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凌晨兩點多時在華言樓找人,在二樓樓梯間裡見了一把沾血的美工刀,那把美工刀都不知道是誰留在那裡的,看上去也頗有年歲,但是秦渡看到拿把刀就雙目赤紅,幾乎落下淚來。
他把他能想到的,能藏身的地方都翻了個遍,但是許星洲連最基本的目標都沒有,沒人知道她是在校內還是在校外,隻知道她最後一次在監控下現身的時間是十二個小時以前,那時候還在校內。
別的,秦渡一無所知。
他幾乎把整個校區翻了個遍,到了後面幾乎一邊找一邊掉眼淚,心想許星洲你贏了,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不想讓我出現在你的世界裡也好,想讓我滾蛋也罷,哪怕是想和林邵凡談戀愛,隻要你出來,隻要你沒事,我都給你。
秦渡淋雨淋得近乎崩潰。
他意識到他真的是幹不過他的小師妹的,他的小師妹把他拒絕得徹徹底底,羞辱得半點情面不留,可秦渡還是一退再退,他想著如果在這條路上找到許星洲——
秦渡那一瞬間,腦海中咚的一聲。
——第六教學樓。
不知是什麼原因,秦渡突然生出一種許星洲絕對在那的直覺!
他肺被冷氣一激,又劇烈運動了一整晚,疼得難受至極——秦渡一路衝到了六教的門口,難受得直喘。
六教門口路燈幽幽亮著。
秦渡剛往裡走,就一腳踩到了一個硬硬的玩意兒。
他低頭一看,是許星洲的小藥盒,被來往的人踩得稀爛,糖片全散了。
-
許星洲縮在牆角,將膝蓋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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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會兒,許星洲又覺得額角被雨淋到時有些刺痛,伸手摸了摸,摸到了一手血。
……是了,想起來了,好像真的從哪個樓梯上滾了下來。
明天要怎麼辦呢……許星洲問自己,就以這個狼狽的樣子被來上課的人發現嗎?那還不如死了呢。
片刻後,許星洲又想:如果今晚死了的話,那天晚上應該就是最後一次見到秦渡了。
這樣也不壞,他昨晚最終也沒有發現躲在樹後的自己,沒看到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如果今晚死在這裡的話,希望也不要有人拍照給他看,如果拍照發BBS的話,希望能給自己打個馬賽克。
畢竟昨晚的自己還算落難女性,今晚完全就是滾了滿身泥的流浪漢……
許星洲遙遙地看見有人朝自己的方向走了過來,樹葉縫隙之間看不清那是個什麼人,可能是保安,也可能是社會流竄人員——如果是後者的話,可能死相會更猙獰一點……
許星洲拼命往牆角躲了一躲,雨聲將那倆人的交談打得支離破碎。
——如果現在被發現,應該是會成為校園傳說的吧。
會成為F大深夜遊蕩的女鬼,許星洲想到這一點,吃吃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卻又落下了淚。
——明明平時是個光鮮亮麗的女孩子的。
許星洲熱衷於打扮自己,喜歡在淘寶在實體店挑來挑去,也知道怎麼修飾最好看,她每天都穿著漂亮的裙子,像是身為女孩子的一種信念一般。她出現在人前時總是最漂亮的模樣,會在去見喜歡的人之前心機地化妝。
去二教門口畫石墩子的那天,許星洲甚至心機爆棚地用絲巾扎了頭發,知道秦渡喜歡日系女孩子就化了個日系日燒妝,秦渡那時候說什麼來著……
‘口紅顏色不對,我不喜歡這種’?
——還是:‘你穿成這樣,哪有來幹活的樣子?’呢?
