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晗的同學幾乎縮成一團,假發上的劉海狼狽地粘在他額頭的汗水上。
他吼過之後,那幾個男生更加不依不饒,說著各種惡心的話,時不時推搡他,把手裡點燃的煙和磚頭在他眼前晃,還有人踢了他。
男生是光著腿穿裙子的。
小腿上,膝蓋上,都是灰撲撲的鞋印子,還有淤青和蹭破的皮膚在流血。
秦晗其實也害怕,她從來沒見過小混混,害怕得小腿發抖。
但真的看見了,又不能坐視不管。
要怎麼阻止他們呢?
現在已經不是在校園裡了,連“告老師”這種設想都不能成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衝過去,狠狠對著那幾個人擺放在一起的自行車踢了一腳。
自行車哗啦啦倒了一片,趁著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秦晗猛地拽住那個男生:“快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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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起來時,夏季的熱空氣拍打在臉上,秦晗腦子裡一片空白。
她隻有一個念頭:她要去找張鬱青。
後面的幾個男生大概是反應過來了,罵罵咧咧地追上來。
謝天謝地,他們沒想到騎自行車來追。
秦晗的同學,穿著個小裙子,跑起來勉勉強強和她一個速度。
她緊張得心髒都快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耳邊都是蜂鳴聲。
越是緊張,腿腳越是不聽使喚,速度也快不起來,胸口像堵著一塊大石頭,呼吸都變得困難。
我會被他們抓住用磚頭打死的,她想。
緊要關頭,她看見站在店門口的張鬱青。
他叼著一根棒棒糖,看見秦晗時似乎有些詫異,還以為她是又落下了什麼東西。
但等他看清她身後的人,面色忽地冷下來。
“張鬱青!”
秦晗隻喊得岀這麼一句。
她太緊張,最後幾步都是踉跄著跑過去的,絆在凸起的石塊上,撲向他。
張鬱青穩穩接住秦晗,看了秦晗一眼,確定她沒事,才把秦晗和她的同學推進店裡。
遙南斜街都是老房子,用鐵質卷簾門防盜的都是大戶,多數人還是過去的傳統法子,門外窗外安裝一層木板,晚上關店時再鎖上。
把秦晗他們推進去後,張鬱青關上了木質防盜門,靠在木板上,挺平靜地看著追過來的幾個小屁孩。
小屁孩們停在店前面,互相看看,其中一個抹掉汗珠:“你別多管闲事!”
張鬱青淡笑著抬起眼:“我要是,就管了呢?”
秦晗被關在店裡,最初的緊張散去後,她猛地開始害怕。
張鬱青還在外面!
他會不會有事?!他會不會受傷?!
木質門被從外面鎖上了,秦晗拍著門板,急得要命:“張鬱青,你開門呀。”
可能動物更容易感受到周遭的氣氛,北北跳上桌子,瘋狂地衝著窗外叫,秦晗這才反應過來。
還有窗子!窗子是開著的!
秦晗慌裡慌張跑過去,卻看見一隻手從窗口伸進來,幹淨、骨節分明,是張鬱青。
他輕輕撫了撫北北的頭,語氣溫柔:“別鬧,乖乖等著。”
北北被輕易安撫,秦晗卻還急得不行。
她沒有任何打架經驗,連觀看經驗都沒有,隻能拎起一個立在桌邊的空酒瓶,鄭重地遞出窗外:“用這個!”
張鬱青看過來,眸子裡含著無奈的笑意。
他沒接秦晗的空酒瓶,抬手過來,輕輕拍了下她的發頂:“你也是,屋裡面乖乖等著。”
說完,他把窗戶的防盜木板也關上了。
17. 晚餐 是你男朋友嗎?
夏季的夜來得晚,黃昏的天色本就模糊,整條老街都像海市蜃樓。
張鬱青把門窗都關上,屋子失去光源,頓時暗下來。
在這種昏暗籠罩下,秦晗更加不安,急得團團轉。
她隻能隱約聽見外面一點聲音,居然是張鬱青在含笑教育人,說什麼“不如多讀書”。
秦晗趴在門上,才聽清他後面的話:“多讀書,不傻逼。”
她愣了愣,這是張鬱青?
他罵人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秦晗仍然緊張,生怕他們打起來。
北北兩條小腿搭在窗邊椅子上,不住地“汪汪”急吠,混亂間本來就聽不真切,偏偏羅什錦也從後門進來,大著嗓門喊:“青哥?打架呢?用不用幫忙?”
秦晗的同學站在一旁,揪著他的長發,不住地嘟囔:“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秦晗,我們報警吧,我們是不是應該報警?”
太亂了,根本聽不清外面的聲音。
好像有人在呻.吟,秦晗急得不行,拍門板也沒人應。
嘈雜的環境讓人心焦,她突然閉著眼睛大喊一聲:“張鬱青!!!”
聲音真的是很大,秦晗感覺自己17年來從來沒這麼大分貝過。
喊完震得自己耳朵“嗡嗡”響,可能是太用力,眼前都發黑。
隔了不到一分鍾,門被張鬱青拉開。
黃昏的光色將暗未暗,張鬱青站在朦朧的光線裡,還叼著他的棒棒糖。
他有些好笑地看向秦晗,調侃她:“震耳欲聾啊。”
這人一副闲適的樣子,仿佛門外從來沒出現過叫囂的混混。
秦晗卻沒被蒙混過關,一眼看見張鬱青下颌的擦傷:“你打架了?受傷了?”
