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天晚上,秦渡不是隻見到了她的背影。
長信號燈結束,車流向前馳去, 紅黃的車燈晃著眼睛,又在霧裡虛成一片模糊的顏色。
秦渡說:“……是你家裡的問題嗎?”
許星洲捂著額頭, 小聲道:“算是吧,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我就不說給你聽了。”
秦渡上下打量了一下許星洲, 可她並沒有什麼受虐待的模樣。
許星洲注意到秦渡的目光, 似乎也知道他在想什麼, 莞爾道:“和你想的不太一樣。從小到大沒人欺負我,生活費都按學期給,錢夠花。”
秦渡這才收回了眼神,漫不經心道:“自作多情,誰關心你這個。”
“反正……”許星洲不好意思地說:“也不是什麼大事,你不用往心裡去,也不用同情我。你就當我是中二病發作到了十九歲,至今覺得自己是個沒家的人好了。”
秦渡嗤嗤地笑了半天,冒出一句:“……許星洲,你才十九歲?”
許星洲一愣,傻乎乎地問:“……诶?是啊,怎麼了……?”
“……才十九歲,”黑暗裡,秦渡忍著笑說:“也沒什麼,就總覺得挺小隻的,小到我欺負你有點犯罪感。”
許星洲仿佛看到了新大陸,嘲笑他:“你還怕犯罪感嗎?”
秦渡不回答,過了會兒從車裡摸出一袋堅果,啪地丟給了許星洲,道:“把嘴給我堵上。”
許星洲也不和他計較,拆了炭燒腰果,樂滋滋地吃了起來。
F大並不算很遠,幾個紅綠燈開外的距離而已,秦渡開著車駛進校門的時候,一群年輕男女孩正推著單車往裡走,像是在外騎行了一天,個個的風塵僕僕、疲憊無比。
許星洲看著他們,嘀咕道:“……他們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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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渡:“……”
“騎行好像很好玩的樣子。”許星洲笑了起來:“我覺得騎自行車很好,如果能看到更多好玩的東西就更好啦。”
秦渡看了一會兒共享單車,問:“坐我的車和共享單車,選哪個?”
許星洲想了不到三秒鍾:“共享單車!可以吹風。”
秦渡瞥了她一眼:“這車一百八十萬,還沒加稅。”
許星洲:“……”
許星洲那一瞬間簡直像是遭受了背叛,難以置信道:“奧迪這麼他媽的昂貴的嗎?!”
秦渡從鼻子哼了一聲:“哪裡貴?許星洲,稅前一百八十萬和共享單車,你選哪個?”
許星洲想都不想:“你的車真的很貴,我選擇ofo。”
秦渡:“……”
許星洲嘚瑟道:“車貴有什麼用啊,坐一百八十萬的車也不會長三斤肉,開一百八十萬的車的男人不也是摳比嗎?要讓我對你的車另眼相待除非折現給我。”
秦渡沉默了兩秒鍾……
然後秦渡說:“——好,沒問題,我十分欣賞你不為物質為轉移的精神,我這輩子都沒遇到過你這樣的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接著他痛快地道:“你現在就滾下車。”
許星洲:“……”
接著秦渡咔嘰一聲開了車鎖,準備把許星洲推出去……
許星洲拼命拽住椅子,悲慘大喊道:“小氣鬼!混蛋葛朗臺!不是要送我回宿舍樓下嗎!出爾反爾!你不是要送我回去嗎嗚嗚嗚——!”
秦渡將車門又合上,指著許星洲威脅道:“——不下車是吧,你等著。”
說到這個份上一般就沒事兒了,許星洲這才坐回去啃小堅果。車外白霧彌漫,深夜的吳江校區裡影影綽綽絲絲縷縷的霧,猶如仙境。
許星洲打開自己的小包,在裡頭掏了半天,那個包裡裝了形形色色神奇的東西:秦渡又看到了裝糖的小藥盒和小黃人風扇,今天甚至還翻出了一個至少玩了十年的NDS,那個遊戲機躺在她膝蓋上,像個老古董。
然後許星洲將那些東西一攏,突然難以啟齒地開口:“那個……”
秦渡眉峰一挑,示意她有屁快放。
許星洲羞恥地說:“……我問你一個問題。”
秦渡:“說。”
“師、師兄……”她小聲問:“……你喜歡什麼顏色的口紅呀?”
秦渡盯著許星洲看了很久,她嘴唇上隻有淡淡一層淺粉色,顯是下午擦掉了還沒塗回來。
——要怎麼形容聽到這句話時的感覺呢,秦渡想。他隻覺得自己的心猶如錢塘的潮,又像海嘯長夜,那一瞬間南極冰川融化,春風從萬裡外帶來花與春天。
她的口紅是為自己塗的嗎?
秦渡想。
“我啊……”秦渡隻覺心情好的不像話,忍不住就想笑:
他忍住了笑,道:“隨便塗塗就行。”
-
在他們相遇的那天夜晚,秦渡真正看到的並非那枝紅荷花。
他所看到的是許星洲的眼神——和那眼裡燃燒的,燎原山火。
那是一個拼命活著的靈魂,帶著踟蹰與莽撞,滿是笨拙與彷徨,仿佛遍體鱗傷,然而那靈魂拖著**,頑強不屈服地行走在世間。
-
……
…………
周五傍晚沒什麼別的好幹,大家都是癱著,連最能折騰的作比許星洲都不想掙扎了。
許星洲回到宿舍後洗了澡,換了衣服,坐在桌前一邊擦頭發一邊看摩登家庭,看了三集之後程雁淋得透湿,絕望地衝了進來。
“我真的受夠了!”程雁絕望地說:“誰知道今天晚上會下雨啊——!一路淋著雨衝回來……”
許星洲也不說話,耳朵裡塞著耳機,在椅子上蹲成一團,用勺子挖草莓大福——秦渡送來的,還沒吃完。
程雁看了一眼許星洲,道:“妝記得卸幹淨,你今天到底勾搭的是誰?”
