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能鑑定字跡的老者來了,他手裡還拿著容瑕寫過的字,隻看了幾眼後便肯定地搖頭:“這是兩個人寫的字,容伯爺的字蒼勁有力,而且寫到最後的時候,有微微帶鉤的習慣,給人遊龍舞鳳般的驚豔感。而這張紙條上的字,隻是形似而不是神似,而且此人下筆的時候可能是因為腕力不足,落筆間稍顯虛浮。”
“寫這種字的人,若不是較為文弱的書生,便是一名女子,”老者放下字條,對三位大人拱手道,“這是老身的一家之言,不過為了案情更為明朗,還請諸位大人多請幾位先生再辨別一番。”
“有勞先生,”劉半山對老者行了一個禮,轉身對石飛仙道,“石姑娘……”
“不用了,”石飛仙面無表情地抬頭,“我相信你的話。”
劉半山笑道:“既然如此,請問石姑娘能否證明你隻是恰好與人約在了破廟中見面?”
李成開見石飛仙啞口無言的模樣,在心中暗暗搖頭,石家姑娘這事隻怕是說不清楚了。整個京城誰不知道石家二姑娘寫得一手好字,或許這張紙條是她故意臨摹出來當做借口也未可知。
而且不少人都知道她對容大人有幾分情誼,她完全可以拿這個借口來掩飾她殺人滅口的真相,真真假假誰又能說清楚?
“石小姐,在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隻能暫時委屈你在此處住上幾日了。”劉半山轉頭看了眼容瑕與班婳,“不過請你放心,我們不會放走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好人。”
石飛仙沒有說話。怪隻怪她看到別人送來的字條,便以為是容瑕所寫,連仔細辨認字體都不曾做到。
她知道自己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等待父兄來救她,可是想到她被人帶走時,父親背過身的模沉默姿態,她又為自己這種想法感到可笑。石家的姑娘,生來就是為家族犧牲的。
她唯一有過的奢望,也不過是想嫁給心儀的男人,然而這個奢望也破滅了,因為這個男人並不喜歡她。
“我知道了,你們走吧。”石飛仙唇角勾出一個嘲諷的笑意,“不需要對我擺出這副偽善的面孔。”
坐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班婳突然站起身,對容瑕道:“我該回去了。”
“等等,”容瑕跟著站起身來,“我送你回去。”
“容君珀,”石飛仙叫住容瑕,神情嚴肅地看著他,“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你寧可與班婳這種女人成婚,也不願意多看我一眼?”
班婳聞言停下腳步,回頭看向石飛仙,臉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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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總有一些人自認深情,即便別人不喜歡他,也要堅持為自己的感情索要一個答案,若是對方不回答,便是冷漠無情。哪怕這個人已經有戀人,或是有娘子,這些人也不會覺得自己的問題會有多難回答,而且對方也要必須回答才算禮貌。
他們全然沒有想過,不計場合的提問,本就是不禮貌,不管出於什麼目的。
而世人也總是被一些莫名的付出與深沉感動,比如說現在,班婳就看到在場有些人已經開始動容了。
是啊,一個漂亮的弱女子傾心於一個男人,這是何等美妙的事情,甚至值得人著書立傳,並且來感慨一番她的愛情。若是男人不感慨一番,哪還算得什麼風流才子?
“石姑娘,”容瑕停下腳步,“你在容某眼中,與京城其他姑娘一樣,而福樂郡主卻不一樣。”
“望你日後不要再問在下這種問題,更不要當著在下未婚妻的面問這種問題,這種話問出口隻會讓人感到為難,更會讓在下的未婚妻不高興。”容瑕微抬下巴,“告辭。”
直到容瑕與班婳離開,眾人才漸漸回神。
對啊,這位石姑娘明知道容大人與福樂郡主已經定親,還當著人的面問這種問題,是不是有些不妥當?福樂郡主與容大人感情本不錯,但被她這麼一問,沒問題都鬧出問題了。
李成開在心中暗暗叫苦,這都是什麼事,他現在是左右為難,進退維谷。
他在石崇海那裡一直不受重用,心裡對石家多多少少有些意見,現在對石家的事情,也很難盡心盡力。
走出大理寺,班婳抬頭看天,見天色仍舊有些陰沉,於是對容瑕道:“你現在回府嗎?”