他好像是兩句都說了。
——分明她已經那麼認真地活著了。
許星洲明明已經像明天即將死去一般去體驗,去冒險,去嘗試一切,付出了比常人多幾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努力從泥淖中爬出來,以像常人一般生活,以去愛一個人。
然而不是說努力就能爬出泥淖的。
而且,她在泥潭中愛上的那個人,連許星洲精心打扮的模樣都看不上眼。
許星洲難受得不住掉眼淚,抽抽噎噎地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讓自己抽泣出聲。
不能被發現,如果那個人要拍照的話就要咬他,她想。
——然後,那個人拽住了許星洲面前的那個桃枝。
和昨晚那棵樹不一樣,今天許星洲面前的枝丫非常粗,許星洲狼狽地瑟縮成了一小團,那個人拽了兩下,似乎意識到拽不動。
許星洲連動都不敢動,眼眶裡滿是淚水,哆嗦著朝上天祈禱‘讓他快走吧’。
上天大概又聽到了許星洲的懇求,那個人的確後退了。
許星洲見狀,終於放松了一點。
……
然而下一秒,那個人抬起一腳,啪一腳踹上那根枝丫!
這人力氣特別大,絕對是常年健身鍛煉的力道——那一剎那,遮掩著許星洲的枝丫被他踹得稀爛,呱唧掉在了地上。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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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剎那桃樹枝椏被踹斷, 木質撕裂般裸露在外!
那個人又踩了一腳, 將枝子徹底踩了下來,接著他蹲下了身, 是個渾身淋得透湿的男人。
許星洲眼眶裡還都是眼淚,看到秦渡,先是懵了一瞬。
她那一瞬間想了很多……譬如秦渡怎麼會在這裡,他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但是接著許星洲就呆呆地想:
——我一定很難看,我頭破掉了, 到處都是泥巴, 也沒有穿裙子, 臉上也髒髒的。
而秦渡,連打扮過的她都不覺得好看。
緊接著許星洲的眼淚吧嗒吧嗒地往外滾落, 和著雨水黏了滿臉。
秦渡蹲在她面前, 淋得像一隻耷拉著毛的野狼, 看不清表情, 而許星洲破碎地嗚咽著亂躲,無意識地尋找能藏身的角落。
秦渡啞著嗓子道:“……小師妹。”
許星洲沒有理他,她的喉嚨裡發出難堪的嗚咽,無意識地用頭撞了好幾下牆,那牆上滿是灰和泥,秦渡眼疾手快地以手墊住了。
“沒事了, 沒事了, ”秦渡以手心護著許星洲的額頭, 痛苦而沙啞道:
“——師兄帶你回去。”
許星洲發著抖閃躲,秦渡脫了外套,不顧她的躲避,把許星洲牢牢包在了自己的外套之中,以免她繼續淋湿——盡管那外套也湿透了。
許星洲啞著嗓子,喉嚨裡發出破碎不堪的抽噎,她似乎說了些什麼,也似乎沒有。
秦渡心裡,如同被鈍刀子割了一般。
黑夜之中,那個女孩渾身都是泥水,身上髒到分辨不清本來的顏色,狼狽不堪,像一枝被碾碎的睡蓮——而秦渡跪於落葉上,將那個姑娘抱了起來。
雨水穿過長夜,燈火漫漫,十九歲的許星洲蜷縮在他懷裡,小動物一般發著抖。
秦渡知道她在細弱地哭,在推搡他,在掙扎著要逃開,她在用自己所剩的所有力氣表達自己的憤怒和厭惡,可是秦渡牢牢抱著她,撕裂般地將臉埋在了她的頸窩裡。
——這是他的劫難。
世間巫妖本不老不死,卻在愛上睡蓮後,向那朵花交出了自己的命匣。
“沒、沒事了——”他泣血般告訴許星洲:
“——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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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似乎是發燒了的。
也正是因為發燒,所以她無力反抗秦渡的支配,她推了兩下之後發現推不動,也掙不動,任由秦渡抱著。
五月初的天亮已經很早,四點多鍾時,天蒙蒙亮起。
秦渡發著抖,把許星洲一路抱出了校門。
他把女孩子塞進後座,他的車門一拉就開,接著他才意識到自己當時一下車就跑了,一晚上都沒鎖。
秦渡把裹著許星洲的、湿透的外套隨手一扔,又從後備箱扯了浴巾出來,他以那塊毛巾擦女孩子的頭發,一擦,全是灰棕的血痕。
“你怎麼了?”秦渡啞著嗓子問:“怎麼回事?”
