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邵笑了笑:“別浪費時間,給我打電話就是了,我很少分享生活。”
“知道是知道,不過關心你、想你的時候,又總忍不住看看。”
雖然寧市跟香港離得不遠,但他還是笑了笑:“好,那我以後多發。”
一邊說著,一邊解鎖了自己手機,點進朋友圈,預備將這條朋友圈刪除。
即將刪掉時,他住了手。凝眉。
應隱有沒有看到過這條?
她看到過的。
商邵記性太好。記得兩人還沒在一起,單單吃過頓晚飯的關系,那時應隱回了家,午間喝醉,膽子很大地給他打了一通電話,在電話裡醉意朦朧沒頭沒腦地問,“商先生抱得動幾斤的女孩子?”
他一下子沒了動靜,當然要被溫有宜看穿。
“你看,你以為你清空了,在別人眼裡未必。”
商邵覺得冤枉,安靜一息,笑著搖了搖頭:“真不記得了。”
微信不是他常用的社交軟件,在來寧市前,他很少使用。也許那天是突發奇想順手發了,之後也沒當回事。至於分手後,既然不記得發過,自然不會記得要去刪除。何況兩三年前的東西,他自己都不會去翻,怎麼會料到別人有這耐心?
溫有宜“嗯嗯”兩聲,雲淡風輕地啜飲著茶。
商邵抿唇深舒一口氣,手指扣進領帶結,擰了一擰。
過了會兒,當著溫有宜和幾個佣人的面,康叔聽到他問公務機執飛回來沒,並讓他轉告機組降落到香港機場。
溫有宜用銀色小匙攪動著彩繪刺玫的紅茶杯,將當中新加的奶攪化開,微微笑著,想了一陣商檠業年輕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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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他身上看到了商檠業的影子。
商家男人看來都一樣,一個兩個三個,談起戀愛來都追著對方跑。
回憶了一陣,溫有宜抬起臉,幫他開門見山:“你今天放下工作跑一趟,想跟媽媽聊什麼?”
“你喜歡她嗎?”商邵也毫不折衷地問,心底罕見地生出些緊張。
這些緊張隱秘而細小,隻有他咽動的喉結出賣了他。
“我對她還不夠了解。”溫有宜如實說,“喜歡當然是喜歡的,但你身份不同,婚姻不如陸陸那麼隨心所欲。我問你,爸爸為什麼讓你們分手?”
其實她昨晚回到家來,什麼都沒跟商檠業聊過。她現在是要考一考商邵,順便詐一詐看,看看他的覺悟,看看他的決心。
在溫有宜的注視中,商邵的目光神情沒有任何躲閃:“她有過精神類的疾病,也為此自殺過。”
這個回答大大出乎了溫有宜的預料,臉色也隨之一變。
銀匙攪碰杯壁的叮當聲停了,她遲疑地問:“你除夕前夜突然離開——”
商邵一瞬間捏緊了杯耳,指節泛出青白:“我隻早到了一步。”
“他們在娛樂圈,精神壓力確實不同一般,但我這個位子……”溫有宜擰緊了兩道細眉,末了,嘆息一聲:“阿邵,你怎麼想呢?”
