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是為了方便謝園側門走車才修建的,謝家出的錢。
“梅叔,開慢點。”
謝浔之眯了眯眼,把手機拿下去,平靜地吩咐司機。
邁巴赫的速度降下去。謝浔之將上半身往後轉。
法拉利發現沒路了,隻能停下。熄火後,女人沒有下車,不知道躬著身子做什麼,也許是在換鞋,或者撿東西。
隨後車門打開,一隻修長纖細的小腿率先踏出來,跟腱長,腳背很白。
涼鞋是金色的,款式極其復雜,鑲滿水鑽的繞帶從腳背纏到腳踝,像美麗刑具,又像金色遊蛇,看著有種破碎的不舒適的不健康的性感。
謝浔之眉心擰了擰。
這種鞋…是非穿不可?
女人漫不經心倚靠超跑,仰頭,對著那高大的青磚牆打量了許久,隨後,她舉起手機,上下左右移動。
大概率是在拍照。
也不知圍著他家的院牆拍些什麼。
幾片銀杏葉掉在她肩頭,滑下去。
電話沒有掛斷,楊姝樺還在繼續喚他:“兒子,兒子……謝浔之!”
謝浔之收回視線,身體坐正,身上熨帖工整的西服一絲不苟。他這才把手機拿起,抵在耳邊,“我聽著。”
楊姝樺怪他態度敷衍,“你這幾天就把工作放一邊,好好陪她才是,她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別受了委屈,親家該怪我們沒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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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浔之很淡笑了下,罕見地沒有順著母親的話,“您多慮了。她這樣厲害,誰敢給她委屈受。”
第4章 弗洛伊德
【我懷疑你的情報出錯了,你確定他住在這種鬼地方?】
【不信你看】
【別告訴我他住文物裡面】
易思齡又發過去幾張圖和一段小視頻。
她心血來潮想來謝家的地盤看一看(絕無考察未來婚後居住環境的意思),找易樂齡問了地址。
本以為謝浔之會住在一棟遠離市區依山傍水的超級大別墅,哪裡想到車開進來時,差點和巷口賣煎餅果子的早餐車刮擦。
在港島絕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富豪發瘋了才會把私宅放在人影幢幢的鬧市區。
大是真的很大,易思齡眯著眼,暗自估量這道圍牆的長度,兩百米是有的。她一個見慣了豪華莊園別墅的人都覺得誇張,因為這是市中心附近。
這個謝家挺有意思的。明明在極其高調地誇耀財勢(宅子佔地極廣),又偏偏做得內斂低調(外牆灰撲撲的),給人一種諱莫如深的神秘感,像一隻松弛地棲息於從林中的雄獅。
易思齡對這樣的人家有抵觸情緒,從始至終抿著唇,架不住好奇,還是走到那扇側門跟前,細看一番。
港島很少有這種建築,她知道這是京城古都的特色。
獸首銅環,蓮紋門簪,漢白玉鼓,無一不彰顯高門大戶的威嚴,令人不敢造次,有極強的壓迫感。右側釘著一塊牌子,她湊近一看——
是一塊保護銘牌。
京城文物事業管理局頒發,刻著優秀歷史建築,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於一九八四年公布。
呀。
還真是文物古董,易思齡眼中碎了一道痕。
這家人住在文物裡面!
她突然能理解了,這樣的門戶教出一個老成持重的完美繼承人是一件多麼正常的事。
難怪易坤山極力替謝浔之背書,他就偏愛這種循規蹈矩的後生仔,美名其曰——“穩重”。
易坤山曾經也把她當做完美繼承人來培養,給她立了很多規矩。
妹妹們可以在外面和朋友玩到天黑,可以交各種朋友,可以規劃自己的假期,可以在喝下午茶的時候讓瓷杯和杯託碰撞發出聲音……她不行。她有數不清的家教課,鋼琴,英語,法語,藝術,各類禮儀,商業管理,可以說她的童年就是一張精心規劃的課程表,打滿了紅勾勾。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往預設方向而去的她長歪了,叛逆了,倔犟了。易坤山對此捶胸頓足,說她越長大越沒規矩。
但易思齡的確是受夠了,受夠了攪拌奶茶時茶匙絕不能碰到杯壁發出聲音,受夠了每次喝茶嘴唇隻能碰到茶杯的同一個地方,也受夠了做什麼都要深思熟慮,不能由著性子來。
不僅僅是這些表面的規矩,繼承家業會有無窮無盡的規矩,就像是主動走進黃金籠子,從此以後整個人都將獻祭給集團,不在屬於自己。
在她看來,這比婚姻更恐怖。
至少結婚後,她老公不會也不敢給她立什麼規矩。她這麼有錢,可以讓對方滾蛋。
她當然明白權貴人家規矩森嚴,普通人根本別打這個主意,嫁進去了,不過是珠光寶氣的受氣包,齊大非偶的心酸隻有自己知道。
就算她不是會受氣的性格,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也架不住周圍有糟心的人,日子肯定不順心。
若老公還是個古板,工作狂,不解風情的老男人,這日子別過了。
光天化日之下,易思齡一動不動站在別人家門前胡思亂想。
絲毫沒有注意,緊閉的門正在不聲不響打開。
謝溫寧昨晚沒住宿舍,回謝園呆了一個周末。在家裡宅了兩天,實在太悶,加之天天喝中藥嘴很苦,於是出門來買珍記的檸檬山楂糕。她是偷偷跑出來的,隻敢走側門,一開門,就看見一個漂亮華麗的女人站在臺階上發愣,臉上超大號墨鏡遮住半張臉。
謝溫寧怔了怔,臉上微微泛粉。
這位小姐姐好漂亮……她默默想。
“請問您找誰?”
