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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頓飯能有多貴呢?
許星洲連思考價格的力氣都不剩,把自己微信錢包裡剩下的錢連毛帶分地,全都給他轉了賬過去,補了一句‘飯錢’。
接著許星洲按下了轉賬的確定鍵,識別了指紋。
那發紅包的行為已經是明晃晃的羞辱了。
許星洲知道這個行為滿是對秦渡的羞辱,盡是‘你不就是圖我的錢嗎’的意味,甚至懷著對他最惡意的曲解。——她這輩子都沒有對人做過著麼過分的事,而頭一次就是對秦渡。
過了很久,秦渡回了一個字:
“行。”
然後那個對話框便安靜了下來。
黑暗裡手機屏幕亮得猶如長明燈,許星洲覺得有種自虐的、扭曲的爽感,求證般地發了一句‘師兄?你不收嗎?’。
——消息跟著一個發送失敗的紅圈圈,和一句‘對方已經開啟了好友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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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許星洲在自己宿舍的小床上睡了一覺,做了一個長長的壞夢。
她在那個夢裡被惡龍踩在胸口。許星洲在夢裡嚇到大哭,那惡龍猶如她的病的象徵,在每次她變得脆弱時都會卷土重來,隻不過過去的幾年許星洲一直將惡龍打敗了,這次卻被惡龍碾在地上。
她在夢裡害怕地抱住自己的熊布偶,將鼻尖埋進小熊裡,那小熊裡頭滿是她自己的氣息,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抵御可怕噩夢的侵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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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許星洲睜開眼睛。
映在眼裡的是現實:——她睡在牆皮剝落的老宿舍裡,頭上是鐵鏈固定的燈管,淘寶網購來的床簾,和許星洲大一軍訓時興高採烈貼在牆上的牆紙。
許星洲恍惚了一會兒,覺得有種前所未有的安心。
——仿佛從未遇見過秦渡一般。
畢竟秦渡隻是掀起了她的心結。
許星洲對秦渡的喜歡是真的,可那種喜歡和失戀的苦痛卻不會搞垮許星洲——因為秦渡從來沒有傷害過她,真正的心結,還在別人身上。
許星洲掀起床簾,和床下的李青青大眼瞪小眼……
李青青試探地問:“……你、你還好吧……?”
許星洲誠實地答道:“好一點了,就是腳不太好。”
“好點了就行,”李青青說:“這幾天就別作了,你那個小腿沒骨裂吧?”
許星洲看了看自己的腳腕,小聲道:“不知道,我要不然拍給臨床的同學看看吧?”
“不行的話就去校醫院哦。”李青青看了看表,笑眯眯道:“我今天滿課,先走了,中午想吃什麼的話給我發微信,順路的話我就給你買了。”
許星洲淺淡地笑了起來,和李青青揮了揮手,然後自己艱難地挪下了床。
她在床下坐了一會兒,覺得有些餓,就想下樓去外面隨便買點什麼墊墊肚子,於是套了一件外套,跛著一隻腳跌跌撞撞地下了樓。
許星洲穿著睡衣跛著腳,挪動得猶如個殘疾人,下三層樓的功夫就引來了無數同情的目光,最終一個小學妹看不過眼,老佛爺式扶著她下了樓……
許星洲瘦瘦的,下樓後自己行動也不算特別受限,扶著並不吃力。
於是許星洲微微彎了彎眉眼,對那個扶她的小學妹笑道:“謝謝你呀,你真好。”
許星洲這麼一勾人,小學妹的臉,頓時紅得猶如蘋果一般。
接著,小學妹就害羞地說了聲再見,逃了……
許星洲此時散著一頭烏黑的頭發,半點兒都沒打理,別說裙子了,身上還穿著粉紅小熊睡褲,臉上半點脂粉都沒有,自我感覺應該是屬於一天中比較醜的時候,可是從小學妹身上可見自己就算不打理也不會太難看。
她刷了門禁卡,一跛一跛地出了門,外頭空氣尚算新鮮,月季花怒放,許星洲聞到空氣裡的水汽時,隻覺得自己很快就會活過來了。
——畢竟生活的靈魂不是愛情,生活的靈魂是其本身,她想。
失戀再令人心痛,也不過是個客人。
然而,下一秒,許星洲聽到了一聲熟悉的、甚至讓她膽戰心驚的聲音。
“星洲——”
那個女聲高聲喊道。
許星洲僵在了原地,連頭都不敢回,隻當自己幻聽了。
——她怎麼可能來這兒?她來這裡做什麼?不是要結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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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回過頭,看到了自己的母親。
王雅蘭年近五十,保養仍然得當,看上去說今年三十幾都有人信。
她顯然是趕了一天晚上的路,還帶著一種風塵僕僕的疲憊——許星洲上一次見到她還是在兩年前,王雅蘭試圖來給她送考。
“你來這裡做什麼?”許星洲冷冷地問:“你不是要結婚了麼,婚宴不是都訂好了?好不容易訂的五一婚宴說翹就翹?”
王雅蘭支支吾吾地說:“我……我就是想來看看你……”
許星洲嘲諷地道:“我初中的時候——你二婚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你走出那扇門,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正眼看你一眼。”
王雅蘭:“……洲洲,媽媽……”
“洲洲?媽媽?叫出那個你十幾年沒叫過的稱呼,”許星洲難以置信地道:“你就覺得能和我拉近距離是麼?”
