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不知道是追問著真相,還是追問著她的心髒,讓它一陣一陣發著緊。
他相親的時候,為相親對象要她的籤名,順手的,當場的。也許笑著說,“你喜歡應隱?我跟她還算熟。”
電話響起時,應隱看著來電顯示,知道自己沒有掛斷拒接的立場。
別太奇怪了。
別太自以為是了。
她越過兩個助理的身側,“我出去接個電話,晚飯就不吃了,你們自己準備吧。”
進了房間,她接起,笑容滿面,語調昂揚:“商先生,一直在等你電話。”
商邵拿下手機,皺著眉看了眼通話名,確實是應隱無疑。
他站在戶外吸煙區,指尖夾著煙。這已經是他今天的最後一支煙,因為這場相親實在讓他筋疲力盡疲於應付,不得不靠抽煙來驅散煩躁。
“遇到什麼事了?”他籲了口煙,緩聲問。
不知道是煙的緣故,還是她的聲音,他的煩躁確實有在消退。
“沒有啊,為什麼這麼問?”應隱勾著唇笑,還是很充沛的情緒。
“應隱。”商邵叫了聲她的名字,眯了眯眼,周身氣息沉了下來:“不要在不高興的時候假裝高興。”
“商先生也許是太多疑了,我今天過得很普通,談不上什麼高興不高興。對了,你說要我的籤名,要to籤嗎?寫什麼呢?我等下就寫好找人送給你。”
商邵想了想:“To雯郡小朋友,這兩個字我微信發給你,內容隨便。”
聽到他叫別人小朋友,應隱的眼淚幾乎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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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極不講道理的,她不知道今天的她為什麼這麼不講道理。
掛電話前,商邵再度確認了一遍:“真的沒事?”
應隱用力抿著唇,“嗯”了一聲。
斷了通話,她在書桌裡翻箱倒櫃,找出很多自己的寫真明信片,一張張挑過去,太奇怪了,怎麼能送寫真?她最終找了幅自己的電影劇照,用相片紙打印了出來,籤上:
「To雯郡小朋友:」
眼淚掉了下來,暈開馬克筆的墨。
隻好重來。
「To雯郡小朋友:祝你天天開心,甜蜜美滿。」
寫完,她把馬克筆扔掉,伏在窗邊深呼吸。
她不對勁,一定是入了電影的戲,那個角色不是在鄉下寫信給丈夫嗎?念白字字深情,她入了戲,失了神。
怕商邵有什麼意見,或者有更親密更想寫的祝福,應隱把明信片拍照給他:「這樣可以嗎?」
商邵確實是不喜歡打字,發了語音過來,帶著明顯的笑意:“祝一個八歲小朋友甜蜜美滿,是不是有點太over了,妹妹仔?”
應隱:「八歲?」
手機又震,這回是語音通話申請了。
應隱慌亂接起,商邵在那邊解釋:“是我合作方的女兒,說她喜歡你很多作品,原本想讓我託商陸找你的,既然我們認識,那我就直接問你要了,希望你不覺得唐突。”
應隱:“……”
“怎麼不說話?”
“……嗯。”
“你是怎麼想到給一個小朋友寫甜蜜美滿的?”他不得不承認,這四個字真是把他從這場漫長的相親中解救了出來,讓他簡直忍不住想笑。
“我……”應隱含糊其辭:“我以為是你一個女性朋友……”
“我什麼女性朋友,會叫她小朋友?”商邵沉著聲,但語氣似乎有些意味深長。
應隱不吭聲,商邵明明懂得,卻裝成恍然大悟,壓低了聲,緩緩揭曉謎底問:“女朋友?”
應隱狡辯:“……我沒有這個意思,你還叫我妹妹仔。”
商邵在電話那端一聲輕笑。
應隱腳底心開始發軟,硬著頭皮解釋:“我的意思是你都叫我妹妹仔,所以我也不會把你的小朋友誤認為是女朋友……”
商邵“嗯”一聲,聽出她的鼻音:“你哭了?”
“我沒有。”應隱面皮滾燙,幹巴巴的眼淚讓她的臉發燒般:“我在練習試鏡,是場悲情戲,我……我入戲了,讓你見笑。”
“所以,”商邵頓了頓,“這幾天沒有喝醉,是因為‘隱隱接下來都要上班’?”
應隱隻覺得轟地一聲,身體裡緊繃的力量山洪般決堤泄了,她從頭軟到腳,從裡軟到外,捂著手機,在房間裡腳步虛浮地轉圈:“那個名字……雖然幼稚但是很好用……我的意思是它一目了然……”
商邵臉上笑意擴大,終究忍不住,垂下臉,很難得地笑出了聲。
“確實挺一目了然。”
再度掛掉電話,應隱拿拳敲自己額頭。
“讓你入戲,讓你讓戲,讓你入戲!”
她沮喪得要命,心裡卻野草吹又生。
商先生不是那種人,為什麼要聽宋時璋鬼話?
