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話她在傅容與極具壓迫感的注視下,莫名地卡在喉嚨裡。
她說不出口,是那年傅容與的父親耍酒瘋鞭打年幼病弱的傅容徊,而她自不量力拿身體去擋,意外在腕間留下了道深刻的醜陋傷疤。
程元汐因為這條疤,又自有苦練舞蹈,就自卑地拿發帶將手腕牢牢綁了起來。
直到有一次傅容與突然回到他父親居住的居民樓裡,夏日悶熱的午後,他穿著黑色T恤,露出的線條清冽幹淨的手臂上,多了道很神秘古老的刺青。
程元汐聽傅容徊提起過,他哥哥有一個幸運的中文字,名為音。
音是傅容與的幸運字,她懷著少女時的隱晦暗戀,去街頭找了家刺青店,偷偷的也紋上了一個。
可程元汐怕被發現,這些年始終是不敢把手腕的發帶解開。
如今傅容與身邊突然多了個女人,這讓她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手腕那塊刺青的肌膚承受過的疼痛逐漸復蘇,夜夜纏著她變得難以忍受。
程元汐突然用手死死握住,雙眼陡然冒出淚水,不停地道歉:“對不起……”
傅容與寡淡的神色沒有被她淚水打動,在時間流淌過去五分鍾後,偏偏沉冷的語調響起:“程元汐,祖父過世之前念你孤苦伶仃的份上,囑咐過我別斷了對你多年的贊助,從你畢業至今為止,我也算是完成了祖父最後一個遺願。”
程元汐臉色煞白,模糊的視線看到傅容與修長的手指將一張卡放在桌上,薄薄的,沒有任何分量,就如同她與他的這幾年的情分:“裡面的錢拿去將紋身洗了,下次別再讓我看見這個梵文出現在你肌膚上。”
“紋身我會洗。”
程元汐卻不肯接那張卡,仿佛伸手接來了,就跟傅家兄弟的情分徹底斷幹淨了。“傅容與,你看在容徊的情面上好不好,他小時候你不在,三天兩頭被傅伯伯發酒瘋打,都是我護住的啊。”
“若不是念及容徊,上次摔碎玉镯的事,你覺得輕飄飄一句道歉就能揭過麼?”傅容與沉聲問她,俊美的臉龐在明晃璀璨的燈光下異常的冷漠無情,字字都能把人刺的血肉模糊:“程元汐,你我之間從未有過情分——”
程元汐這刻覺得傅容與心真狠啊,險些要站不穩,那種被人當成一塊骯髒的廢物扔掉的感覺,竟然時隔十來年再次體會到。
當初是母親視她為廢物,不負責任地把她扔給傅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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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傅容與這副冷情冷性的一面,瞬間使得程元汐暗戀他多年像個笑話,輕嘲似的說:“是因為謝音樓吧,你就這麼喜歡她?”
傅容與沒回她這句,十分鍾時間到了。
他太看透謝音樓的脾氣,說多久時間就是多久,遲了一秒鍾都不行。
程元汐淚眼倔強的看他起身要離開包廂,摻著委屈的聲音驀地響起:“我十五歲開始喜歡你,每個月你回傅伯伯家一次,我就跟容徊一起蹲守在門前從早晨盼到夜,傅容與,這十年裡,我見過你七十五次,每一次的場景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傅容與步伐沒有停頓,那麼是一瞬都沒有。
程元汐透支了力氣似的跌倒在地毯上,顫抖著抬起雙手掩著臉,眼淚從指尖淌了下來,怎麼也收不住般,直到手機突地響起一條消息。
是她舞團的人發來的:「元汐,臺裡剛給老師打了電話,說宣傳片的領舞不用你了。」
程元汐拿起看,哭著哭著就諷刺地笑了起來。
她半點意外都沒有,這是今晚傅容與給她行為越界的第一步懲罰,收回了臺裡給的資源。
……
手機幹淨的屏幕上方,計時器剛好跳到十分鍾的數字。
茶室的門被傅容與推開,他卡著零一秒前走進來,泛著寒意的眼底在看見謝音樓時,就浮起了溫和之色:“等的不耐煩了?”
謝音樓不言不語,又見他說:“喝什麼茶?”
