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隱:“……你剛剛怎麼不說?”
商邵輕描淡寫,隻用兩個字打發了她:“忘了。”
折返回會所不過五分鍾,大約是得了吩咐,侍應生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用品。
應隱仔仔細細地卸幹淨妝,自動去霧的水銀鏡中,倒映出一張沁著水珠、蒼白小巧的臉。
她臉上的一切都是小巧的,像古時候皇家御匠的巧工,一股子精致的可愛,但很舒展,不會出現局促的呆感或傻氣的茫然。
與之相對的,臉型輪廓卻很立體,下颌線明晰,給人以倔強的感覺。
如此奇異的組合,成就了她的令人過目難忘。
擦幹淨臉走出房間,商邵就等在走廊上。
感應燈啪地亮了,照亮了應隱腳下的墨綠色厚羊毛地毯,手工編織的尖細春葉枝枝蔓蔓。
應隱想,打個招呼就該結束了。
她此刻好坦然,並不如晚飯時那麼不甘。
她微微笑,望了商邵片刻,說:“商先生,謝謝你肯讓我打擾你這麼久,你要遲到了。”
商邵點點頭:“車在樓下,我陪你下去。”
“你還有一件東西忘了還我。”
“什麼?”
“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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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邵想起來:“在那件西服裡。”
應隱的心剛剛落了一些,想,他還想要下一次。便又聽到他說:“被服務生收起來了,我現在帶你去拿。”
臉上的怔色轉瞬即逝,應隱落落大方地點頭,笑起來:“好啊。”
兩人一前一後地穿過長廊,進入電梯,下樓。侍應生候著,聽商邵問西服,很快便取了過來。
那枚戒指被他收在西服裡側的口袋裡,摸出來,祖母綠瑩瑩濃鬱。
商邵還沒遞出去,應隱已經伸出手,掌心向上攤著,等他將那枚戒指塵埃落定。
“這枚戒指其實就是宋時璋的,雖然他不過問,但要丟了,我還真得咬咬牙才能賠得起。”她望著商邵,未施粉黛的臉,倒映著水晶燈的眼,笑起來像個天真爛漫的小女生。
“等柯老師回來,我一定要跟他們說你幫了我很多。”她最終很舒展、微笑地說,聲音甜美:“以後我們四個人再一起聚啊。”
祖母綠的戒指就在商邵指尖,就在應隱掌心上方。
隻要松手,他的綠山果就會落下去。
是哪一處森林裡,青翠欲滴的雨似乎要停了。
應隱隻等了一秒。下一秒,她的手腕驀地被商邵扣住。
他的掌好寬,而她的腕卻是如此纖細,攏了一圈綽綽有餘,以至於大拇指抵住了她的掌根,像站在了她生命線、事業線和愛情線的出入口。
應隱的一聲“嗯”很輕微,尾音上揚,帶著輕輕的、似乎委屈的顫抖。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聽見。
“商先生——”
她猝不及防地抬起眼眸。燈很滾燙,但她隻知道自己落入了一雙沉如霧靄的眼中。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第15章
應隱根本猜不透他要帶她去什麼地方。
她被他拽著手腕,高跟鞋在地毯上踉踉跄跄亦步亦趨。眼前燈影綽綽,她眼底隻有他黑頭發白襯衣的背影。
門廊處,侍應生和司機都候著,見兩人手挽著,也沒有表露絲毫意外的跡象,眼觀鼻鼻觀心的,隻內心驚濤駭浪。
“上車。”商邵親自為她打開車門。
應隱瞪著眼睛,提醒他:“商先生,你還有約,你又要遲到了。”
“你不情願?”商邵深沉地注視他。
問得這麼直白,且用了“情願”兩個字,無端加深了這一問的意義,讓人不好作答。
“你還沒說要去哪裡。”應隱給他一個折衷的回答。
“先上車再說。”
應隱懂得不忤逆一個男人連續三次,這是她在這個圈子裡領悟到的生存之道。何況眼前的男人,她根本從未真正想過拒絕他。
她不再多問,聽話地坐了進去。珍珠白的緞面長裙順著她的小腿被微微提起,繼而滑下。
商邵一手掌著車門,一手拄著椅背,如此俯身看了她數秒,上身傾斜過去。
呼吸在這一時刻消失,應隱僵著身體,不敢輕舉妄動。
下一秒,商邵摘走了她發髻上的碧玉簪。
那是她剛剛洗臉後重新挽起的,簪子一抽,如黑色瀑布般散下,果香彌漫兩人之間。
卷發掩著應隱驚怔的面容,濃的濃,淡的淡,使她的臉像一枚浸潤在潑墨中的月。
商邵把簪子遞回給她:“你不方便去公眾場合,這樣不容易被認出來。”
應隱接過,兩人一個握著簪子的這端,一個握著簪子的那端。
商邵沒有立刻松手,交接的時刻,無端變得漫長。
應隱下意識便抬起下巴,迎他的目光,微微的懵懂。懵懂不過幾秒,她心裡莫名一顫,在他居高臨下的注視中,眼睫不由自主地垂下。
攥著簪尖的掌心潮湿著。
今夜的風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大,吹得浪高水湧,吹得她呼吸如潮。
身後傳來司機問詢:“邵董,是否現在出發?”
