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句話裡帶著絲探究的味道,銳利的目光隔著陽光朝許星洲看了過來。
那個小男孩說:“星星姐姐當然了解——”
這他媽哪能說呢!
許星洲當機立斷,啪地拍了那男孩的頭一下,說:“就你話多。洗牌去!”
秦渡不解地望著許星洲,搞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拍小孩。而許星洲拍完孩子,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幹幹淨淨。
秦渡哧地笑了一聲,懷裡抱著髒兮兮的孩子,那一瞬間隻覺得心裡都在開花。
——像個毛頭小子,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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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回去時天已經頗黑,斜陽昏昏地落在馬路牙子上。
許星洲累得腰酸背痛。她鍛煉並不太多,陪小孩子玩又非常的耗費精力,尤其是這群小孩還與普通孩子不同,他們格外的需要照顧。
——社會福利院的孩子,天生便與普通的孩子不同。
他們大多身有殘疾,年紀越大的殘疾程度越重。這些孩子——唐氏兒、先心病、畸胎兒,甚至剛出生就身染重病的孩子,被他們並不配為父母的父母遺棄,耳後被撿了進來。
極少數不殘疾的孩子,會被其他無法生育的家庭在幾周之內領養走,而剩下的那些苦難更為深重的孩子,則將在福利院裡呆到成年。
許星洲突然道:“……你說,慘不慘?”
秦渡一怔:“嗯?”
“那些小孩呀。”許星洲悵然地閉上眼睛,道:“……在孤兒院裡的這些孩子。他們年紀越大,越清醒,越沒有父母要。領養的時候沒人家是要三歲以上的孩子的,怕養不出感情來。於是這些三歲以上的孩子一天比一天清醒,一天比一天明白‘我沒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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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渡握著方向盤,隨口嗯了一聲。
許星洲知道他沒聽進去,笑了起來,說:“你爸媽一定很愛你。”
夜色下,秦渡一邊開著車,一遍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他的家庭的確和睦——甚至像是電視劇中模範的家庭一般。秦家父母的關系如膠似漆,甚至連紅臉吵架都不常有,秦渡的父親在生意場上叱咤風雲十數年,理論上應該是閱盡千帆,卻這一輩子都沒容忍這個家庭被第三者插足。
——他們給了秦渡最好的父愛和母愛。
“所以,秦渡,你無法理解。”許星洲將頭抵在車玻璃上說:“這個世界上‘沒人需要’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秦渡點了點頭,認真道:“……可能吧,我沒有嘗試過。”
許星洲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自嘲式地說:“……不過,我和你說這個做什麼呢。”
——那畢竟是他們的,無法被分擔的人生。
許星洲看著窗外,窗外的落日十幾年如一日,圓圓的,被高樓切開又組合,下午六點時,像一個浮在番茄湯裡的、格格不入的熟蛋黃。
秦渡忽然停下車,道:“許星洲。”
許星洲一怔,車水馬龍的紅綠燈照耀下,秦渡將車停在了紅綠燈前,騰出一隻手,在她背後,將她柔軟的頭發往耳後撩了一下。
“……別想太多。”秦渡說。
他停頓了一下,道:
“回學校給你買杯奶茶,喝點甜的,別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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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大校門口查校外人員查的相當嚴格,一天二十四小時地執行一車一杆,學生進出得刷一卡通,外來拜訪者則全都要登記身份證號才可入內。這是許星洲第一次坐能開進校內的車——開車的人還是校學生會主席,仔細一想還真是哪裡不大對勁。
夜幕沉沉,樹梢的風聲刷然而過。
秦渡在華言樓前找了個車位,停下,示意許星洲下車,剩下的路他倆一起步行。
“……你……”許星洲抱著自己的小帆布包,想了一會兒,又糾結地問:“你送我到這裡就可以了。”
秦渡:“嗯?”
許星洲以為他沒聽懂,又道:“剩下的路我可以……可以自己回去,不麻煩你了。”
“……你也知道自己麻煩。”秦渡漫不經心道:“師兄難得請你喝奶茶,你不想去算了。”
然後秦渡拍了下許星洲的肩膀,示意她別磨嘰了,跟他一起走。
夜幕降臨,四月初春,臨近社團之夜。
社團之夜預熱早已開始,草坪上有民謠社的年輕男生抱著吉他,在路燈下唱著溫柔民謠。
許星洲終究是個年輕女孩,壓抑不住好奇心和對異性的向往,探頭探腦地圍觀那個唱歌的少年人,那少年人嗓音清朗,頭發在腦後梳了一個揪兒,面前放了個鴨舌帽,歌唱時有種難言的迷人意味。
秦渡:“……”
周圍一群圍觀的女生,許星洲在那群女孩堆裡擠著,笑著從包裡摸出一小把硬幣,哗啦啦倒進了那男孩的帽子裡。
“你唱歌真好聽,是哪個院的呀?”許星洲笑眯眯地對那個少年說:“我是新聞學院的!大二的許……”
許星洲生的好看,笑起來時尤其漂亮,像個小太陽似的。那個少年根本抵不過這種女孩的魅力,青澀地開口:
“……我是微電子……”
少年連說都沒說完,秦渡當機立斷,麻利地一把把許星洲拽了起來!