“程元汐剛才請我喝了一壺綠茶,我已經喝飽了。”
謝音樓沒有過問他找程元汐來說什麼事,也沒有興趣問,在剛才十分鍾時間冷靜裡,她反復想了很久,除了意識到與傅容與這段炮友關系變得不對勁外,還意識到這樣過度迷戀一個男人不是件好事。
而且她很少會有想哭的情緒,原因是自幼就有一哭把自己哭進窒息的光榮戰績,所以多數時候謝音樓都是平靜的,不願情緒大起大落的影響到身體健康。
今晚看到熱搜那個神秘梵文,她喉嚨被什麼哽著似的,說不出的難受。
待這股異樣情緒被壓下,謝音樓才呼吸著說:“傅容與,我不想跟你拐彎抹角的試探……我就為一句,你手臂的梵文是為了誰刺的?”
傅容與聽出她語調裡的僵冷,倒茶的動作頓住兩秒,改成倒了杯溫水遞過去:“你嗓子不對,先喝口水好不好?”
“很難回答嗎?”
謝音樓不喝,聲音也越發低下:“那我換個問題,玫瑰園洋房和你主臥的玫瑰信封,都是因為程元汐?”
“不是她。”
傅容與修長身形慢慢俯下,單膝跪在厚實的地毯裡,這樣的姿勢,顯得謝音樓端坐在沙發上有點居高臨下看他,連俊美臉龐的細微神情變化都看得清楚:“這些事與程元汐沒有任何關系。”
謝音樓眼尾卷長的睫毛垂落,視線不由地落在他修長手腕上,被襯衫面料遮擋著,哪怕看不見冷白膚色的刺青了,卻不能忽略是存在的。
“我一開始被這個刺青吸引,就跟入了魔似的,當我咬這個梵文時,在你眼裡是不是很可笑?”
她語氣竭力平靜,字字卻質問著眼前的男人:“傅容與,一開始我誤以為你喜歡我,才跟你玩欲擒故縱的曖昧把戲,結果你真玩我?”
“音樓,沒有玩你。”
傅容與手掌想去陪她臉蛋,卻被她側過臉躲開,柔和的輪廓在燈下是極美,此刻透著股生人勿進似的冷意,他隻好退而求其次去握她放在膝蓋的指尖,耐心地解釋道:“我知道你看到主臥的信封了,那些信暫時不能給你看……”
謝音樓冷著聲,打斷他的話:“我不稀罕看。”
她煩透了被這種不知名狀的情感支配著,更不願去看傅容與跟哪個女人的過往感情史,抬起的臉蛋比冷光還雪白,態度前所未有的強勢:“你那幾分真心留給別人吧,我要不起。”
在傅容與逐漸沉臉之下,她將隨身帶著的觀音寺護身符扔在沙發上,比起他提供的雪松味香囊,謝音樓這段時間卻是把他求來的護身符帶著。
現在看來要怪她先淪陷進這段溫柔陷阱裡,才被人活該當成了替身。
……
謝音樓今晚來這裡就是為了跟他斷了炮友關系的,該說的話說完,起身就要走,而幾乎是在她還沒有動作之前,傅容與就預判了她,冰冷的長指用力扣住她手腕:“你要惱我,怎麼處置我都行……別說這種負氣的話。”
“我說的有你做的過分麼?”
謝音樓被困與單人沙發裡,手腕處的肌膚太白嫩,已經有了一道紅印,她骨子裡倔著,也不喊疼就這麼跟傅容與僵持不下:“別說結束一段見不得光的男女關系,就算是正兒八經夫妻結婚了也能離,傅總這做什麼,跟你上過床,還不能提分手了?”
傅容與的理智就是這麼被她三言兩語給扯碎,被她問住了般,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裡克制著很多復雜情緒,喉嚨滾動不止,始終無法吐露出那句想說的話。
謝音樓要走,但凡讓她踏出這扇門,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那一絲薄弱關系,也徹底要斷了,這個念頭使得傅容與寸步不讓。
逼急了,就扯下襯衫的黑色領帶,把她纖細手腕緊緊地扣住。
見他又來這招,謝音樓的脾氣也上來,近乎是破了音調:“傅容與,你那真心能賣幾斤?我就是扔了不要了,有本事你去找你白月光,纏著我做什麼!”
“你不要也得要。”
傅容與將被扔掉的護身符沿著謝音樓的衣裙領口塞進去,氣得她胸口起伏,修長兩指在那片白嫩肌膚略停頓兩秒,臉龐神色是沉冷的:“給我戴著!”