“我想永遠陪她。”
溫有宜怔忪在他的回答中。
他答得太快了,似乎預演過千千萬萬遍,捫心自問過千千萬萬遍。
溫有宜攥緊了鋪在身前的白餐巾,在心尖的隱痛中,她的眉心根本抒展不開,但唇邊已經漾起柔和笑意。她輕頷一頷首:“那就去吧。”
“你不問門第,不問她家庭關系,家族病史,社會關系,學歷,人品,名聲……”商邵滴水不漏,“所有,你們要考量的一切。”
他要拿到萬無一失的通行證。
溫有宜抬了抬眼神:“你看你身後。”
她的話音剛落,商邵就感到了一陣如芒在背。回頭時,果然看到商檠業。
這人神出鬼沒的,臉上表情也是神鬼莫測。跟隨在側的升叔為他拉開椅子,他坐下,在桌子底下握住了溫有宜的手,輕描淡寫地說:“你可以準備約她母親見一見了。”
溫有宜有時覺得,雖然家裡幾十號佣人待著,但隨著子女的長大成家,深水灣的房子是越來越大。
很奇怪,在他們還小時,她並不覺得深水灣大,到處都能聽到他們的聲音,譬如明寶又被商陸欺負哭了,明卓又在實驗室裡搞出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失敗成果,明羨在遊泳,後花園的湖心島裡,還有火烈鳥交頸著,為一生隻此的對方整理粉紅羽毛。
她扶欄,目送著商邵的車子駛下坡道。一個彎,兩個彎,三個,四個,五個……五道彎之後,山路就不再鋪在視野中了,溫有宜也習慣性地在這時收回視線。
轉身時,被商檠業擁進懷中。溫有宜沒拒絕,雙手貼著他的胸膛,眼淚忍了很久,這時緊閉的眼眶中滑落。
“阿邵……”她擰著眉,哽咽了一下,才說:“我擔心他。”
“他會好好的。”商檠業撫著她的黑發,將唇在上壓了壓:“你信不信?你不信他,也要信我的眼光。”
電影放映結束後,主創團隊依序登場,接受放映廳中媒體和影評人的採訪提問。這樣的見面會雖然會提前安排些問題,但主要是為了暖場,一旦場子熱起來了,臺下的問題就五花八門起來。
應隱咖位大,於是問題便多衝著她和方導而來。
有媒體問:“我注意到這部片有大量的動作戲,尤其是那場雪地爭奪,可以說是近五年國產電影裡最好的一場,請問方導當時是怎麼做的呢?”
方導雖然要捧自己學生,但也知道什麼是話題度,在此刻非常聰明地實話實說:“其實這場戲,當時是把所有的墊子、護具都拆了的,我記得是Ng了七次還是八次?”
應隱肯定道:“八次。”
“對,八次,所以小隱是完全沒有保護地在人造雪地上翻滾了八次。”方導看樣子十分感慨:“這場戲的精彩,都多虧了小隱的敬業和付出。當然,在場的所有演員、幕後團隊,包括像貝貝啊,也是有很大的犧牲的。”
應隱了解了,這會兒宣發想起她來了,要把她作為賣點之一。如果不出所料的話,這段將會作為片場故事出現在媒體的通稿中,之後還會搭配熱搜。
半小時見面會結束,應隱覺得比拍了三條戲還累。但她的應酬還沒結束,主創團隊一塊兒吃午飯,下午還有一個影院要跑,之後晚上轉機去華北平原上的另一個省會城市。
午飯在下榻的酒店中餐館吃,宋時璋也來了。這是當然,他是《天經地義》的主要出品方,沒人比他更關心電影的口碑與票房。
吃飯時說的都是客套話,這一張桌在座的,都是方導那邊的派系,應隱挺格格不入,加上現在又沒辰野罩著,又跟宋時璋鬧得人盡皆知的尷尬,因此一頓飯她吃的是百無聊賴,臉上的笑都是慣性。
“小隱剛從慄山那兒殺青,怎麼樣?我聽說那片子不好過審啊。”方導狀似闲聊地問。
他對慄山很有點酸味兒,大家都是第五代,他還虛長幾歲,平白被遮了光芒。
他的“學生”蔡貝貝道:“環大陸上映唄,衝獎嘛,不新鮮。”
應隱嚼著鹽烤銀杏,反客為主,很甜地關心道:“方導給不給貝貝報送女配呀?我看了,今年是小年,錯過這次,今後很難講的。”
蔡貝貝臉色精彩,宋時璋笑一聲,隔著圓桌,很久地打量她。等吃完飯散了席,他才找應隱說話。
“早上看到你從公務機下來,還以為我認錯了。”
“恭喜宋總喜提私人飛機。”應隱應付道。
“沒,沒什麼到處飛的需求,包機來的。”宋時璋倒很坦誠,不過言下之意是自己也買得起。
“你對你的新身份,好像習慣得很好,當初是我替你杞人憂天了。”
他所謂的身份,其實還是情婦。
應隱笑一笑,也不辯解,隨便他怎麼看。
“他對你也不錯?”他緊盯著應隱的臉。
很美麗,很難看厭。
“還可以,挺大方。”應隱開始跟他胡言亂語。
“等他跟你結束了,我不介意。”
應隱沒忍住,噗嗤一笑:“那就勞煩宋總慢慢等著了。”
宋時璋蹙眉:“你……跟以前很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應隱這時抬起臉來瞥他,神情到很生動。
“你以前不會說這麼掃興的話。”他倒真覺得有點敗興致。
“以前也說呀,”應隱淡淡懶懶地回:“在心裡說,宋總大概也聽得到的,不是裝聽不到嗎?”