許星洲頭都不抬地說:“早卸幹淨了。”
程雁艱難地換衣服,把湿透的衣服換了下來,外頭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許星洲突然開口:“……雁雁,我今天情緒差點又崩了一次。”
程雁:“……”
“我覺得,”許星洲小聲道:“應該不是錯覺吧,這個月已經三次了。”
程雁安撫道:“別想太多,不行就吃藥,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別這麼敏感。”
許星洲看著屏幕,半天冒出一句:“…還提前吃藥呢。程雁你以為是預防接種嗎,程雁高中怎麼學的,程雁你對的起高等教育嗎。”
程雁:“……”
許星洲顯然目前心態沒崩。她吃飽了,而且心情不錯,成為了一隻吃飽喝足的槓精。
程雁拿著洗衣筐,猶豫道:“那個學長……”
許星洲抬起頭,問:“嗯?”
“……其實我覺得他人還不錯,”程雁說:“你可以考慮一下他。他給我一種還算靠譜的感覺,唯一的一點就是你們差的有點大。”
許星洲吃吃地笑道:“滾蛋,洗你的澡去。”
-
周六早晨,許星洲一打開手機,就看到了爸爸的轉賬,和一個好友申請。
她爸一直都從微信給她轉賬生活費,一般都是按學期給——也就是說每個學期初一口氣將錢打過來,但是他中間也斷斷續續地會給許星洲轉些零花錢,數額從兩千到八百不等,讓她出去旅遊或是出去散心——她的父親的確沒有虧待過她。
這次爸爸的轉賬隻附帶了幾個字:“買幾件衣服。你媽讓我提醒你,把她的好友申請通過一下。”
許星洲將錢收了,問:“爸,你來當說客的嗎?”
“她讓我找你。”許星洲的爸爸回道:“至於你加不加她,還是你做決定吧。”
許星洲於是連眼皮都不動一下地把那個好友申請拉黑了。
晨光斜傾入寢室,將上床下桌的四人間映得明亮,許星洲從床上坐了起來,茫然地和對面正在玩手機的李青青對視。
李青青:“……”
許星洲笑眯眯地說:“有錢啦!爸爸轉了賬!晚上回來給你們帶好吃的!”
李青青嘀咕道:“你是真的樂天……”
許星洲出門前和福利院負責人說了一聲,大早上跑去超市買了一大袋亂七八糟的好吃的好玩的,擠公交車去了她常去的福利院。
不過一個星期的時間,那個被治好的寧寧已經被領養走了,負責的老師說那是一對年紀很大卻無法生育的夫妻,家境還算富裕,是個很好的人家。
那些醫生護士沒有放棄寧寧,哪怕她父母拋棄了她,也堅持救活了這個性命危在旦夕的嬰兒。如今寧寧甚至早早離開了這座小院,擁有了自己的家,甚至擺脫了本應該是泥淖的原生家庭,可那些行動不便的孩子卻無人問津。
他們與寧寧這樣的孩子不同,他們將日復一日地帶著殘疾生活在這個小院裡,直到能夠長大成人、能夠自立,才能在這社會上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在那之前的十八年,他們於這個世界像一個個印刷段落後的全角空格,無人知曉他們的存在,也沒有人覺得他們有存在的價值。
——就像是,被這個世界拋棄了一樣。
-
風中藤蘿搖曳,紫藤花吐露花苞。
春日的正午,暖風吹拂。許星洲隻給福利院送了東西過去,陪小孩子玩了一會兒,就直接折了回來。她下午還有報社實習的面試,還得趕著回來睡個午覺,下午看看能不能正常地發揮一波。
許星洲上了大學之後成績就有點水,可是她勝在活動參加得多,加之學校的含金量又擺在這裡,所以這個實習機會應該不會難得到。
隻要得到了,暑假就不用回家了,她想。
她一邊打哈欠一邊往回走,拿出手機看時間,如今中午十二點多——面試則在三點,還能睡一個小時。
這時,她手機上突然叮咚地來了一條消息。
林邵凡發微信問:“星洲,晚上有時間嗎?我培訓結束了請你吃飯。”
許星洲糾結了一下,說:“我晚上剛剛面試完……”
林邵凡問:“幾點結束,在哪?我可以去接你。”
許星洲糾結了半天,不知道怎麼回,問題就是她不是很想去——分明是個大好的周末,蹦噠也蹦噠完了,下午還有面試,理論上最舒服的就是面完回去癱著。
她正路過學術報告廳的門口,準備瞎逼扯個謊,說自己被蜜蜂抓走了可能今天沒法陪你一起吃飯,就在學術報告廳門口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樹影斑駁,那身影個子相當高,身材結實修長猶如模特,穿著牛仔褲和籃球鞋,看上去散漫卻富有侵略性。
——是秦渡。
秦渡手上拎著一袋東西,另一手拿著手機講電話,袋子裡看上去像是吃的,他就是這麼站在逸夫樓的門前——連他的車都停在旁邊,顯然是正在等人。
許星洲看到他眼睛就是一亮,朝前跑了兩步,正準備喊人呢……
——就看到了報告廳門口的大牌子,顯然是這地方今天有個講座。
《CD8 T細胞功能衰竭與疟疾重症化感染的相關性研究》
舉辦時間:4月28日14:00~16:00
講座舉辦單位:第一臨床醫學院。
許星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