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近來一些行為,已經讓太子不滿,可是他性格軟和,又念舊情,所以一直把這種不滿藏在心底,甚至有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這絲不滿。直到這次因為石家的事情,他被父皇斥責,他恍然清醒過來,他現在做的很多事情,很多決定,背後都有石家的影子,以至於他已經養成了一種習慣,隻要有事就愛找嶽父問幾句,再根據他的建議來下決定。
可是嶽父終究隻是嶽父,不是他的父親,這個天下也姓蔣不姓石,難怪父皇對他如此失望。
想明白這一點,在看到班恆以後,太子對班家的愧疚之情就忍不住了。別說現在皇後當著班恆的面冷落他,就算是班恆罵他兩句,他也不會回嘴。
班恆在皇後宮裡坐了小半個時辰後,就起身提出告辭。他身為兒郎,在後宮待太久不太妥當。皇後留他不住,便讓身邊得臉的宮人送他出宮。
待班恆離開以後,皇後的臉色沉了下來。
“太子。”
“母後,”太子垂首站在皇後面前,滿臉愧疚。
看著兒子這般模樣,皇後是又氣又心疼,“你啊你啊。”
“兒臣讓母後失望了,兒臣知錯,”太子握住皇後的手,“隻求母後莫氣壞了身子。”
“你這性子,應該改一改了,”皇後拍了拍他的手背,嘆息道,“你是太子,未來的帝王,怎麼能連自己後院的事情都管不好。班家收到的厚禮,是你送過去的,還是太子妃借你的名義送去的?”
“是……太子妃。”
“這都怪母後,當年見這石氏端莊大氣,又頗有賢名,便覺得她是太子妃最好的人選,哪知道她竟是如此糊塗……”皇後說到這,又連連嘆息數次,“這事不可外傳,更不能讓別人知道是太子妃做的,她糊塗了你可不能糊塗,這東西就是你送的,也隻能是你送的,明白嗎?”
“兒臣記下了。”
“一個個都不是省心的,”皇後揉了揉額頭,“你退下吧。”
“母後,兒臣見你面色不太好,要不讓太醫來替您把把脈,”太子見皇後神情疲倦,心中愧意更濃,“不然兒臣內心難安。”
“沒事,都是老毛病了,”皇後輕輕搖頭,“你跟你弟少氣我些,我就什麼毛病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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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太子回到東宮,見太子妃跟前伺候的太監一直在書房門口張望,想起母後說的話,便沉下臉對身後的宮人道:“把那個探頭探腦的小太監抓起來,杖十下。”
“太子殿下,那是太子妃……”
“孤說的話不管用了麼?”
“是!”
太子與太子妃成婚這些年,太子妃膝下無子,太子也不曾讓太子妃受到半分難堪,不過這一次太子妃的顏面,隻怕是保不住了。
不過沒有臉面的太子妃也是太子妃,他們這些做宮僕的,除了乖乖聽話以外,便沒有多餘的選擇。
很快前朝開始出現彈劾石崇海的奏章,石黨們紛紛尋找門路,這副惶惶然的模樣,與去年嚴家失勢時那些嚴黨們又有何異?隻可惜嚴暉的前車之鑑沒有讓他們學會低調,反而因為嚴暉失勢,變得更加得意猖狂,才終於惹下了今日的禍端。
石崇海又怎麼能認下買兇刺殺朝廷國公這種罪,所以兩邊人一直在打著嘴仗,但石家日子確實變得艱難,就連石崇海與石晉也暫時回家“休養”了。
大理寺的監牢裡,石飛仙除了失去自由,沐浴洗漱不太方便以外,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折磨。看守監牢的護衛對她客氣,飯食味道雖不講究,但也是幹淨能下咽,他們甚至也不阻攔相府的人來看她,她幾乎算得上是整個監牢中,最受優待的人。
這與石飛仙預想中有些不同,她以為容瑕會因為班婳的關系,故意讓人為難她。可是這些天過去,她才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太過小人。若是容瑕對她殘酷一些,她心裡或許更加難受,而他隻是再沒出現到她面前,仿佛她與大理寺其他犯人一樣,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石姑娘,”牢頭走了過來,客客氣氣給她行了一個禮,“你的母親來看你了。”
“母親?”石飛仙抬起頭,看到石夫人以後,激動地站起身,“母親!”
“孩子,”石夫人看著形容憔悴的女兒,心疼的走到牢門邊,隔著圍欄抓住女兒的手,“孩子,你受苦了。”
母女二人執手相看淚眼,好好地哭了一場後,石夫人便開始說著家裡一些瑣碎小事,什麼太子妃受了天子厭棄,相爺在朝堂上舉步維艱,隻能暫時在家休養。御史咄咄逼人,以前那些石黨都是牆頭草,真正得用的沒幾個人雲雲。
石飛仙聽著母親的抱怨,看著自己許久不曾保養,變得沒有光澤的手臂,內心因見到母親後升起的激動之情,一點一點平靜下來。
“母親今日來,就是為了跟女兒說這些麼?”她聲音有些發抖,松開了抓住石夫人手腕的手。
“孩子……”石夫人看著女兒,話在嘴裡打了無數個轉兒,卻始終說不出來。
“母親是不是想讓我把罪獨自扛下來?”石飛仙雙眼含淚,卻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左右我現在壞了名聲,就算出來也隻能找個沒什麼用處的男人入贅,說不得還要連累整個石家。不如我把罪名擔下來,父親大姐大哥都不會受到連累,您說對不對?”