宋時璋沉了氣:“你這時候不怕得罪我了?他不是娛樂圈的人,手護不了這麼長的。”
應隱抿起唇,這個笑容真心實意。
“雖然這個圈子裡都是金錢遊戲,我倒不希望他為我入局。”
“那你的底氣,來自於哪裡?”
在宋時璋看來,應隱現在的演藝之路幾乎已經到了絕境。
沒有大資本護著,沒有專業的經紀公司,存貨裡都是辰野的任務片、商業片,能抬到主流獎項上的角色基本沒有。雖然被慄山忽悠著拍了部文藝片,但環大陸上映是危險的,一著不慎,被封殺個幾年也有可能。商邵雖然有能耐疏通,但他不覺得應隱會以此麻煩他——因為她太懂好歹,而他也不會為了一個情婦動用關系至此。
難道,她被糖衣炮彈一打,連腦子也丟了?
“我沒有底氣啊。”應隱被他問得失笑:“我以前怕得罪你,是怕在輿論上黑料纏身,怕你聯合別的資本封殺我、雪藏我,給我穿小鞋,這樣我就沒戲拍了。但現在我想通了,拍電影,不是一件要我忍辱負重的事情。兩三年拍一部,三四年拍一部,都不急的。”
宋時璋搞不懂她。搞不懂她此時此刻的坦然無畏來自於哪裡。
“拜。”應隱往前走,背對他,很隨意地揚了揚手。
“你要謝謝我當初帶你去那場宴會。”宋時璋失控地脫口而出。
應隱腳步頓住,一聲輕笑中,她回眸:“不用,因為他一定會找到我的。”
俊儀很有意見:“可惡的宋時璋,害你少了十分鍾的午休時間!”
應隱卻不困,躺在床上,兩手在腦袋底下墊著:“俊儀,我現在好興奮。”
“啊?”
“你沒看到宋時璋的表情,好像在說這個女人瘋了,她怎麼變成這樣?居然不是他以前熟悉喜歡的那種。”她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裡:“天啊俊儀,這就是金錢的魅力嗎,我墮落了!”
俊儀:“……亂講,換一個跟商先生同樣有錢、對你同樣大方的,你也不敢這樣。我會不知道你?你老想著生物鏈一環扣一環,做人留一線,今後好相見,想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再小的職位也管一座山頭,再大的官,晴雨傘也蓋不了整片天。”
應隱不住點頭:“對對,你變聰明了。”
“你就仗著商先生愛你。”
這話從俊儀口中說出,實在好難為情。
應隱的臉果然燙起來:“不是這樣……”
說曹操曹操到。
“商先生打你電話。”俊儀把手機扔過去。
應隱平復一下心情,一邊接起電話,一邊揪雪白的被單。她主動問:“在午休嗎?”
商邵在飛機上。
“下午在哪裡做活動?”
“還是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