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座的易思齡終於聽不下去了,蹙起眉,用粵語說:“Faye,冇嘈咁大聲啦,我想訓覺啦(不要吵這麼大聲,我想睡了)”
易欣齡往後看她一眼,笑盈盈地安撫:“好啦好啦,你快睡,我不說話了……”
梅叔稀奇地瞧了副駕駛的女孩一眼,明明她才是年紀小的那位,可做派卻像姐姐,說話的語氣又遷就又寵溺。
易家還挺奇怪的,姐姐像妹妹,妹妹像姐姐。這位三小姐是大方外向的性格,就不知道另兩位是怎樣的性格。
雖然沒接觸,但他仔細研究過背調,易家大小姐最嬌貴美豔,就是脾氣不好,二小姐清冷少言是實幹派,三小姐智商高愛運動,四小姐雖然最小,但最古靈精怪。
總之各個都是不好惹的,各個都是出挑的,不然也不會在港島如此有名氣。
“不礙事,三小姐和梅叔聊吧。路還遠。”謝浔之在這時睜開眼,指節扣了扣前面座椅,“梅叔,把隔板關上。”
梅叔:“好的,少爺。”
話落,橫隔在前後座之間的玻璃擋板緩緩上升,緊跟著,一臺觸屏電視也升起。這車中間裝了隔斷,一旦將擋板升起,前後成了兩個獨立空間,聲音和視線都不再交匯。
單獨的空間,像一隻禮盒,把他們裝在裡面,逃不出去,隻能承受。
易思齡:“……”
謝浔之遞來一塊幹淨的羊毛毯,“睡會兒。到了我叫你。”
易思齡本來就吃了癟,一肚子接連不斷的小脾氣,哪裡肯接,隻是把身體往車窗的方向扭,閉上眼。
不搭理他。
空氣無端安靜下來,鼻息裡嗅著很淡的從那件西裝上蔓出來的香氣,綿長的呼吸像蝴蝶的翅膀。
謝浔之想著她也許睡了,這才拿出平板,瀏覽這幾個小時落下的工作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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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考慮好。”
一片安靜中,女人忽然出聲。
謝浔之頓了下,緩緩轉頭,窗外一縷霓虹劃進來,落在她美到俗愴的臉龐,“我知道。”
他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她,低沉輕柔的嗓音彌散在霓虹中,“慢慢來,不著急。”
像一隻匍匐在叢林中的獅子,因獵物就在咫尺,它不願驚擾,越發斂藏。
易思齡不再說話,很快,眼皮沉重,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夢中,好似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蓋在了她身上。
車中途在京大停下,易欣齡走的時候她也沒有醒。易欣齡無奈地笑了笑,把酒店地址告訴了梅叔,拜託他們把姐姐安全送到,這還不放心,又留了梅叔的電話號碼。
易思齡住在雲瀾酒店,謝家旗下的高端系列酒店之一,雲兮,雲瀾,雲蔓。
並不意外易思齡會定這裡,因為雲瀾酒店是京城裡唯一以法國十八世紀洛可可風為風格的頂奢酒店,極盡絢麗與浮華,從地毯到牆壁浮雕到水晶燈再到裝飾畫,每一件物品都是謝溫寧和謝明穗親自挑選的,為此甚至在倫敦頂尖畫廊一次性買下一百幅畫。
和她昂貴而奢靡的風格完全契合。
車開到酒店後,易思齡還沒有醒,睡熟了,嫣紅的唇微微張開,身上的毛毯滑下來,謝浔之又替她蓋上去。
叫醒她不太可能。怕她發脾氣。
謝浔之就在車上嚴肅而冷峻地回復工作消息,所有的語音都用打字代替。對面的高層收到長長一串文字時嚇了一跳。
再睜開眼時,夜色沉黑濃稠,模糊的餘光裡,燈火煌煌。
易思齡揉了揉發澀的眼角,迷糊地哝出聲音:“……這在哪?”
“酒店門前的停車場。”
耳旁傳來一道清沉,富有磁性的男聲,易思齡神智一跳,迅速望過去。
她睜著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謝浔之的車上睡著了,“我睡了多久?”
“沒睡多久。”
謝浔之瞥她一眼,繼續打字:“兩個小時。”
“!”
所以他坐在車上等了她兩個小時?