謝音樓在家裡是老大,一向都是發號施令起來,都是她說了算。
所以也養成了掌控欲極強的性格,誰知傅容與的掌控欲不比她弱一分,幾秒過後,她瞬間鼻尖發酸,連微卷的眼尾處都泛起了細碎的淚意。
“音樓——”傅容與單膝跪在沙發前,強而有力的手臂抱著她纖弱顫抖的背部,看到那淚意,被激起的薄怒情緒瞬間消散的無影無蹤,他抬起冷白長指,想要拂去……
下一秒。
原本靜到隻有謝音樓顫顫呼吸聲的茶室,猝不及防地被推開了門。
外面一陣喧鬧腳步聲傳來,透過那扇遮擋的屏風,先出現視野的是謝忱岸,當他一雙漆黑的眼眸看到謝音樓手腕被綁著領帶,披頭散發地坐在沙發時,漸沉的神色瞬間就變了。
都不用外面保鏢進來,謝忱岸面無表情地將西裝紐扣解了,邁著修長的腿大步過來,重重的拳頭直接砸向傅容與這張臉:“誰允許你碰她……啊!”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謝音樓幾乎都沒有從震驚裡回過神,耳邊傳來玻璃茶具摔碎的刺耳聲響,以及邢荔的驚呼聲:“傅總!”
傅容與硬生生挨了三拳都沒還手,在第四次時,手背繃起分明的骨線兇狠地揍回去。
比起謝忱岸這樣養尊處優的名流公子,像喪家之犬般從貧民區重新爬上來的傅容與,卸下偽裝時,骨子裡透著經常見血的人才有的鋒至狠戾之色。
“忱岸!”謝音樓看到謝忱岸下顎挨了一拳,才猛地清醒過來,下意識想從沙發站起,卻不留神跌倒在了地毯上,不疼,卻生生給摔懵了幾秒。
而就在這短暫的幾秒裡,傅容與聽到她這邊動靜,遵循著身軀最直接的本能反應轉過來,琥珀色的眸子湧起了強烈的情感,是兩人目前這段關系裡,不應該有的……
砰地一聲巨響,回蕩在了混亂的茶室裡。
謝音樓顫抖的視線從傅容與身上,又一寸寸地移到他旁邊那道熟悉的身影,謝忱岸還在地上,那站著的,是不知哪個角落裡冒出來的謝忱時。
他過於鋒利的眉骨冷若冰霜,將古董架上的花瓶下死手去砸傅容與,又狠狠地踩上一腳:“二打一,還搞不死你。”
在有外敵時,謝忱時往往和謝忱岸這對塑料兄弟情都會變得堅不可摧。
茶室氣氛像是結了冰般的,在場的人都被震驚在原地,盯著血腥的這幕移不開眼,包括手腳瞬間冰涼的謝音樓,她被焦急的情緒灼得喉嚨幹澀,四周都是無聲的。
隻有傅容與身軀單膝跪在地毯上,一滴兩滴的血腥沿著他額頭往下滴,像那雨夜巷子裡東躲西藏的受傷惡犬,眼神危險中帶著某種至死的渴望。
謝音樓被這個念頭一震,看到傅容與流血的畫面,心口就跟被什麼狠狠地剜掉塊肉般,想站起,膝蓋卻直直軟下,在頭疼劇烈倒下之前,耳邊最後聽見的是:“音樓!”
“謝音樓——”
第38章
謝音樓又開始持續發高燒,症狀和十二歲那年很像,人是燒迷糊的,細小的汗珠沿著臉蛋至下巴淌到脖子裡,貼身睡衣浸湿了一次又一次,保姆拿了幹燥毛巾擦拭,扯過蠶絲被緊緊裹住雪白的胳臂和腿。
之後,就開始給謝音樓灌藥湯,濃苦的中藥味讓她唇舌發麻,而喉嚨早就被這場高燒灼得說不出話,很難受,忍不住縮卷起身體,手指本能地緊緊揪住了什麼。
保姆借著昏黃的光去看,發現謝音樓手裡攥著不放的是一張黃色護身符,好像是給她脫裙子時,從領口處掉下來的。
先前場面混亂,誰也沒去管這個護身符掉哪兒了。
卻沒想到被燒糊塗的謝音樓抓在了手心,一整夜都沒有松開過,哪怕保姆意圖要扯走,也隻是越發地收緊了發白的指尖。
扯不出,保姆隻好讓謝音樓攥著,將床尾被汗浸湿的睡衣和陶瓷碗都收走,無聲地走了出去。
昏暗的主臥裡變得極靜,窗戶的白紗隨著夜風緩緩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