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沙啞道:“老林,你接受不了這種許星洲。”
接著,許星洲看向林邵凡的眼睛。
——林邵凡確實接受不了,許星洲想。
看他震驚又難以置信的表情就知道了。
“可是這就是真的,”許星洲自嘲道:“我是單相型抑鬱症,曾經重度發作,有反復傾向。嚴重時甚至到了出現軀體症狀的程度。我因為抑鬱症休學,因為抑鬱症割腕,整夜整夜的想著怎麼才能死得無聲無息,我奶奶不搬樓房,就是怕我哪天……”
……怕我哪天舍棄,我在清醒時如此熱愛的生命。
許星洲想。
“——我說的,都是真的。”
她說完,林邵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所以,”許星洲又溫和地道:“我希望,你不要為我拒絕你這件事而覺得太難過。”
林邵凡無法承受那個發病的許星洲這件事,許星洲早就知道了。
——他隻是個出身普通家庭的普通男孩兒,有著普通而平凡的價值觀,生而被世俗桎梏——他被學歷制約、被生活推著走、被父母所影響。這樣普通的男孩,沒有那樣多的情深去交付給一個高中時懵懂的暗戀對象,沒有那樣多的耐性去忍受一個完整的許星洲。
——去忍受那個尖銳的、絕望的,縮在長夜深處的,灰暗的許星洲。
他的喜歡是真的,將許星洲視作美好也是真的。
卻也隻是如此而已。
林邵凡從來不曾了解過她,甚至連嘗試都不曾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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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如對待一個夢中的幻象。
——可是許星洲是個活生生的人。
……
許星洲平靜地說:“老林,我拒絕你。”
“我……”許星洲忍住心裡湧上的悲哀:“……我對你沒感覺,我也不是像你說的那樣好的人,而且,我已經……”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許星洲在呼呼的風聲中,這樣道。
許星洲閉上眼睛,耳邊傳來世界遙遠的呼喊。她聽見風的求援,聽見海的哀求,聽見自己心裡那個痛苦掙扎的女孩拍著門求救。
——可是,可是。
她眼眶滾燙地想。
可是,秦渡分明更加糟糕啊。
他擁有一切,喜新厭舊。他對待自己的人生尚不長情,對待活人更為挑剔,許星洲平凡得猶如千帆一般,和須彌山下的芥子、滄海中的一粟也並無不同。
許星洲面對他,連賭一把的勇氣都沒有。
-
許星洲是一個人回的學校。
她剛拒絕了林邵凡的表白,總不能再若無其事地和他一路並肩走回學校,許星洲畢竟不是傻子,拒絕完就找了個晚上要上課得先滾蛋的理由——先溜了,林邵凡一路都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擊一般,連挽留都沒來得及——許星洲就鑽進公交車,逃得無影無蹤。
然而事實是許星洲晚上沒課,隻是明天有兩節選修。程雁和她選了差不多一樣的課,早已把自己歸類為五一假期開始的自由人——三點多的時候就給她發了短信,說自己取了票,要滾回家了。
許星洲從公交車裡鑽出來時,路燈都亮了起來。
那大風幾乎能將人吹跑,融融細雨呼一下子糊了她一腿,將裙子牢牢黏在了許星洲的腿上。
許星洲買的最後一把傘經過昨晚的大風也沒了,她隻得嘆了口氣,認命地將可憐的小帆布包頂在了自己的頭頂……
……今年買了三把傘居然還要淋雨,人生怎麼可以這麼慘啊。
許星洲頂著小包,在雨裡跑得透湿,沒跑兩步就覺得自己受不了這種雨,躲進了旁邊的工行ATM。
外頭雨勢相當可怕,ATM由磨砂玻璃圍著,外頭猶如被水柱衝刷,透過玻璃隻能看到路燈破碎的光。
許星洲茫然地看了會兒,隻覺得鼻尖有點發酸。
她今天,無論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許星洲摸出湿乎乎的手機,準備給李青青發短信,讓她別上自習了,來工行ATM這兒來來救救這個學期丟了三把傘的倒霉蛋女孩。
然而她剛把手機摸出來,連鎖屏都沒開——
——ATM的那扇磨砂玻璃門,突然就被拉開了。
剎那間、漆黑的大風和雨,咕嚕咕嚕地灌入。
而與那大風一同進來的,還有一個個子高大的、褲腿淋得透湿的青年人。
第40章
-
許星洲被撲面而來的冷氣激得一個哆嗦, 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進來的那個人穿著雙許星洲白天見過的鞋, 許星洲思考了半天,才有些遲鈍地想起自己應該是在華言樓門口見過。
華言樓門口人來人往這麼多人, 為什麼會偏偏記住這麼一雙鞋呢……
許星洲其實平時根本不會思考這些東西,可是那段時間卻莫名其妙的思緒緩慢, 糾結於一些很小的細節, 呆呆的,甚至不能思考。
像是她與世界之間隔起了一層涼涼的塑料薄膜。
——連試圖碰觸, 都會漾起一層阻隔她的霧。
哦是了,許星洲半天才想了起來,要抬起頭才能判斷這雙鞋是誰的。
可許星洲連頭都沒來得及抬,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許星洲。”
那個人將那把印著小星星的傘收了,傘面的水哗啦啦地擠在大理石地面上。那個空間其實相當狹窄,許星洲呆呆地抬起頭, 與他對視。
秦渡居高臨下地道:“許星洲,我給你發的微信你為什麼不回?”