石夫人捂著嘴痛哭搖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可我沒有做過這些,你們身為家人,不該為我討回公道嗎?”石飛仙聲音變得尖利,“就像當初靜亭公那樣,誰欺負了他的女兒,就去砸了誰家的門,就算女兒名聲再差,也要護著她不讓她受半點委屈,這才是父母家人該做的事,不是嗎?”
石夫人趴在圍欄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不敢看女兒的臉,也沒臉面對女兒。
“我知道了,”石飛仙看著痛哭不止的石夫人,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你走吧。”
“孩子……”
“你放心,這罪……我擔下了。”石飛仙背過身,不再去看石夫人,聲音顫抖,“就當是女兒償還父母生養大恩。”
“我也不願啊,我也不願啊,”石夫人哭著捶打自己的胸口,“是為母沒用,護不住你。”
石飛仙看著牆上積年累月留下的灰塵,哭得渾身顫抖,卻始終不願意回頭看石夫人一眼。
一日後,大月宮。
大理寺卿對雲慶帝行了一個大禮。
“陛下,石姑娘招了。”
“她怎麼說?”
大理寺卿把供詞雙手呈上,躬身答道:“石姑娘承認,她因出於嫉妒,不想讓福樂郡主嫁給成安伯,所以就想請殺手刺殺靜亭公府裡的人。隻是相府管教極嚴,絕對不容許女兒做出這等大孽不道的事,所以她隻能自己私下找到幾個膽大的混混,讓他們去刺殺福樂郡主。隻是恰好那幾日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她才改變計劃,讓那幾個小混混對靜亭公下手,這樣福樂郡主就需要守孝三年,這三年內她都不能嫁給成安伯。”
“哦?”雲慶帝放下手裡的奏章,面色深沉道,“那她有沒有說,是怎麼跟惠王府下人認識的。”
“石姑娘說,她根本不知道此人是惠王府下人,隻當他是介紹殺手的中間人。”
大理寺卿覺得這理由有些牽強,石姑娘明顯是想把所有人罪名扛下來,免得連累石家。
他以為陛下定不會相信這種拙劣的理由,沒有想到陛下竟然沒有反駁,隻是讓他放下供詞便讓他走了。
離開大月宮前,他忍不住想,皇上恐怕還是想護著太子的,所以才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幾日後,靜亭公遇襲一案真相大白,原因竟是由於女人的嫉妒。經此一事,成安伯容君珀的美名傳遍了整個天下,因為能讓閨閣女子心生嫉妒而殺人的男人,一定是十分出眾迷人的。
一時間,容瑕在京城中受歡迎的程度不減反升,若不是他已經與人訂了親,隻怕每天女子們仍的鮮花手帕瓜果等物,都能把他給埋起來。
石崇海“得知女兒犯下此大罪,不僅在皇帝面上泣血求罰,還到班家負荊請罪”,這種不包庇女兒,勇於承認自己錯誤的行為,贏得了部分讀書人的贊譽。
這還不算,石崇海甚至自請離職,他認為自己教女不嚴,無顏擔任相爺一職。皇帝被他真誠的態度感動,言明女兒犯下的錯,不應該由他承擔,世上隻有父債子償,沒有子債父償的說法。最後結果就是石崇海罰銀五千兩,並且親自設致歉宴給靜亭公賠罪,停俸半年。
石崇海當下毫無異議,第二天就擺了盛大的致歉宴席,不僅請班淮當座上賓,還請了很多有名望的人士來做客。
此舉一出,更是為他贏得不少贊譽。
班淮帶著一對兒女到的時候,酒樓裡已經不少人了。雖然宴席擺在二樓,但是下面大堂裡卻有不少人看熱鬧,大家都在等班家人會作何反應。
班婳看著樓下那些神情激動的讀書人,輕哼一聲後便移開了目光。
班恆見樓下那些人的目光像狼一樣盯著他姐看,便擠到樓梯一邊,把班婳擋在了裡面。
“靜亭公!”石崇海看到班淮,還沒說上兩句話,便先紅了眼眶,對著班淮長揖到底,“在下教女不嚴,實在是慚愧,慚愧,在下幾乎無顏見您。”
班淮視線掃過四周看熱鬧的賓客,避開石崇海的禮,不甚在意道:“沒關系,你不還是見到了嗎?不過你這個女兒雖然沒怎麼教好,不過幸好我運氣好,保住了一條命。”
說完這句話,他便氣喘籲籲地在旁邊椅子上坐下,有些不好意思道:“讓各位看笑話,我這人膽子有些小,這次的事情嚇得我病了一場。今日本不想出門,不過想到我今日若是不來,石相爺定會為難多想,便隻能勉強來了。隻是我精神頭實不太好,若是有什麼失禮的地方,請諸位多多見諒。”
眾人聞言紛紛關心起班淮的身體狀況,一堆人七嘴八舌,好不熱鬧。
石崇海在旁邊一直陪著笑臉,又說著致歉的話,不過很多人忙著討好班淮,一時半會兒也沒人在意他做了什麼了。
班婳沒心思看這種鬧劇,轉頭卻對上了石晉的雙眸。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匯,班婳沉默著沒有說話。石晉猶豫了一下,走到離班婳兩步遠的地方站定,“郡主近來可好?”
“家父患病,身為女兒的我,又能好到哪去,”班婳語氣有些淡淡,“石大人有事?”
石晉給她作了一個揖,沉默著沒有說話。
班婳扭頭看著坐在貴客位的父親,“石大人,石姑娘可還好?”
“舍妹犯下滔天大罪,被大理寺判服役十五年。”石晉沉默下來,他與班婳之間,竟無話可說。
“在哪兒服役?”
片刻後,石晉聽到班婳這樣問。他驚訝地抬起頭,見班婳臉上並沒有多少怒意,便答道,“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