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鍾後,付清徐地給她一杯咖啡。
他先一步在沙發上坐下,指了指旁邊的空白:“坐吧。”
林尾月挪了過去,拘謹的坐下了。
“你不用怕,我不會做什麼的。”付清徐喝了口咖啡,說出了她擔心的事情。
林尾月小臉一紅,蒼白的反駁:“我沒怕!”
付清徐沒說話。
她喝了一小口咖啡,苦的她龇牙咧嘴的。
“要加糖嗎?”付清徐體貼的問道。
“沒事,無糖咖啡不長胖。”林尾月把咖啡杯放到了茶幾上,正襟危坐,“你把我帶到這裡來做什麼?”
“你想知道這些年我經歷了什麼。”付清徐微微一笑,“你問吧。”
林尾月猶豫了一會兒,小聲的問了個最基礎的:“你是一個人回國的嗎?”
“是的。”
她眨了眨眼,聲音更小了:“那,你妹妹呢?”
付清徐垂眸,喝了口咖啡,聲音淡淡:“死了。”
林尾月沒有理解他的話,反問道:“死了是什麼意思?”
“從這個世界上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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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尾月驚疑:“怎麼會!”
“我當時用一條命來換自由,她用她的命又重新將我束縛了起來。”
他迷迷糊糊被送到了美國,起初,公寓裡隻有照顧他的佣人,和準時的一日三餐。
他以為,自己自由了。
直到付清萊出現在公寓門口。
她像一個陰魂不散的鬼魅,不停地糾纏著他,在封閉的公寓內,付清徐根本無處可躲。
付清萊笑的很開心,哥哥,我們終於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眼前這個女孩已經不是他的妹妹了,而是一條他永遠都掙不開的枷鎖。
他放棄了掙扎,每日躺在床上,像一具行屍走肉。
禁脔這種身份,隻要內心徹底將生的希望給掐死,還是可以適應的。
原來,溫暖這種東西,真的不是他該奢望的。
直到那天付清萊喝的醉醺醺的,付清徐忍著惡心將爬上床的她推開。
哥哥,你不用這麼反感我啊,我們已經親過了不是嗎?
他低聲質問她什麼時候,手指已經開始在擦拭唇瓣。
付清萊嘻嘻一笑,你親過林尾月,我親過她,所以我們也算親過了。
付清徐用力壓抑住反胃的衝動,內心的愧疚和無助像洪水一樣席卷了他的整個神經。
他不要這樣,就算是死,也要逃出去。
僕人是父母找的,隻聽付清萊的話,就算付清萊不在家,他也根本沒辦法逃出去。
反倒是僕人告訴了付清萊,他想逃。
那幾天,他除了水,什麼都沒有吃。
她獰笑著拿出一條繩子,將他牢牢地綁在椅子上,而他根本沒力氣掙脫。
付清萊摸著他的臉,神色迷戀。
你終於,再也沒辦法離開我了。
他眼神渙散,但意識是清醒的。
那就死了吧。
死了,就能徹底擺脫她了。
他連水也不喝了,人不吃飯,尚還能留住一條命,不喝水,命就跟水一樣,哗啦一下流走了。
時間久了,他的意識也開始漸漸剝離開來。
恍惚間,想起了清河市的點點滴滴。
來到付家之前,他沒有父母,但每天有老師有朋友,一起玩蹺蹺板,一起玩滑滑梯,倒也算開心。
直到那一對打扮高貴的夫婦將他接走,他過了一段非常開心的日子。
他穿好的,吃好的,用好的,而且還能學鋼琴,學書法。
付清徐從來沒有這麼感激過,自己的幸運。
後來,付清萊出生了,頭幾年,他還是幸福的。
多了個朝夕相處的妹妹,從此空曠的家裡,父母不在時,他有了伴。他跟同學炫耀,自己有個可愛的妹妹,而且特別聽話,特別依賴他。
哪裡知道,這也是悲劇的開始。
他放棄了熱愛的籃球,放棄了課後的活動,也放棄了和同學朋友之間的正常交流。
隻為了付清萊能放過他們。
後來,他上了高中,遇見了另一幫人。
他們實在太可愛了,明明內心告誡自己,不要和他們交朋友,不要害了他們,可還是忍不住靠近他們,親近他們,和他們玩笑,和他們享受平靜而又歡樂的高中生活。
他喜歡上了前桌的那個女孩兒。
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眯成月牙,她軟軟小小的,總是嘟囔自己矮,卻從來不知道,對於他來說,無論高矮胖瘦,都是無比可愛的存在。
喜歡這種情緒實在奇怪,讓人惱,又讓人歡喜。
縱使知道,她不喜歡自己,他生氣,但也沒辦法幹涉。
畢竟,隻要能喜歡她,就已經是一個巨大的驚喜了。
可能是他太貪心遭到報應了,付清萊還是沒有放過她。
也沒有放過他的這幫朋友。
美好的日子,終是要結束的。
他一直身處地獄,上天賞臉給了他一束光,他就以為那是屬於他的。
隱約間,聽到付清萊哭著求他喝口水。
他虛弱的睜開眼睛,低聲哀求她,耗盡了自己的所有尊嚴。
求求你,讓我死了吧。
活著,對他而言已經是折磨。
付清萊哭了,哭著問他,為什麼寧願死,也不願意和自己在一起。
他哪裡知道。
隻是心裡有了那麼一個人,便再也裝不下別人。
付清徐張了張已經起皮出血的嘴唇,我死了,隨你處置,這條命,還給你們。
你要是敢死,我馬上就回國一刀把林尾月殺了!
