎麼課業這麼輕松,每天早早就回來了。”
欒鍾海苦笑:“原來靳一是答應您才復讀的,難怪那天靳一父親去學校,我看他們,關系不是很融洽。”
“小一從小跟在我身邊照看長大的,小學時候被他爸媽帶去泉市。”
欒鍾海點頭:“原來靳一父母在泉市工作。”
“他們?”老太太笑著搖頭,有點無奈,“他們都不在省內,各自也離這很遠。”
“啊?那怎麼還要接靳一去泉市?”
“他們那時候覺著安城太小,沒有省重點中學,開始執意要接小一去他們那邊,小一不同意,中和了一下,這才選了泉市。”靳一奶奶扶了下老花鏡,眼裡微微閃爍著什麼,“這孩子從小就倔,他父母對他要求很……高,也從不慣他,小學時候還有人照顧,初中起就自己住了。”
欒鍾海一時似乎都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了:“所以靳一小學開始父母就不在身邊,一直是一個人在泉市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