“我先送你回去,”容瑕爬山馬背,“正好我有些事想要跟你說。”
“石二姑娘的事?”班婳挑眉,“不用了,我相信你跟她沒什麼。”
容瑕詫異地看著她。
班婳見他這副吃驚的模樣,忍不住笑道:“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跟女人看女人的目光不一樣。在我看來,你看石二姑娘的眼神,與看李侍郎的眼神一樣。”
容瑕愣住,半晌後失笑道:“婳婳竟如此相信我?”
班婳認真地點頭。
容瑕看著她黑白分明的雙眼,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幾聲。
相爺的女兒被帶進大理寺大牢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京城,甚至連一些百姓都開始繪聲繪色的描述整個案情。什麼石小姐因為嫉妒福樂郡主的美貌,請殺手來刺殺福樂郡主,事情敗露以後,成安伯衝冠一怒為紅顏,把石二姑娘告到了御前,寧可得罪權傾朝野的石相爺,也要把石二姑娘押進大牢。
最後的結論是,石二小姐真是太壞了,成安伯對福樂郡主痴心一片。還有那可憐的福樂郡主,一定是因為長得太好看才被人嫉妒。
這個故事裡面,已經沒班淮這個當事人什麼事了。
也有人說,石小姐才是大業第一美人,怎麼可能嫉妒福樂郡主?隻是這種說法很快被人打臉。理由就是,艾頗國王子聽說石小姐是第一美人,便想要求娶其為王妃,哪知道在宴席上他竟對著福樂郡主叫石小姐。
這說明什麼?
說明在艾頗國王子眼裡,真正的第一美人是福樂郡主,而不是石小姐。
又有人問,那為什麼之前大家都默認石小姐才是天下第一美人?
有機智的百姓表示,肯定是因為石小姐會吸引男人,據說連福樂郡主第二任未婚夫,也是被石小姐勾引走的。
於是這個故事版本裡,也就沒青樓姑娘芸娘什麼事了。
種種愛恨情仇、狗血恩怨,在京城百姓的嘴巴裡,足以編成長達百萬字的話本,情節都還不帶重復的。據說一些茶樓裡,已經有說書人根據這件事進行改編,靠著這些故事,賺了不少的打賞錢。
石崇海被外面這些流言氣得忍無可忍,於是跑到雲慶帝面前喊冤告御狀,然而不是每個人都能像班婳那樣,隻要向皇帝告狀就能拿到好處。
皇上這一次沒有看在太子的面子上,為他們石家保住聲譽,而是當著群臣的面斥責了他。
說他教子不嚴,態度懶散松懈等等,雖然沒有直接定他的罪,但是他的臉面卻丟了個精光。
石崇海已經很久沒有丟這麼大的顏面,下朝的時候,雙腿都在發抖,靠著兩位同僚扶著才坐進轎子裡。
謝宛諭聽宮人說著石家人的狼狽模樣,笑著坐在銅鏡前輕輕描著自己上揚的眉毛:“有什麼好高興的,左右陛下也更喜歡太子,就算一時間讓石家難堪,也不會動他們的根本,我們最多也就看看熱鬧罷了。”
宮人見她言語雖然冷淡,但是臉上卻猶帶笑意,頓時那裡便明白過來,繼續道:“王妃您有所不知,外面說石二姑娘那些話,傳得可難聽了,若是奴婢被人這麼編排,早就羞憤而死了。”
“哦?”謝宛諭放下眉黛,轉頭看向宮人,“外面的人都在說什麼?”
宮人挑揀了一些適合在宮裡講的流言,講完見謝宛諭心情似乎極好,又補充了一句:“聽說她還當著成安伯的面問,為什麼寧可娶福樂郡主那樣的女人,卻不願意多看她幾眼呢。”
謝宛諭似笑非笑:“成安伯怎麼回答的?”