許星洲不回答。
她燒的迷迷糊糊的,額頭上發白的皮肉居然是被雨水泡的傷,渾身傷痕累累,指節上都是泡白了的刮痕,冰涼的皮膚下仿佛蘊著一簇燃燒的火。秦渡一摸就知道不對勁,意識到許星洲多半要大病一場。
許星洲縮在他後座上,眼淚仍然在一滴滴地往外滲,不知在哭什麼,也可能隻是絕望。
秦渡卻隻覺得心都要碎了,低聲道:“……睡吧。”
睡吧,他想,剩下的我來幫你解決。
天光乍破,細長雨絲映著明亮的光,秦渡微微一揉布滿血絲的眼睛,回頭看了一眼許星洲。
許星洲髒兮兮的縮在他的後座上,包著他的雪白浴巾,摻泥的血水染得到處都是。她無意識地抱著自己的肩膀,露出磕破皮的纖細指節,難受得瑟瑟發抖——那是一個極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勢,秦渡看得眼眶發酸。
安全感——是這個世界上秦渡最不明白也不了解的東西。
可是,至少她還好好躺在後面。
他難受地想。
-
徹夜的雨停了,雨後梧桐新綠,一派生機勃勃的模樣。
秦長洲被從床上叫起來,開著車跑到秦渡在學校附近買的公寓時,大概也就是凌晨五點半的樣子。
秦渡所住的小區路旁的月季花花瓣落了一地,小區門口報刊亭剛開門,大叔睡眼惺忪地將塑料薄膜撕了,報紙一字排開,秦長洲買了份世報,往副駕上一塞,打了個哈欠。
他拎著從家裡順來的醫藥包,乘電梯上樓——秦渡公寓門連關都沒關,裡頭雞飛狗跳,秦長洲在門上敲了敲才走了進去。
“大早上叫我起來幹嘛?”秦長洲樂呵道:“我不是二十一二青春靚麗的年紀了,這麼大早叫一個老年人起來會猝死的。”
秦渡不和他貧嘴,道:“你來看看。”
秦渡的公寓裝修得極其特別,漆黑的大理石地面,黑皮亮面沙發,整個一個吸血鬼老巢,秦長洲提著醫藥箱走了進去,心裡感慨這裡實在不像個人住的地方。
然後他走進主臥,看見秦渡的床上,縮著一個消瘦的女孩子。
那女孩不過十八|九的光景,頭發湿著,穿著秦渡的T恤和籃球褲,脖頸小腿都白皙又勻稱,趴在他表弟漆黑的床單上,是個柔軟漂亮的小模樣兒,難受得不住發抖。
“我猜她淋了一天的雨,”秦渡渾身看上去極為狼狽,咳嗽了兩聲,狼狽道:“……好像很不舒服,你幫她看看。”
秦長洲:“……”
秦長洲怒道:“大晚上淋雨幹嘛?你吃點感冒藥不就行了,大早上把我叫過來就為了這個?”
秦渡嗓子都有些發炎:“是星洲。”
秦長洲:“……”
他想起和秦渡去吃飯的那天晚上,那個眉眼裡都帶著笑意的女孩兒。
臥室從天花板到地板都暗得可怕,秦渡偏愛暗色性冷淡風裝修,可饒是如此——還是有熹微的晨光穿過玻璃,落在了在床上發抖的那個女孩身上。
秦渡發梢還在往下滴水,一雙眼睛酸澀地望著許星洲。那一瞬間秦長洲生出一種莫名的直覺,好像他是在凝望某種被折斷了翅膀的飛鳥一般。
秦長洲問:“……體溫量過沒有?”
“三十八度四,”秦渡揉了揉通紅的眼睛說:“剛剛喂上退燒藥,身上還有外傷,哥你處理一下吧。”
秦長洲將醫療箱放下,摸出聽診器,不解地望著許星洲問:“這個小姑娘怎麼回事?是病得說不出話了麼?”
秦渡安靜著沒回答,秦長洲等不到答案,拿著聽診器去聽心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