王雅蘭臉上無光,低聲求饒般道:“這裡人太多了,我們到別處去……”
許星洲:“……”
許星洲說:“就在這裡,十分鍾,我最多給你十分鍾。多於十分鍾我就報警。”
“目的,”許星洲說:“你說清楚。”
王雅蘭低聲道:“……媽媽要結婚了。”
許星洲點了點頭:“哦。”
“……媽媽這麼多年,”王雅蘭說:“都對不住你。說來也是厚顏無恥,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原諒我。”
許星洲:“……”
“雖然你沒在我身邊長大,但你其實很像媽媽,”王雅蘭沙啞道:“我之前聽你們高中班主任提起過,洲洲。你像我,是個心動人動的人,想一茬做一茬……其實媽媽也沒想過別的什麼,就想……”
許星洲出聲道:“就想我祝福你?祝福你和第四個丈夫相親相愛?因為我和你像?”
那一瞬間許星洲簡直要笑出聲,心裡最深處的惡意都被釋放了出來。
——她居然說這種話?她怎麼好意思說這種話?
“我和你哪裡像?”許星洲冷冷道:“你再說一遍,看著我的眼睛。”
王雅蘭下意識地躲了一下。
許星洲直視著王雅蘭的眼睛道:“——你出軌,在我五歲的時候鬧離婚,把我甩給奶奶。導致我從小就害怕被拋棄,到現在了,連我喜歡的男孩的好感都不敢接受。”
“到現在了,快五十了,”許星洲站在人來人往的人潮中道:“你覺得拋棄了我良心不安了,就坐個車來這兒來找我,讓我祝福你。”
王雅蘭一句話都說不出。
“祝福你媽呢,祝福你媽呢!”許星洲說著說著就要哭出來,心裡那種崩潰的情緒猶如坍塌的堤壩,喊道:“你現在能滾多遠滾多遠——!”
如果不是你,許星洲酸澀地想。
王雅蘭猶如被戳中痛點,強自道:“洲洲……”
“你不滾我滾,”
許星洲啞著嗓子,看著王雅蘭,近乎崩潰地重復道:
“——你不滾我滾,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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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程雁一回家就神經放松,一覺睡到了中午,醒來一邊看著手機一邊煮粽子當午飯——她爸媽都去上班了,隻剩她一個人在家,窗外與烏雲密布的上海截然不同,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許星洲一整天都沒什麼消息,程雁無聊地問了她幾句‘上課點名了嗎’,許星洲可能還在睡覺,一直沒回。
她昨天太作了,估計鬧到很晚,程雁想,她今天睡到兩三點也正常。
程雁又給李青青發了條微信問許星洲的現況,李青青說‘洲洲今天早上狀態挺好的,早上還和我笑眯眯呢,估計還在宿舍睡覺’,程雁就沒再放在心上。
畢竟她媽要去找她的預防針也打過了,許星洲狀態也還行,肯定躲著她媽走,應該是不會有大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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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雁真的發現問題,是在那天晚上八點鍾。
她平時很少翻自己的朋友圈,隻有無聊時會刷一下,程雁翻了一會兒,突然發現有學姐發了條文字朋友圈:
——‘今早南四棟門口居然有母女吵架,驚了,簡直倫理大劇’。
程雁幾乎是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
南苑四號宿舍樓就是他們住的那一棟,在門口吵架的母女還能有誰?難道世界上還會有第二對母女到大學宿舍樓門口吵倫理大劇一樣的架不成麼?
她趕緊給李青青打電話,這一打不要緊,暴露了李青青則極度缺乏照顧人的經驗,更沒有半點照顧許星洲的意識——顯然她覺得隻要把許星洲喂飽了就不會出事,此時在外頭上自習,模糊不清地說‘我中午回宿舍的時候星洲不在,應該是吃飯去了,下午我有課,怎麼了嗎’……
程雁:“……”
程雁那一瞬間,意識到,事情大條了。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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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千裡之外。
夜裡八點十幾分,程雁的媽媽在外面燉排骨藕湯, 肉香四溢, 藕香甜軟。
程雁給許星洲的手機打電話, 連打了三個都是無人接聽。
給她發的消息仍然沒回, 程雁隻得向那個發朋友圈的師姐求證白天發生了什麼——那個師姐算得上是秒回。
師姐說:“不太曉得。我感覺像周立波在節目上逼被棄養的孩子認爸媽一樣。那個女生從小就被她媽拋棄, 是她媽出軌導致的離婚,現在她媽顛顛地回來找她。”
程雁看著屏幕上師姐發來的那行字, 簡直如遭雷劈。
這種劇本不可能有別人, 絕對是許星洲。程雁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她媽居然能做出堵宿舍這種過分的事情。
師姐又補充道:“我作為旁觀者分析了一下,覺得那個媽心機太深了,在人來人往的宿舍樓前堵人,估計是打算用輿論壓力讓那女生就範。但是那個女生也不傻,沒和她媽懟幾句, 人剛剛圍上來,就自己走了。”
程雁:“……”
程雁對師姐道了謝, 心裡存著一絲僥幸許星洲興許是在睡覺, 才沒接電話。
許星洲的情緒一旦上來,其實會變得相當嗜睡——她的最高紀錄是一覺二十六個小時,程雁捏著手機晃了又晃,隻覺得手心有些出汗。
如果許星洲真的不在宿舍怎麼辦?
——五一假期,她們班上的同學該出去玩的都出去玩了, 班裡都不剩幾個人, 如果讓他們通宵找許星洲, 也未免太過不現實了。
畢竟, 所謂大學同學不過萍水相逢。
而且沒人猜得到她會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