“成安伯說,石小姐在他眼裡,與京城其他女子一樣,”宮人皺了皺眉,“這話大概是說石小姐沒什麼特別的意思?”
“不,”謝宛諭輕笑出聲,“這話是在說,他眼裡從頭到尾就沒有她。”
成安伯此人對女子十分疏離,從未見他與哪個女子特別親近過,她唯獨見到的一次,就是陛下萬壽禮的雪地裡,他與班婳並肩前行,兩人間的氣氛,讓她有種若是出去破壞他們,就是犯了天大錯處的感覺。
她從未像今日這般慶幸,那天她選擇了沉默,而不是把事情告訴石飛仙。
石飛仙不是自認魅力非常,天下男人都會為她折腰嗎?她就要看看,到了這個地步,究竟有多少男人真正願意為她折腰。她從細瓷瓶中取出一支嬌豔欲滴的花朵,伸手掐去花冠上的花瓣,咯咯笑出聲來。
“你在笑什麼?”蔣洛走進屋子,見謝宛諭坐在梳妝臺前,便懶洋洋地往椅子上一靠,“再過幾日是成國公的壽誕,你記得準備好壽禮。”
謝宛諭松開手,仍由花瓣落了一地,然後用手帕擦著掌心的花汁,垂下眼睑道,“殿下,既然是您外公的壽誕,你要親自前去才有誠意。”
“這個我知道,不用你來教,”蔣洛有些不太耐煩,“你隻管準備好壽禮,到時候跟我一塊出門就行。”
他喜好美色,娶了謝宛諭以後,總覺得她容顏不夠美,所以兩人同房的次數並不多。這會現在見到謝宛諭長發披肩的模樣,他突然又有了幾分興致,於是走到她身邊道:“宛諭今日甚美。”
“是嗎?”謝宛諭抬頭看蔣洛,笑著道,“可能是我心情好的緣故。”
“那你平日可要多笑一笑。”蔣洛走上前,輕輕抓住了她的手。
伺候的宮人們見狀,低頭沉默地退了出去。
三日後,刺殺靜亭公的四個刺客判了斬首之刑,而石飛仙仍舊被關在大理寺的監牢中。
太子妃在太子面前哭求了幾日,連眼睛都哭腫了。她一再強調此事定不是自家妹妹所為,石家對陛下忠心耿耿,不可能與惠王舊部有牽扯,更不可能安排這種小混混去刺殺靜亭公,這一定是別人陷害的。
太子被她哭得心軟,於是去大月宮到雲慶帝面前給石家求情。
“太子,”雲慶帝看著太子,語氣中帶著失望,“你是我們大業的太子,未來的皇帝,不是石家的女婿。”
太子即便是性格有些溫吞,也知道雲慶帝這話不太好,連忙請罪道:“父皇,兒臣並無他意,隻是覺得此案疑點重重,應該慎重審查,請父皇三思。”
“你又怎麼確定,這種疏漏不是石家有意為之?”雲慶帝面無表情道,“他們故意請混混動手,若是事情敗露,也能讓人以為這是有心人陷害石家。因為相府怎麼可能連殺手都請不起,要找幾個小混混動手?”
“但是你不要忘了,就算這隻是幾個上不得臺面的混混,若不是靜亭公恰巧回頭,那麼現在他們就已經得手了,”雲慶帝把手裡的朱筆一扔,怒罵道,“大長公主為了救朕,連性命都沒了,如今這些人還想把姑母唯一的兒子給暗算了,何曾把把朕放眼裡過?!”
見雲慶帝如此動怒,太子一撩衣袍跪了下去:“請父皇息怒,兒臣並無此意。”
“息怒?”雲慶帝看著太子的頭頂,隻覺得怒火更重,“你讓朕怎麼息怒?那是你姑祖母唯一的兒子,你放著他們不去關心,反而去替石家人求情,你說這話的時候,對不對得起你姑祖母?”