付清萊厲聲警告。
付清徐終於徹底崩潰,啞著嗓子用力吼著。
你不要動她!
付清萊哈哈大笑,她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為她?你能為她死,但是她敢為你死嗎?
他沒有說話,付清萊湊到他身邊,眷戀的摸著他的臉,哥哥,我能為你死。
你要做什麼?
我不要你的命,我把我的命給你,這輩子,你就必須背著我的命活下去。
她打開窗戶,最後無比深情的望了他一眼。
那是最後一眼。
他不停地叫她的名字,但她就像一直凌騰撲朔的蝴蝶,從十六樓飛了下去。
付清萊用她的命,在他身上扣了一個無比沉重的新鎖。
近一年的時間裡,他不會說話,不會做表情,每天就是吃飯睡覺上廁所,是一個人,卻又不是一個人。
父母的撕心裂肺已經激不起他內心的半點波瀾。
付清萊是死在對他的畸戀,和父母無盡的溺殺中的。
年過半百的付氏夫婦終於在唯一的親生女兒死了後,開始後知後覺的懺悔。
他們抱著他,對他說,等他好了以後,就接他回國。
他不過是替身,從來沒得到過這對夫婦真正的愛。
不知道是在哪個夜晚,他夢到了林尾月。
夢裡,她依舊笑的開心,像一道溫暖的陽光,在他心間的每一處灑下了光芒。
他什麼都沒有了,隻有她。
曾經想,如果會讓她受到傷害,那麼寧願自己永遠活在黑暗中。
或許是劫後餘生,他的想法改變了。
既然怕她受到傷害,那就把一切的阻礙都解決掉,再回去找她。
他割破手指,在地板上寫出了她的名字。
我的太陽,你等我。
出院,念書,上大學,拼命的活下來。
他終於能夠獨當一面。
對於重新蛻變後的付清徐來說,父母已經不再是父母,而是他需要掙脫的枷鎖。
既然他們用錢來養育自己,那他就用錢來報答他們的恩情。
付清徐讓他們窮途末路,卻又在最後時刻,將這幾十年他們在自己身上所花費的錢,數倍的還給了他們。
讓我脫戶,從此以後我們不再是親人。
這是他唯一的要求。
窮途末路的夫婦,唯有錢能夠拯救生活,縱使萬般不願,終究還是點了頭。
他又變得孑然一身。
再也沒有什麼能夠傷害他的太陽。
“我身上背著一條命。”付清徐喝完了最後一口咖啡,“一直到我死,都沒辦法掙脫。”
林尾月看著自己那杯已經變得冰冷的咖啡,輕輕說道:“那不是你的錯。”
“或許我一開始就不該來到那個家。”付清徐垂眸,睫毛在眼臉下方打上了一層陰影,“沒有我,也許他們會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那跟你沒有關系。”林尾月起身,“從頭到尾,做錯的那個人都不是你。”
付清徐看著她,蒼白的笑了笑:“謝謝你。”
林尾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個時候,任何話都變得徒勞。
“我送你回家吧。”付清徐走到她的身邊,揉了揉她的頭。
他轉身就要打電話。
忽然背後被一個溫暖的軀體抱住了。
和十幾年前一樣,就是這副軀體,把他從絕望的邊緣拉了回來。
他站在滿是玻璃渣子的地上,前方是萬丈懸崖,跳了,就徹底解脫,不跳,就繼續承受著痛苦。
她告訴他,痛苦終將結束,讓他堅持下來。
“你太狡猾了。”林尾月語氣哽咽,“你明知道,我沒辦法丟下你。”
付清徐轉過身,更加用力的將她抱在了懷裡。
縱使他再次折入地獄,也絕對不會再放手。
“試著喜歡我一下好不好?”付清徐輕聲請求道,“別再讓我失去你了。”
“好。”她點頭答應。
付清徐放開她,無比克制的在她額上輕輕印下一吻:“小太陽,謝謝你。”
時間已經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