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遲稚涵抬頭,歪著腦袋看他。
“我突然發現,你其實不算是個沒脾氣的人哎。”他有脾氣,對於不同意見會有自己的堅持,兩人維持安全距離的時候,他會用剛才那樣半命令的陳述句,兩人距離很近對他造成壓迫感的時候,他雖然緊張,但是會用肢體語言準確的表達自己的觀點。
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除非因為健康問題被強制要求,不然大部分時間,他並不是完全是她想象中的逆來順受。
齊程一窒,抬頭。
遲稚涵笑眼彎彎的歪著頭,剛才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攪亂了的氣氛似乎已經恢復如常。
“睡這裡吧,我發病前會告訴你。”微微的松了一口氣,他語氣還是那個樣子,隻是眼底有什麼光亮暗了下去。
剛才碰她的那隻手,痛到麻木。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舉動,但是他看到了遲稚涵的眼神。
她被嚇住了,一瞬間的怔忪,然後下意識的躲了一下。
眼神,是意外並且害怕的。
他是僱主,而她隻是趙醫生找來幫助治療他心理病的工作人員。
她知道他的全部病史,也看過他狼狽不堪的樣子。
他應該隻是,被她沒有把自己當成病人的樣子蠱惑了,伸手的那一瞬間,隻是因為,她耳邊的碎發,遮住了她的臉頰。
粉色的圓潤的臉頰,意料之中的,軟綿綿的觸感。
遲稚涵的笑臉和一而再再而三的底線觸碰,讓他產生了類似希望的錯覺,讓他以為自己可能也不是那麼不可救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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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而已,對美好的事物產生的那麼一瞬間強烈的想要碰觸的心理……而已。
隻是為什麼,還要阻止她回到對面休息?
而且為什麼,她不拒絕?
甚至還點點頭,看了眼手機。
“隻要趙醫生沒有馬上給我打電話,就說明他默認同意了。”亮晶晶的眼睛,笑得眯成狐狸眼,“那我繼續睡沙發。”
語氣帶著自己都能察覺出來的,誇張的雀躍。
她是真的不排斥睡在這邊,對面的藥水味道太濃,護士之間聊的話題恍惚中總會讓自己心裡沉悶悶的不太舒服。
她聽到過她們聊齊程的身體。
“完全垮了啊,三十歲不到的男人,真是太可惜了。”護士的語氣像是在討論臨終的年輕人。
“那些治療抑鬱症的藥,哪有不傷身體的,他撐了十年啊。”另一個護士,語氣帶著惆悵,“真是可惜了。”
沒說可惜什麼,卻讓遲稚涵抱著枕頭和被子落荒而逃。
當年,護士也是這樣形容她的,真是可惜了,剛剛讀大學的姑娘啊,轉瞬間就沒了爸爸,媽媽也跑了。
可惜這個詞,就是陌生人能給予不幸的最多同情。
兩個字,再加上嘆息和搖頭,就變成了隔著一堵牆的,窗外的別人家的故事。
她不喜歡這個詞,連帶的,也不喜歡有人用這樣的詞來形容齊程。
他並不可惜,他很饞,有小脾氣,有愛好,他仍然會求救。
所以她寧可窩在齊程的那張大沙發上,晚上睡覺前看著床上躺著的那個男人百無聊賴的玩掛水的管子,一圈兩圈的繞在手指上,再一圈兩圈的松開。
她就能漸漸睡著,夢裡面偶爾能夢到爸爸,窩在自家的沙發上,拿著筷子戳她的腰。
“丫頭,換臺!這都什麼鬼哭狼嚎的!”中氣十足的嗓子。
突然醒轉,再抬頭,發現那個男人也睡著了,白著一張臉,微微的皺著眉頭。
眼睛就會酸酸澀澀的流不出眼淚。
可惜什麼?她和他都還活著,哪怕艱難,也都還在呼吸。
***
李醫生留下的康復初期的飲食很麻煩,米湯,蔬果汁,每天6餐,每次100ml。
沒有任何調料,遲稚涵也隻能在蔬果汁上盡可能的多下功夫,雪梨,白蘿卜,胡蘿卜,西紅柿這些東西被她來來回回的搭配試驗,味道不可能特別好,不過齊程每次都能喝光。
眉頭都不皺一下,給什麼喝什麼。
晚上她還是窩在沙發裡,看著對面的護士人數慢慢減少,藥品醫療器械慢慢的送回到她住的那個鎖著門的三樓房間。
“還剩三個護士。”流質食物第五天,遲稚涵從對面過來的時候舉著三個手指頭,洋洋得意的,“你應該快好了。”
齊程嘴角微揚,低著頭畫畫。
那天之後,齊程和遲稚涵之間,建立了微妙的平衡。
五天裡,他隻有一個晚上耳邊突然有了聲音,忍了又忍之後還是決定遵守承諾把遲稚涵叫醒,結果剛剛坐起,就看到她穿著睡衣抱著枕頭坐在沙發那裡瞪他。
“我聽到你呼吸聲了。”遲稚涵解釋,然後抱著枕頭體趿著拖鞋就去了對面。
第二天,又當做沒事發生一樣,在沙發上鋪好了床,沒有發病的晚上,他甚至習慣了遲稚涵半夜三更起來喝水的聲音。
日子平靜的,像錯覺一樣向好的一面發展,就像遲稚涵每天都會匯報減少的醫療器材和護士數一樣,莫名的,讓人心情輕松。
“這個給你。”他從折疊桌上抽出兩幅畫遞給遲稚涵,微揚的嘴角一直維持著那樣的角度。
遲稚涵疑惑的接過,然後瞪大眼。