許星洲:“……”
“昨天晚上不還好好的嗎?”秦渡不爽地道:“師兄如果做了讓你不高興的事情, 不是讓你直接指責我的嗎?”
是了, 秦渡似乎是這麼說過的。
他很久以前說過,以後不舒服就要和師兄說,師兄不懂,可是會改。
許星洲懵懵地道:“……沒有吧。”
我昨天晚上沒有好好的, 許星洲其實是想這樣說的。我從昨天晚上起就覺得世界開始變得糟糕了——可是她連把這句話說完的力氣都沒有。
這些話是不能說給秦渡聽的, 他又能做什麼呢?許星洲想。程雁去哪裡了?
秦渡狐疑地問:“真的沒有?”
“沒有。”許星洲篤定地告訴他。
秦渡道:“那沒事了, 師兄發微信是想約你今晚去吃飯。”
許星洲茫然地想了很久, 才道:“……我不太餓。”
“我猜也是。”秦渡眯起眼睛:“在外面吃過了是吧?”
許星洲搖了搖頭,她確實沒吃晚飯,把林邵凡丟開之後就一路跑了回來,確切來說已經一整天沒吃飯了。
可是,不太餓也是真的。
外頭唰然地下著大雨,噼裡啪啦地砸在玻璃隔間上,秦渡有點不高興地問:“你沒回我微信,那今天和你同學去做什麼了?”
許星洲想了一會兒,認真地說:“我去給他買手信了,他得給他同學帶點東西。”
秦渡:“……”
秦渡嘴角忍不住上揚:“你同學是要回北京了?”
許星洲認真地點了點頭,頭發還湿漉漉的,看上去蔫巴巴的,像一隻被雨淋湿的小貓。
秦渡:“……”
秦渡伸手在許星洲軟軟的發旋上揉了揉,心滿意足道:“他早該滾了。”
許星洲看著他,沒有說話。
雨噼裡啪啦地砸著ATM的磨砂玻璃,長夜之中雨水不絕,女孩的口紅還殘留在唇上。那顏色極其勾人而湿潤,猶如夏夜祭典的橘紅燈火。
秦渡盯著那個女孩柔軟微張的嘴唇,那一剎那,他幾乎像是受了蠱惑一般,伸手磨揉許星洲唇上的口脂。
許星洲:“……你……”
秦渡道貌岸然地又揉了一下,道:“妝暈了。”
許星洲臉頓時變得紅紅的,接著向後躲了一下,自己用手背把口紅擦掉了。
……她真的臉紅了。
秦渡隻覺得許星洲擦口紅的小動作簡直可愛死了,又想起了肖然的電話。
瞬間,秦渡心裡簡直是盛開了一個溫暖燦爛的春天。
-
許星洲想了很久,才想起來這裡是ATM,而且還是很偏的工行——秦渡出現在這裡,實在是出現得很莫名……
“……師兄,”許星洲問:“你是來取錢的嗎?”
秦渡簡直抑不住笑意,伸手在許星洲頭上又摸了摸,問:“我取錢幹嘛?”
許星洲:“你不取錢……”
你不取錢來這裡幹嘛?許星洲還沒來得及問出來這個問題,秦渡就揶揄地問:“我要是不來的話,你打算怎麼回去?”
許星洲連想都不想:“跪著求我室友來給我送傘,我剛剛就準備發微信的。”
“所以,”秦渡打斷了她,道貌岸然道:“師兄是來讓你不用跪著求人的,你明白了?”
說話時,秦渡手裡還拎著許星洲那把小傘,傘上的水淋淋漓漓地滴了一地。
他褲腿都能往下滴水,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然後秦渡將自己的外套一脫,故意問:“想不想師兄送你回去?”
二十四小時內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許星洲今天腦袋又不太好用——以至於她至今還有點懵懵的反應不過來,隻隨波逐流地點了點頭。
而下一秒秦渡就開了口:
“也不用多了,你抱師兄一下,以後師兄天天送你回寢室。”
許星洲:“啊?”
秦渡笑眯眯的,哄小朋友一般俯身道:“嗯?不願意嗎?”
“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秦渡得意地道:“——師兄這種男朋友這個世上都不好找,小師妹。”
——秦渡剛剛是不是說了男朋友?
他也是在表白嗎?許星洲怔怔地抬起頭,與秦渡對視。她隻覺得她與秦渡,與世界之間隔著一層難言的隔膜。
晚春雨聲不絕,法國梧桐哗哗作響,取款機裡的燈光映著高傲的青年人,和靠在角落一身紅裙的女孩。
“許星洲,”秦渡難得正經地道。
“——你試試和我談戀愛吧。我會對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