商邵神色如常地松開手,另一手仍拄著椅背,背對著對方回答說:“現在出發。”
在關上車門前,他沒有再看一眼應隱。
繞過車尾,在另一側落座後,商邵沒有直接說目的地,而是吩咐司機:“康叔會給你打電話,你按照他說的走。”
車子還未駛出莊園前,康叔的電話便來了,應當不是多復雜的地方,司機沒有疑問,隻說了聲“好的”。
自此以後,車內不再有人說話。
司機時不時從後視鏡瞥一眼兩人,隻見兩人端然分坐兩側,中間的中控莫名像一道透明的屏障,彼此心照不宣地不往中間偏頗一分一毫。
應隱反復玩著西服袖口,這是她因為雙相而落下的刻板動作。雖然雙相已經得到了有效控制,她已經很久不必去醫院復診,但心裡煎熬時,便還是小孩子一樣。
過了片刻,一直閉目養神的男人吩咐:“開點音樂。”
“好的。”
司機點開電臺,是本地的粵語臺,這個時間段,正在播送的是一檔深夜即時娛樂時評節目,風格秉承了對岸港媒的刻薄辛辣,很受歡迎。
一連串女聲播報響起:“……被影後搶了重頭女主戲,難怪蔡貝貝殺青片場不惜冷臉示眾,現場火氣一引即爆。”念完通稿,女主持一改語氣,松快道:“哎,新鮮出爐的八卦,有意思哦。”
男主持笑著闲聊道:“但是以應隱的咖位,應該不需要搶她的戲?”
司機深知後座的男人對娛樂圈毫無興趣,下意識便想換到時政臺。音頻跳躍,換成了字正腔圓的“國際原油價格暴跌”,卻聽身後一聲沉朗而淡漠的命令:“上一條。”
粵語聲音又出現了。
女主持:“江湖傳言蔡貝貝是方導的得意門生,又是方導旗下傳奇映畫力捧的小花,用收官之作捧學生上位,薪火傳承之情也很讓人感動哦。壞就壞在這部片子的出品方帶著我們影後空降截胡,所以才有了蔡貝貝片場黑臉。”
應隱完全聽不懂電臺內容,隻能從兩人的主持和罐頭笑聲中,推測到應該是娛樂新聞。
心裡不是沒有違和感的。商邵連電影都不看,又怎麼會關注八卦?但她的心思很快就不在這上面了,因為麥安言給她打了電話。
手機在晚宴包裡震了一下便被她摁斷。
應隱隨即給他發微信:「不方便,這裡說。」
麥安言打字極快:「蔡貝貝發通稿,這兩天可能會有些風波,問題不大,你心裡有個數。」
蔡貝貝能發什麼通稿?
應隱打開微博的同時,電臺中的熱聊也在繼續。
男主持咳嗽兩聲,八卦的聲音很意味深長:“你這個出品方我猜到是誰了,前天半夜空降熱搜宣誓主權,也是很霸道總裁了。”
兩人心照不宣,笑得快斷氣時女主持曖昧地問:“這些真的是可以說的嗎?我們節目不會明天就被封吧?”
“我們節目難道不就是這麼風裡雨裡走過來的嗎,債多了不愁,我們不是八卦的生產者,我們隻是在打闲屁啦。”
一陣娛樂節目的罐頭笑聲鋪天蓋地。
“哎哎,我們來打個賭怎麼樣,假如,我是說假如啊,請對面法務聽清楚這個假如——就是說如果我們影後真的嫁了豪門,那是會選擇為霸總洗手做羹湯,還是繼續拍片?”
“我感覺以宋時璋上一段婚姻的情況看,他估計不怎麼接受另一半拋頭露面。”
商邵的忍耐到此告罄,他眉頭緊鎖滿臉不耐,顯然已經到了極度厭煩的邊緣。
“關了。”
司機冷汗早就下來了,一聽見聲音,忙不迭關掉。
從後視鏡偷瞄時,心裡暗自納罕,這位影後可真是心態良好。
應隱已經在微博上看到了蔡貝貝買的通稿和詞條。
詞條是#應隱空降#,營銷號發文模板統一:
不會吧,應隱昨天殺青離組,蔡貝貝全程黑臉[驚訝][驚訝],聽說劇組也沒有給應隱準備殺青宴,這是什麼情況?難道之前說應隱帶資空降截胡是真的?那蔡貝貝這波也是很慘了……[吃瓜][吃瓜]
應隱出道這麼多年,光芒耀眼,樹敵無數,上至大花下至新小花,左至文藝片演技派右至流量,男演員女演員,她的粉絲全部都撕過。
天下苦應隱粉絲久矣。
從業務方面來說,她沒有短板,沒有黑料,也沒有緋聞,因此過去對她的黑貼一般也就是嘲諷她是時尚棄兒、時尚資源虐。這次帶資截胡,雖然離譜,但前有宋時璋半夜空降熱搜坐實緋聞,後有蔡貝貝片場合影黑臉照——
千載難逢的機會。
營銷號評論區和詞條廣場上,各家粉絲進行了史無前例的熱鬧團建:
【也不意外,不是一心要當老板娘了嘛,演技退步,當然隻能帶資進組咯】
【該說不說,再見安吉拉全片數她拉垮,三十分鍾的戲份好意思撕一番壓柯嶼,丟人丟到戛納】
【笑死,我們雙星三獎影後多久顆粒無收了?再見安吉拉國內全員拿獎,就她一個兩手空空,誰尷尬了我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