兩幅畫都是美食卡通圖片,一張是玉子蝦仁,一張是桂花糯米藕,畫的色澤豔麗飽滿,右下角有籤名,讓她這個網癮少女莫名覺得熟悉的籤名:澄乙。
兩道菜,都是她明天錄冬季檔視頻要做的,他昨天問了做菜的步驟和擺盤的樣子,她當時隻當他是饞了。
“你畫的?”她經常看他在精神不錯的情況下塗塗畫畫,從來沒想過成品居然能驚豔成這樣,而且,為什麼總覺得他這個簡單的黑色字體的籤名特別眼熟。
“你明天去錄視頻的時候帶上,給林經武。”齊程拿桌上的湿紙巾細細的擦掉手上的顏料,揉了揉左手手腕,“跟他說這兩張是宣傳稿,剩下的你們冬季檔的美食視頻,我會提供十張精修圖,他看到籤名就知道怎麼做了。”
“不要跟他說我就是澄乙。”最後加了一句,語氣放慢,表情認真。
遲稚涵下意識的點頭,齊程很少有這樣嚴肅的時候。
澄乙這個名字為什麼那麼熟。
“這樣應該能幫你這檔視頻加不少人氣。”齊程心情看起來很好,難得的嘴角一直揚著。
“你……”遲稚涵還沒有完全搞清楚狀況,但是隱約的覺得他可能幫了她的大忙。
“我姐跟我說你因為住到這邊,還是被扣了工資。”齊程和她對視,“我補給你。”
☆、第二十七章
這兩張畫, 讓遲稚涵受到了意料之外的衝擊。
先是齊寧,幾乎在齊程話音剛落就打通了遲稚涵的電話, 語氣一如既往, 簡單疏離:“別把畫給林經武。”
遲稚涵怔了一下,直接把手機開成了免提:“我開免提了, 你們自己說吧。”
她還處在澄乙這個名字為什麼這麼熟的糾結中, 覺得自己還不適合摻和到這件事情上。
齊寧在那邊聲音輕了點,帶著無奈:“齊程, 和遲小姐籤合約的是我,扣錢這件事, 是她本人提出的, 你不能拿這個威脅我。”
“是我提出的。”被點名的遲稚涵點點頭, 實話實說。
她覺得自己需要被教育,對她來說最痛最深刻的教育就是扣錢,所以確實, 這個月工資是她主動要求扣的。
齊程沒說話,抿著嘴看著遲稚涵的手機。
遲稚涵縮了縮手, 莫名的覺得有點心虛,尤其是,手縮了之後, 齊程看了她的那一眼。
這是在委屈她不站在他這邊麼。
她得要知道發生了什麼才能站邊啊!
而且齊寧老公現在是她的大老板,之前欠條的事不了了之她心裡還梗著刺,她這個慫貨自然下意識的會選擇發工資的那位啊……
“齊程,你的畫不能這樣隨便交出去的。”在遲稚涵這邊向來冷漠的齊寧語氣挫敗, “你籤了版權的,這樣擅自幫別人宣傳,會吃官司。”
“籤版權的時候注明過,如果有需要可以幫齊家產業宣傳。”齊程答的很快,“姐夫買下了遲稚涵的公司,這家公司現在屬於齊家產業。”
……
好像在看電視……
她照顧他那麼久,這是他最接近齊家二少的時候。
而且他叫她名字的聲音讓她恍惚了零點幾秒鍾……長得太好看的人真的是要不得……
“齊程……”齊寧的聲音有些疲憊,似乎找不到可以勸服他的點。
“那個……”因為分娩的那件事,遲稚涵對齊寧的態度多少有些改觀,小小聲的提醒齊程,“她還在做月子。”
……
然後又被齊家二少剐了一眼。
“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插手你和遲小姐之間的事情,你把畫收回去好不好?”齊寧的語氣簡直跌破遲稚涵的眼鏡。
哄孩子一樣的語氣,好耐心。
“不好。”齊程簡單幹脆,遲稚涵跌破的眼鏡又一次粉身碎骨。
她就說這人有脾氣的啊,這少爺脾氣太典型了,不過他們到底為什麼為了兩幅畫爭成這樣。
“你知道我答應過爺爺,如果你就是澄乙這件事被公開,你就會被強制帶到美國這件事的吧?”齊寧顯然在下最後通牒。
“知道。”齊程還是隻有兩個字,不過這回他又看了眼遲稚涵。
“我會讓遲小姐直接跟你籤合約,你們的事,我不會再插手。”齊寧覺得疲憊,“遲小姐,請你記得你的承諾,齊程是澄乙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括你那位無話不談的朋友。”
“……好。”遲稚涵很識相的先答應了下來,然後問出了她一直想問的問題,“不過,澄乙是誰啊?”
……
一陣安靜。
齊程的嘴角抽了一下,齊寧的反應更直接,嘆息了聲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
隻剩下遲稚涵雙手捧著似乎惹了禍的畫,很無辜的和齊程對視。
“我自己去百度。”被齊程盯得背後發毛,遲稚涵決定自力更生,現在除了澄乙,她有更重要的問題要問,“你為了齊寧扣我工資和她吵架了?”
“我不能吵架。”五天流質食物,他的臉色看起來比之前直接掛水好了一點,但是人仍然瘦了很多,五官不說話的時候變得更冷。
……
那就是真的為了這事吵了。
“那重新籤合約是怎麼回事?”想了想又問。
齊程這個病人,似乎在她出門放風採購瞎晃的時候做了不少事。
“你私廚的合約不會變,隻是和我這邊的合約需要重新籤一份。”齊程揉揉手腕,“律師應該明後天就能弄完,我本來打算弄完再和你說的。”
“隻是去掉了些限制條款,然後甲方改成了我的名字。”看著遲稚涵還是一臉疑惑,他又解釋的詳細了些,無意識的又揉了揉左手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