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邵凡沒有說話,像是在思考著什麼,許星洲也不再補充,隻跟著林邵凡朝前走。
——如果硬要形容的話,秦渡是鷹一樣的人,許星洲想。
他漫無目的,卻所向披靡,猶如棲息在城堡之頂的雪鷹。
“好像是這個方向。”林邵凡溫和地說:“是一家蠻有名的日本菜,我想吃很久了。”
天漸漸黑了,霧氣彌散開。
老街沿途都是紅磚建築,帶著點上世紀的租界風格,風一吹,許星洲隻覺得有點冷,禁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林邵凡問:“是不是有點兒冷?”
許星洲聞言點了點頭,她今天出門時還沒起霧,穿得相當薄。
“嗯……”林邵凡撓了撓頭,說:
“那——我們走快點吧。”
-
許星洲走進那家店的時候,第一反應是,這個月要完蛋了。
林邵凡找的店面就在最寸土寸金的地方,又是一家日料,之前許星洲大概是太餓了沒考慮到這一層——林邵凡在靠江的老街一站定,一推開店門,許星洲立即就意識到這裡至少人均五百,可能還要更高……
……人均八十一百的還好說,吃了就吃了,反正不是什麼大數目……但是人均五百的怎麼能讓林邵凡請啊!這個價格距離合適也太遠了吧!
明明親爹早上剛轉了一小筆錢……本來以為這個月就不用吃土了……
大學生的月末簡直就是從角角落落裡摳錢往外花!許星洲心塞地想,話說花曉老師好像說實習期一天一百塊……所以什麼時候才能實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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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許星洲看了看周圍,又覺得這五百花的不會太冤枉。
畢竟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許星洲笑了起來,就當體驗一下了。
她和林邵凡在窗邊坐定,林邵凡點了單,溫暖的光落在木桌上,許星洲託著腮看著他——林邵凡注意到她的眼光,耳根又有些不自然地發紅了起來。
“那個,”林邵凡耳根仍發著紅,突然問:“那天……那個師兄是你的直系師兄嗎?”
許星洲一愣:“不是诶,他學數學,我們八竿子打不著的。”
林邵凡:“……”
許星洲又想了想,道:“——他大三。理論上我確實應該叫他一聲師兄,不過我從來不叫就是了。”
林邵凡悶悶地問:“……那你們怎麼認識的啊?”
許星洲:“……”
許星洲聽了這個問題簡直想死,這就是自己從下午見到秦渡給人送零食之後最大的心結,而林邵凡毫不知情地一腳踩在了她的痛點上。
許星洲糾結地說道:“說……說來話長吧。”
——她想起秦渡打電話的那個溫溫柔柔的語氣。
接著許星洲又想起他對自己說‘這條毛巾一百五十八’,和‘今天麥當勞還是你請我吧’,又想起秦渡跟人溫聲細語地講電話,手裡拎著零食,隻覺有種難以言說的悲憤……
這都是他媽的什麼人啊!
林邵凡大約是覺得許星洲表情太崩了,猶豫著喚道:“……星洲?”
“沒什麼……”許星洲有點兒挫敗,又沒頭沒尾地說:
“……就是意識到自己不算什麼而已。”
-
…………
……
很久以前,有個人問了秦渡這樣一個問題:
——“渡哥兒,你知道開始在意一個人是什麼樣子的麼?”
這個問題其實來自他的堂兄,提問的時間是秦渡初中時。距離如今,大約有了七年光景。
秦渡初中時相當叛逆,十四歲的他就已經有了點兒恃才傲物的苗頭,他知道自己聰明而且有資本,長得也帥,勾搭小姑娘幾乎是一勾一個準,場面一度被他搞得一塌糊塗——後來秦父覺得不行,不能放任秦渡的囂張氣焰,就把他的堂兄叫來,和秦渡面對面地談。
他那個堂兄叫秦長洲,當時在F大醫學院就讀,臨七學制,當時正好讀到一半兒。也算是整個家裡為數不多的、十四歲的秦渡能認可的,不是‘老古董’的人。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到處都是自我求證心理的典例。就像著了魔一樣,你在全天下隻能看到她的影子。吃飯時在食堂看到她,連走在路上都會覺得路人是她,那時候世界上到處都是這個人,就像瘋了一樣。”秦長洲說。
“這種感情,其實是非常認真的。絕對不是你這種——”
秦長洲表情嫌棄,不再多說,後面的羞辱性詞匯讓秦渡自行想象。
十四歲的秦渡欣然接受了羞辱,並誠摯地祝福了自己的哥哥:
“哥,你的深情表白實在是很感人,那個姐和你分手了對吧?我相信你一定會找到更好的。”
…………
……
七年後,燈火黃昏,最後一線光墜入江堤,外灘旁日料店,風將霧吹了過來。
二十一歲的秦渡停了車,拉開車門,而他的堂兄——秦長洲,坐在副駕駛上,十分嫌棄而矜貴地掸了掸風衣上的細塵。
“別弄了,”秦渡道:“我車裡能有多髒?”