溫柔的聲音讓易思齡從亂糟糟的思緒中驚醒,抬眸,茫然地對上眼前溫柔可愛的少女。
“……”
謝家的人?
還是…謝浔之藏得很好的小女友?
易思齡不動聲色吸一口氣,隱在墨鏡後的眼睛定定看著。
很好。
易思齡沒想到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一來就挖到了勁爆消息。她不願打草驚蛇,還是癟了癟嘴,就知道謝浔之不是什麼好東西。
平靜地說了一句走錯路,她轉身就走。
謝溫寧疑惑地看著女人坐進跑車,一眨眼就隻剩下一道紅色的殘影,總覺得有點詭異。
——
附近都是四合院,胡同七拐八繞,不是本地人很難走出名堂,法拉利沒有方向,像無頭蒼蠅亂轉,易思齡越開越煩。
也不知道走進了哪條巷子,幾個小孩騎著自行車,打法拉利邊上經過,清脆的鈴聲飛揚在幹脆微涼的空氣裡。
“是法拉利! 酷斃了!”
“開車的是個漂亮大姐姐!”
“比我媽還漂亮的大姐姐!”
一聲高過一聲,生怕她聽不見。
易思齡心裡正啞火,聽到幾個小孩字正腔圓的稚聲,她勉為其難勾起一絲笑,幾個小屁孩,還挺有審美。
兩側有不少賣早餐的攤位,零零散散的塑料椅子凳子就擺在路邊,當簡易餐桌。人很多,都在排隊等。
大爺將油光水滑的面皮下鍋,滋啦啦,很快就炸成金黃色,打幾個雞蛋灌進去,灑上酸豆角,土豆絲,蔥花,再卷成團。大媽揭開巨大的蒸籠蓋,白霧撲騰冒出來,胖胖的包子花卷饅頭成堆壘在籠裡,散發著煙火氣。
即便是在港島,她也很少很少扎進如此市井的地方。她通常是坐在馨香舒適的賓利後座,偶有抬頭,意興闌珊地瞥見大都會的另一面——
平淡,簡單,奔波,小小的溫馨,這被人稱作生活。
和她的世界南轅北轍。
她是紙醉金迷的世界裡最漂亮的那朵花,絕不可能平淡,簡單。
要開得越漂亮越好,還得慵懶。
這時,手機振動,有消息進來。
樂齡:【地址不可能錯,就是那,什麼鳥胡同裡面。】
樂齡:【拜託……大小姐……你就在他家圍牆外轉了一圈?你怎麼不進去?你讓我看牆?】
易思齡接過老板遞來的雞蛋灌餅,上車後她才打開塑料袋,矜持地拿手撕了一小塊,吹了吹熱氣。
打字不方便,她發語音過去:“我懷疑我進去了這輩子都出不來了,再說我是偷偷過來的,被謝浔之知道還得了?”
她發去一張雞蛋灌餅的圖片,“這餅味道好,你要吃嗎?給你空運一個回來。”
樂齡:【……不吃。】
樂齡:【你搞清楚重點,你打算怎麼找機會見他。】
易思齡吃了小半,把灌餅擱在副駕駛,“不知道。但我已經基本摸清楚了,他不是我的菜,這幾天就先逛逛吧,後天去找老三商量。”
這兩天沒課,易家老三和朋友約好去周邊景點自駕遊,要後天晚上才回京。
“對了,我剛剛在他家看見了一個女人,你說是不是他的小女友?我準備查一查。這是好兆頭!”易思齡連忙把這個好消息分享。
易樂齡無奈至極:【公主,你能不能稍微用你華麗的腦子想一想。謝浔之若是要藏女友,會藏在他和家裡人一起住的地方?藏在他爸媽眼皮子底下?我給你發的位置是謝家老宅,不是他的私人住址。】
易思齡登時泄氣:“哦。”
易樂齡還有工作要忙,就不多說:【總之你圍繞主題,別跑偏,代我向老三問好。】
對話即將結束,易思齡忽然想到什麼,又問:【能查到他的車嗎?】
半小時後,萬能且任勞任怨的易樂齡把車牌消息發到她手機。
【黑色S680普爾曼,京Axxxx8】
【隻能查到這輛。】
易思齡怔了怔,不就是剛剛在巷子裡遇到的那輛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