易思齡錯愕,剛睡醒的聲音像含著什麼東西似的,哝哝抱怨,但更像撒嬌:“那你怎麼不叫我呀……”
謝浔之回復完手頭的消息,把平板放下,“看你睡得太熟,怕打擾你又讓你不高興。”
“……”
他說得像是她很容易不高興似的。但她沒有,她是很講道理的人吶。
謝浔之看著她,眉眼溫和沉靜,等著她說什麼。車廂裡很暗,隻有不遠處酒店大堂映出來的煌煌燈色,顯得夜色更深邃。
易思齡抿了抿唇,沒說話,她感受到氣氛有一種輕微的,凝滯的,曖昧。
曖昧?她為這個形容詞而心驚。
深知不能再逗留了,她連忙道了一聲謝謝,拿上包,想到什麼,她又把包放下,打算將西裝脫下來還給他。
她還沒來得及脫,就被謝浔之攔住,“你回房間還有一段路。”
人一旦習慣溫暖,就有了惰性,易思齡看了眼窗上銀絲般的雨,這個城市的氣溫一點也不溫柔,說變就變。
“那好吧,但我什麼時候還你。”
她怎麼忽然這麼乖,以為她回房後就直接把他的西裝扔垃圾桶了,還想著要還。
謝浔之笑了聲,應該是自己浪費掉的這兩個小時,讓她不好意思了。
他清淡說:“隨時都可以。”
易思齡也沒多想,按下開門鍵,“謝先生,那今晚謝謝你送我和我妹妹。”
她不耍脾氣,懂禮貌的時候完全讓人挑不出錯。可這乍一下,喊了句謝先生,就像一道無形的溝壑。
從沒有人連名帶姓叫過他,她是第一個喊他謝浔之的人,其他人往往敬畏地喊他謝先生,謝董,謝總……
可從她口中,連名帶姓的叫他,似乎比任何一個尊稱都要自然。
她叫謝先生不自然,劃清界限的做派。
謝浔之眼眸暗了幾分。
很快,她按下開車門的按鈕,車門勻速打開,冷風從罅隙中吹進來,和車內的暖氣相撞,車窗很快衍了一層薄薄的霧。易思齡穿著禮服,下車的動作很慢,就在兩隻腳都要踏出去時,手腕被一道不輕不重的力道攫住。
力道收斂,卻掙脫不開。
易思齡蹙眉,回頭看他,不解。
謝浔之的面容隱匿在夜色裡,看不出情緒,“我的提議,希望你能鄭重考慮。別忘了。”
易思齡眼瞳驟然收縮。怎麼會忘記?
在那間清雅的茶室裡,讓她看不懂的男人將一杯碧螺春放在她手邊。
——如果沒有非不能結婚的理由,易小姐,我希望你可以考慮。
——考慮什麼?
——和我結婚。
第11章 弗洛伊德
回到房間,易思齡第一件事就是把西服脫掉,隨手搭在沙發背,又脫了禮服,身上隻剩一件束身胸衣和無痕打底褲。
玲瓏有致的身段和她人一樣漂亮到挑不出缺點,站在光圈中,像一隻手辦。
她從禮服上踩過,走到臥室裡,整個人如歸水的魚,噗通,砸進柔軟的床。
好累。
今天就沒幹一件靠譜事,像象棋盤上的卒,一會兒東跑一會兒西跑,全是瞎跑,最後一個出乎意料,被敵軍將死。
——和我結婚。
她不知道他的態度為何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明明上一秒還在說要成全她,下一秒就要她考慮這樁婚事。他看上去對她沒多大興趣,兩人才見一次面也完全談不上喜歡。他們南轅北轍,走在一起都像是硬湊,以後結婚也就是搭伙。
她明白,他肯定也明白。
再說他一個京城大少爺,多的是人願意跟他攀親家,他想找什麼妻子找不到,溫柔嫻靜知書達禮秀外慧中……哪一個傳統美德似乎都和她沒什麼關系。
不對,如何就沒關系?她也溫柔嫻靜知書達禮秀外慧中啊,她還漂亮活潑聰明可愛會撒嬌!討人喜歡!
果然還是她太討人喜歡了…
棘手。
焦慮。
易思齡煩躁地發出嗚咽,不停地,忽然爆錘一下枕頭,一股腦從床上爬起來,迅速卸妝洗澡,然後敷了一片湿答答的面膜躺在床上。不趕緊卸妝護膚不行,這臥室裡太燥了,開了加湿器也沒用。
醒來的時候,面膜就這樣幹在臉上,把她痛醒。
她揭開面膜,敷了厚厚一層混著精華油的霜。在港島她從不用質地厚重的面霜。
她委屈地瞪著天花板,想到以後每年秋冬都是如此難熬,又帶著一堆煩躁入夢。
臥室沉寂,簾紗靜靜垂落,隻有床頭櫃的手機時不時亮起。
群裡,被易思齡忘掉的三個冤大頭還在苦苦等候。
樂齡:【還沒動靜?】
瓊齡:【崽子明天還要上學,能不能給個信啊,到底什麼情況了!】
欣齡:【來了來了!】
欣齡:【能什麼情況,Mia在人車上睡著了,我直接暈死!現在應該到酒店了,都這個點了!】
瓊齡:【誰的車!!】
【眼瞎的老東西……?】
欣齡:【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在宿舍別逗我笑!真人不古板,喺靚仔咯。這邊冷,他給Mia披西裝,Mia沒扔,你們仔細品品。】
瓊齡捧著手機喃喃:【完了,我的公主……居然穿老男人的衣了……】
謝浔之剛滿三十歲,在十五歲的易瓊齡面前就是妥妥的上一輩。
說一句老男人,倒也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