“噓。”
張鬱青食指放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我是好人,好人不打架。”
羅什錦衝到張鬱青面前,大著嗓門:“青哥!是哪個胡同的小兔崽子敢來惹你,你怎麼不叫我?老子扒了他們的狗皮,他奶奶的!”
“叫你幹什麼。”
張鬱青語氣淡淡,“隨便揮幾下就都跑了。”
說完,他挑挑眉梢。
說漏嘴了。
扭頭看過去,果然看見秦晗正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騙子,你不是說好人不打架麼。
張鬱青勾了勾唇角:“我呢,是正當防衛。”
羅什錦非常氣憤,又挑軟柿子撒氣,對著秦晗就是一通教育:“有人追你你往這兒跑什麼?青哥的店就在這兒,又不能搬家,真要是惹上什麼麻煩人物,天天來砸場子,青哥這紋身店還開不開了?!”
秦晗從小到大也沒被人這麼吼過,愣了愣,又覺得羅什錦說得實在很對。
張鬱青錯過身,把秦晗擋到身後:“羅什錦,閉嘴。”
秦晗垂著頭,吸了吸鼻子:“他說得對。”
張鬱青轉過來時,拖了一把椅子坐在秦晗面前,表情嚴肅,指了指她身後桌邊的長椅:“坐。”
張鬱青不笑時看著太冷清,秦晗的同學嚇得一哆嗦,又往角落縮了縮。
秦晗坐下,和張鬱青面對面。
“知道自己做錯了嗎?”
秦晗使勁兒點頭。
知道,她知道錯了,不該把人往店裡帶的。
“想幫忙不知道先叫人?”
張鬱青皺著眉,“這路面本來就不平整,都不用人追到你,真要是踩到那兒摔倒,傷口都輕不了。再說,他們真追上你呢?推你兩下打你兩下都是好的,要是有更過分的呢?你一個小姑娘,你想怎麼辦?”
他完全沒在介意秦晗是否把危險帶到他店裡,介意的是秦晗的個人安全。
秦晗小聲狡辯:“我也不傻,別人給我一巴掌,我會還回去,罵我我也會還口的......”
“還不傻?要是給你一刀呢?你直接就死了,還什麼!”
這是秦晗第一次感受到張鬱青動怒,他眼裡一點笑意都沒有,就那麼擰著眉心直直看著她。
棒棒糖的小塑料棒被他咬得扁了一邊,從嘴裡吐出來。
秦晗心虛地垂著頭,哝哝:“對不起。”
“知道錯了?”
“知道了。”
“下次呢,下次遇見這種事怎麼辦?”
“先、先找人?或者報警......”
秦晗說完,又忐忑地去看張鬱青。
“記住就行了。”他忽地笑了,又抬手輕拍她的頭,“小孩兒麼,不嚇唬嚇唬不長記性。”
秦晗悠地瞪大眼睛。
她才不是小孩!
訓完話,張鬱青扭頭去看秦晗的同學,男生正努力往牆角縮以便降低自己存在感,大波浪假發歪了,露出額頂的寸頭。
張鬱青愣了愣,又笑了:“哦,是個男生啊。”
羅什錦也探頭過去看:“臥槽,不是妹子啊?!”
這會兒沒那麼緊張,秦晗也想起她同學的名字了,叫李楠。
她在班裡就夠默默無聞的了,但成績好,總能被老師誇幾句,也算有點存在感。
李楠比她更默默,更沒有存在感。
他不和班裡的男生們打鬧,也不去打籃球參加體育運動,和女生們也很少聊天,成績平平,高中三年都沒有什麼值得記憶的地方。
秦晗對他的印象真的很淡。
她不知道李楠為什麼會戴著長長的假發,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穿裙子,但總歸是有他自己的理由。
那些混混那麼對他,真的很過分。
羅什錦說話時,秦晗一直緊張地看著他,生怕他像剛才對她一樣,用嫌棄的語氣訓斥李楠。
但羅什錦沒有,他倒是過去仔細看了李楠幾眼:“我去,你這個皮膚,絕了,細皮嫩肉的,睫毛還長,比一般小姑娘還好看啊。”
李楠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摘下假發:“皮膚好是打了底妝,睫毛、睫毛是貼了假的。”
“你挺臭美啊。”羅什錦詫異地喊著。
李楠惴惴看向秦晗和張鬱青,內疚得聲音更小:“對不起,今天都因為我,謝謝你們,不然我......”
張鬱青看向他,想了想:“cosplay?”
“我、我喜歡女裝。”
李楠應該是從來沒和人聊起過這件事,緊張得舌頭打結,緩了兩秒才鼓起勇氣,承認自己的癖好,“我是女裝癖!”
這種時候就顯示出秦晗的語言匱乏。
李楠是她的同學,也是她帶來的,她覺得自己該說一些什麼,讓他不那麼尷尬。
可是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在人際關系中,總是不能遊刃有餘。
秦晗下意識去看張鬱青。
可能她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的目光裡帶著一些依賴。
北北被張鬱青抱在腿上,安撫地順著毛,剛才還像個小瘋子一樣狂吠的狗狗,現在順從地趴在張鬱青懷裡,用下巴枕著他的手臂。
張鬱青注意到秦晗的目光,笑了笑:“愛好挺小眾,不過有個性。”
李楠沒想過有人會用“愛好”來輕描淡寫這件事,眼眶當即紅了:“謝謝。”
“去把妝卸了,順便換個衣服,免得回去時那幾個小屁孩認出你又找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