秦長洲說:“呵呵。”
秦長洲又道:“你車裡真難受,下次你給我把窗戶打開,我看不起你的香水品味。”
“在五千裡開外戰亂國家槍炮火藥的一年多都活下來的人,”秦渡忍著直衝天靈蓋的火氣:“我噴點香水撩小姑娘你就看不起了?我噴什麼關你毛事,你都浪費了我一整天時間好吧!我今天本來是打算摁住她讓她別跑的。”
秦長洲說:“你真膚淺,就知道用**勾引。”
秦渡:“……”
秦渡從牙縫裡擠出笑:“呵呵。”
“算了,懟你有用嗎?渡哥兒你辛苦了一天,”秦長洲終於友好地說:“——哥哥決定大出血,請你吃日料。”
秦渡:“……”
秦渡說:“你等著,我今晚就把你吃破產。”
秦長洲也不惱,秦渡將車停在一旁,跟著自己哥哥晃著車鑰匙朝店面的方向走。
夜風唰然掠過樹梢,霧中一線月光,月下的紅磚建築古老而樸素,仿佛在江畔的夜景中矗立了百年。
路上,秦長洲突然冒出一句:“那個小姑娘也挺倒霉的。”
秦渡朝他哥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這種人。”秦長洲揶揄道:“——沒有半點能和別人共度餘生的樣子。”
秦渡漫不經心道:“我連自己都活不好,還共度餘生。”
“……我隻知道我現在喜歡她,非常……喜歡。”秦渡茫然地說:
“可別的我不曉得,我甚至連我自己的未來都不願去想……‘共度餘生’對我來說太超前了。”
他靜了片刻。
“……畢竟我連自己活著這件事,都覺得索然無味得很。”
秦渡在路過槲寄生下的那一刻,這樣疲憊地說。
-
秦長洲:“……”
秦長洲莞爾道:“那個小姑娘是什麼人?”
飛蛾繞過這對兄弟倆,又在月季旁繞了一圈,遠處人聲鼎沸。兄弟二人一個年輕而不知方向,一個則早已流浪歸來。
“……挺可愛的,”那個年輕的人嗤嗤地笑道:“很喜歡笑,她笑起來風都是甜的,活得很認真很熱烈。小模樣特別討女孩子喜歡,我簡直滿頭草原……”
秦長洲也笑了笑。
秦渡又道:“哥,我開始有點曉得你的意思了。……我現在看哪裡都有她的影子。”
然後他撓了撓頭,頗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應該是因為我下意識地在所有的地方尋找她,”秦渡說:“我看什麼地方都帶著她可能在那裡的心理預期,所以覺得她好像出現的很頻繁。”
秦渡過了會兒,突然不爽地冒出一句:“這小姑娘還沒回我微信。”
秦長洲咋舌道:“……了不得哦。連大魔頭的微信都敢不回?”
秦渡道:“是吧。下午一點四十二分的時候阿拉宣傳部部長發了一張自拍,她還抱在人家家懷裡蹭蹭呢。”
秦長洲:“……”
秦長洲由衷道:“了不得了不得,小姑娘是做大事的人,蹭人家胸沒有?”
秦渡簡直五內俱焚了好一會兒,終於道:
“——你別火上澆油了。我們趕緊吃好飯,我回校把零食給她送過去。”
秦長洲覺得不能阻礙自己堂弟的情路了,一點頭,決定早點吃完早點各回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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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正在糾結地用筷子戳壽司上的牡丹蝦,林邵凡就坐在她對面,也不知是天氣熱還是芥末辣,他的耳朵都紅了。
盤中大脂肉被□□炙烤過,入口即化,鲑魚子鮮美而晶瑩,蝦肉在燈光裡泛著晶瑩剔透的光澤。
許星洲打了個哈欠,心想好想回去睡覺啊,林邵凡真的很悶。
秦渡是不是也請那個小姑娘吃飯了……許星洲突然憋悶地想,送完吃的,再順勢請吃頓飯,想想也是挺合適的……如果是她的話估計也會這樣帶小姑娘去吃飯呢。
……明明對別人就可以這麼紳士!
許星洲簡直被自己腦補的內容給氣哭了,差別待遇太難受了,簡直想把秦渡踩幾腳。
身後的店門吱呀一聲開了,有兩個人走了進來。
許星洲也沒回頭看,反正肯定是新客人——她就去林邵凡面前的盤子裡撈天婦羅吃。這裡的天婦羅做的還不錯,許星洲本來就喜歡吃這種偏甜的玩意兒。
那兩個人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也沒有落座,許星洲咬著天婦羅,小聲對林邵凡發問:“……等會怎麼回去?”
林邵凡想了想,說:“等會就打車回去好了。”
許星洲掐指一算,打車回去又是五十塊錢,隻覺得當大學生實在是太苦了……
外頭夜色深重,她透過窗戶朝外看,天上飛過閃爍的一串紅星星。
是飛機,許星洲想,但是那尾翼上閃爍的燈光非常像某種流星。
許星洲笑了起來,拍了拍林邵凡,指著那架掠過天空的飛機,問:“你覺得那個飛機上會有多少是回家的人?”
林邵凡一愣,道:“啊?我不太明白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什麼回家的人啊?”
還能是什麼回家的人,當然是坐著飛機回家的人了。許星洲隻覺得憋悶,還是覺得和林邵凡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她正待解釋,卻突然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從門口一轉,直衝她的方向而來,許星洲隻當服務員來添飲料,還笑眯眯地道:“我這裡……”
她一回頭,看到秦渡朝她走了過來。
“能耐了啊。”秦渡眯著眼睛說:“一天下午沒回我微信是吧?”
靠,那邊還正在念叨著他呢,這邊正主就送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