秦渡說:“——她是法學院的,別聽她忽悠。”
一切發生得太快,許星洲簡直搞不明白這一串變故:“可我不是……”
“她在我們學院裡臭名昭著,”秦渡直接將她嘴捂了,就對那少年真誠地胡謅八扯:“每個被她盯上的男人會被她拐跑女朋友。別告訴她聯系方式,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這都是什麼啊!那個少年簡直被這一連串變故搞懵逼了……
秦渡誠懇一拍那少年的肩膀:“小心點,學弟。”
許星洲倉皇道:“等等……??我不是……”
秦渡對著許星洲的腦袋啪地拍了一下:“怎麼了負心漢,還想狡辯,嗯?”
接著,這個一看就氣宇軒昂的青年人,甚至小氣地將許星洲丟進他帽子裡的一塊五摳了出來,在那個少年和圍觀的路人驚愕的眼光中,拽著還沒搞明白現況的小負心漢揚長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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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黃的奶茶店燈光灑在柏油路上,夾道的梧桐在夜風中刷刷作響,許星洲恹恹地坐在長凳上。
奶茶小哥把紙杯擦幹淨,笑道:“您的鮮檸檬紅茶和鮮百香好了。”
初春的夜風吹過,花瓣落入深夜,秦渡站在奶茶店門口,肩寬腰窄,猶如個模特。他對小哥出示了付款碼,然後拎了兩杯飲料,回過頭一看。
——身後許星洲正在百無聊賴地摳長凳的漆玩。
秦渡:“……”
“得了吧,”秦渡不爽地說:“還給師兄臉色看,都請你喝奶茶了。”
許星洲恹恹道:“我不想喝。”
秦渡作勢要抽走紙杯子,許星洲拼命立即護住了自己的鮮百香。
許星洲委屈地說:“……別動我的飲料!你怎麼這麼小氣!我就是想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你為什麼過去阻撓我?”
秦渡抬起眼皮,厚顏無恥地問:“……我那是阻撓?”
許星洲:“……”
許星洲怒道:“這還不是阻撓?直接把我罵成法學院第一渣男?我今晚回去都打算檢查一下BBS有沒有我的帖子了!”
秦渡:“你也感謝一下我吧,我還沒發貼掛你呢。”
許星洲咬著吸管,不再和小肚雞腸的男人辯解了。
風呼地吹過,女孩的衛衣鼓起,一頭長發被吹得散亂。
秦渡別過頭,過了會兒,終於伸手摸了摸許星洲的頭。
秦渡眯著眼睛說:“他唱歌好聽怎麼了?”
夜裡的花兒都開了,月季含著花苞,贅贅地低下了頭顱。
過了很久,在溫暖的夜風中,秦渡終於厚顏無恥地道:
“——師兄還有錢呢。”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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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抱著飲料,踢了踢腳底的花瓣。
夜裡寧靜無比,蟲鳴復蘇,猶如春夜的吟遊詩人唱著古老詩歌,許星洲坐在秦渡身邊,捧著鮮百香飲料,夜風吹過她黑長的頭發。
秦渡忽然問道:“平心而論,你覺得師兄這人怎麼樣?”
許星洲一愣。
秦渡這個問法其實非常刁鑽,帶著一絲旖旎的‘你會不會考慮我’和‘你也不要自作多情’,十分恰到好處。
許星洲想起那個臨床的小姑娘,小聲說:“……還、還好吧。”
“……你也覺得還好啊。”秦渡笑了起來,伸手在許星洲頭上摸了摸:“真的不是吃我的嘴短?”
許星洲說:“我請你吃麥當勞也沒見你對我嘴短好吧。”
“因為天經地義啊,”秦渡厚顏無恥道:“你為什麼不能請師兄吃麥當勞?”
許星洲抱著百香果飲料,不和他進行一場二十七塊錢的辯論。
她其實不太喜歡與男孩身體接觸,可秦渡成為了一個例外,他摸人腦袋時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情,令許星洲無法抗拒。
許星洲一扯他的手指,讓他適可而止,別把自己當小狗摸:“你是小氣鬼嗎!”
秦渡於是故意拽了拽許星洲的頭發,然後屈指對著她的發旋兒一彈,闲散道:“師兄確實不大方。”
許星洲捂著自己的發旋兒呲牙咧嘴:“你簡直是魔鬼……”
“我小氣,一毛不拔,”秦渡伸手揉了揉許星洲的發旋:“睚眦必報,斤斤計較,你罵我一句,我就打你。”
許星洲:“……”
這人真的是個垃圾吧,許星洲想。
秦渡眯起眼睛,篤定地道:“你肚子裡在罵我。”
許星洲立即喊道:“沒有!”
“師兄典型的上海男人,”秦渡往長凳上一靠,愜意地說:“小氣記仇,小肚雞腸,格局也不大,但是會疼女人。”
許星洲:“……”
雖然這句話從摳門的秦渡嘴裡說出來等於是一句屁話,她對這句話持一萬個懷疑態度,但上海的確是這麼一個城市,許星洲想。
她周末有時會路過附近的菜場,那裡樹木參天,下午金黃的陽光灑落時,都是老爺爺推著自行車買菜,從來見不到多少老奶奶,他們的車筐裡全是卷心菜和小蔥,有時會有老奶奶陪著一起來,兩個老人手拉手回家。
——四川男人耙耳朵,上海男人寵媳婦。全國都知道。
風吹亂了許星洲的頭發,她誠實地說:“我曉得,但是你估計是例外。”
秦渡嗤嗤地笑了出來,散漫道:“你是沒見過師兄寵女人。”
許星洲聞言簡直想打他,說:“是啊,見不到。你還是把那一面留給臨床的那個小姑娘吧。”
秦渡突然笑了起來,突然伸出了四隻手指頭。
“——小師妹,”他說:“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