但他幫了她,說“人他要了”。
要。
無論如何,這個字聽上去都不懷好意,足以讓人面紅耳赤。
她不知道,她的家裡住進一個小臥底,正體貼地問商邵:「邵哥哥,你相親的照片被應隱和助理看到了,要不要我旁敲側擊一下,讓她們不要對外傳?」
按原本安排,喝完下午茶,該順理成章吃頓晚飯的,這是商家主母溫有宜對他的殷切期盼。但看到這條微信後,商邵收了手機,在一秒間做好了決定。
回到桌邊時,他彬彬有禮地遺憾致歉:“蘇小姐,很抱歉,臨時有事,先失陪了,感謝你下午的寶貴時間。”
這太疏離了,簡直像在通知面試失敗。與他相親的蘇小姐心裡一沉,但還是問:“我們還沒來得及加微信呢。”
“我沒有用微信的習慣,有事你可以聯系康叔,他一般都在我身邊,會及時幫你傳達。”說完,他取下餐巾,問服務生要了筆,寫下一串康叔的電話,紳士頷首道:“請惠存,告辭。”
蘇小姐:“……”
他下午明明還挺有耐心的……
康叔意外提前等到了人,長籲短嘆已經揶揄上了:“喝了這麼久的茶,還以為你中意,現在又走,看來還是不中意。”
商邵一上車就把腕表摘了,沉沉舒了口氣:“饒了我。”
康叔很了解他:“但以你的風格,既然去了,再難熬也不至於提前走,怎麼,公司有事?”
邁巴赫已經駛出酒店的地下車庫,駛上街道。
十一月份的天,不過五點,暮色便已開始四合,華燈初上,燈影與晚秋天幕的深藍交織,流轉於後座男人的眼底。
他眼神明明清絕,卻偏偏又有濃如山霧般的捉摸不透。
半晌,康叔聽到他吩咐:“去應隱家。”
第20章
康叔沒有多問,在系統裡點出導航歷史記錄,語音提示全程二十六公裡,因為是工作日晚高峰,用時需一個多小時。
康叔想提醒他,這個時候過去正是飯點,對於一對半生不熟的男女來說,可能會有些唐突,並給對方帶來一些“要不要留他吃飯”的困擾。但他轉念一想,商邵做事向來四平八穩周到缜密,應當不需要他這個老人家來操心。
車子調轉方向,駛上一片擁堵的過江大橋。
車尾燈的紅連綿成一片,與商邵指尖煙管的那一點紅星呼應。
他抽了兩口才意識到什麼,垂眸看著手中煙,目光冷靜中帶點怔然。
超額了,剛剛看到中控有煙,沒多想就點了起來。
車流緩慢移動,康叔關注著路況,聽到後座的男人問:“怎麼不問我過去幹什麼?”
康叔活了一大把年紀,早就洞若觀火。他知道,商邵向來不需要別人過問他去哪裡、做什麼,但此時此刻,康叔順從他的心意,問:“去幹什麼?”
商邵把長長的煙管捻滅在車載煙灰缸中,給了他一個答案:“問她拿一下籤名。”
康叔點點頭,沒說話,唇角笑笑。
“下次車裡別放煙了,不看到還好,一看到就會忍不住。”商邵面無表情,闔下眼眸。
康叔的目光通過後視鏡停在他臉上。他似乎在忍耐著一種心煩意亂。
也許是老天開眼,過了橋後,車流分轉,路況驟然變好。一路暢通,到了地方時,才剛剛過六點。
雖然隻來過一次,但商邵已熟悉那道上坡拐角,大理石磚鋪就的坡道,一棵頂天立地的印尼桃花心木,樹冠如傘蓋般鋪過半個天空,風吹動時,一蓬蓬葉片發出輕柔的摩挲聲。
別墅院子砌著白色圍牆,電動鐵門合著,站在外面並看不見裡面的情形,隻知道戶外營地燈明亮地點在樹間,燈輝下傳來隱約的談笑。
康叔上前去按響門鈴,等待開門的空檔,他回頭看,見商邵將白色袖子挽了一挽,慢條斯理地將腕表重新扣了上去。
他站姿松弛散漫,一身白衣黑褲,衣擺妥帖地束進窄腰,更顯得肩寬腿長,身形優越。系著腕表時垂首斂目,一副漫不經心的倜儻。
康叔不知為何笑了笑。明明跟下午相親時是一樣的裝束,但現在的他,看著就是要更出眾一些。
等了小半分鍾,鐵門後傳來迫近的腳步聲:“來了!誰呀?”
不等康叔作答,俊儀已經看清了黑色柵欄門外的臉,大吃一驚:“商先生?”
商邵衝她頷頷首:“來得突然,打擾了。”
俊儀趕緊開門,也沒想著問一問應隱。總而言之,她老板總不可能把商先生堵在門外吧。
俊儀是個傻的,手裡還攥著銀色長匙,商邵笑了笑:“在吃飯?”
“嗯嗯。”俊儀讓開路,看著他沐浴在燈下清輝中,很自然地便抬步往人聲的方向走了。
秋風起,食臘味,俊儀今晚上做了臘味雙拼煲仔飯,切了半份明爐燒鵝,配清炒芥蘭、水東芥、糖漬普羅旺斯西紅柿,燉了洪湖蓮藕湯,又煨了秋月梨的甜品。一桌子滿滿當當,一旁的陶瓷高腳水果盆裡,火晶柿子透著火亮的橙。
商邵過來時,正看到應隱側身對著他,與緹文在圓桌邊相對而坐。
她穿著裙子,身上披一件羊毛開衫,兩隻手肘支起在桌邊,正一邊剝著柿子皮,一邊問:“誰吃飯的時候過來?”
緹文答道:“快遞?”
黑色軟皮鞋跟輕輕停在了青石路旁。
緹文先抬眸,差點又一口水嗆出來,但她今天受到的驚嚇太多,已經養出經驗,趕緊抿唇忍住了,眼珠子卻瞪得老大。
應隱見了緹文的窘相,下意識地轉過臉去,就這麼不設防望向燈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